晓跃和桂花都去了城里,何梅有时还是很想念。
晓跃被父亲刘建红接到城里,每日里和父母相处,可开心。不过晓跃并没有开心多久,她在贵族学校还有个漫长的适应期。刚从农村过来,一切都跟不上城里的学习节奏,她必须快马加鞭追上。她开始忙碌起来,刘建红给她报了各种辅导班,每天都排得满满的。她的快乐和开心一下子都被那张排满了课程表挤压见不着边了。平日里打牌的桂花也只好跟在她后面忙得不亦乐乎。她多想还像个疯丫头,和小伙伴们尽情地玩耍,白天不管烈日炎炎,也要去杨柳树林的石滩溪边逮鱼捉虾拾田螺翻小螃蟹;夜间在明朗的星空下,躺在凉床上讲故事聊天。这种完全沉浸式的乡村生活日后成了晓跃深深的怀念。
去了一趟朱双全家,何梅回来之后,就不时地叹息朱双全孤苦伶仃,子女在外打工,无人照顾。她和朱爱明商量,要是有个人给朱双全做个伴就好了。两人想了半天,也没有办法。
过了些日子,何梅还是不放心,又买了些枇杷膏准备送去,半路上正好村长朱前走了过来,看见他们愁眉不展样子,便问:“何婶,这一个个出外发财,村子里是冷清多了。你这是?”
“同华他师傅咳嗽,我去看看。一个老头在家怪可怜的。现在没有一个徒弟。”何梅说道,叹了一口气。
“徒弟,现在谁学他那一手?他以前红发紫,紫发黑。这正常呀。”朱前现在再也不光顾朱双全家,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说道:“何婶,你放心,看在你面子上,我帮他找个徒弟。”他的脑子立刻浮起来朱大山的样子,然后得意地笑了。
“就朱小虎的儿子可以去!他老大不小了,还跟在他妈后面要饭,真丢我们村的脸!”朱前愤愤地说。
朱大山由于长期饥饿,瘦得皮包骨头,加上没有上学读书,简直又是一副乞丐相。虽然村民们可怜他,但是没有人愿意带他出门打工。村长朱前怕他无事生非,便想给他一个妥当的安排。
何梅一听,便想如果朱大山做了朱双全的徒弟,自然认为这是件好事,算得上两全其美。但转而想呀,这曾经在村子里叱咤风云的朱双全会不会收乞丐的儿子做徒弟呢,以他的性格和脾气,是不是被气个半死呢!
话说,朱双全以前可是远近好几十里的香饽饽,光靠徒弟的义务劳动就可至少日赚五百,村里村外的万元大户。他家本住在村里比较狭小的村旮旯里,由于他的手艺好,徒弟多,后来他干脆买了一块大大的地皮,选在稻谷场边上,盖起了十间大平房,并圈起了一个超大的院子,在村里那是相当气派。这些房子一是可以给徒弟们住,徒弟们免得来回奔波,还可以节约时间多做些木工;二是可以放置一些现成的家具和木材,下雨天还可以室内加工。
逢年过节他家门前可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只是近些年来,物价上涨,万元户不再是稀奇的玩意,他的生意却日渐少了很多,直至现在门可罗雀,凄凄惨惨,冷冷清清。以前,朱双全风光无限的时候,朱前和朱双全两人还是隔三差五地吃饭喝酒。
现在村长朱前也是很少光顾他家,要不是到了打稻谷的时候,没人再提起他朱双全的母亲当年因为火葬政策服毒自杀,他的三个儿子没有一个人愿意继承他的手艺,房子都买在镇上,人都到了外地打工,两个女儿嫁到城里,平时也很少回家。现在偌大的院子里,只有朱双全一个老头和一条狗安静地生活在那里。
这是一个刚过完暑假的早上,阳光照着朱双全家的大院,异常安静。村长朱前兴高采烈地带着衣衫褴褛的朱大山,出现他家院子门口。他家院前的石阶上,早已布满了厚厚的苔藓,院子外四周长满了高出院墙一米多高的蒿草。这些旺盛的蒿草中还依稀可辨的是,朱双全以前院里栽种花草的盆盆罐罐们被遗弃在沿院墙的两边静静地躺着。
“哐当!哐当!”村长朱前示意让朱大山往后退,自己推开了朱双全家虚掩的大门。
朱双全须发皆半白,中等个头,身体魁梧,成日里很少见他出门。他正一个人在院子里面戴着老花镜打磨着木器,一只狗也在一旁耷拉着脑袋专注地看着他和他手里的木器。狗怎么也不知道迎接他?
“全老头,全老头!”朱前一贯是笑面虎,亲切地喊着朱双全。朱双全大概耳朵有点聋,半天才转过头,定睛看了看。
“是我,村长朱前!全老头!好久不见了!”朱前熟练地自我介绍道。朱双全这才想起了村长朱前,打了招呼,并没有放下手里的活。他猜测朱前肯定又是为了缴什么费用上门的。这个曾经和自己称兄道弟的朱前自从他徒弟少了以后,也便是每年催缴公粮代金才上他家的门。
当村长朱前跟朱双全说,给他介绍一个免费的徒弟时,朱双全心里并不高兴,心想朱前能介绍什么好徒弟。
“人已经带来了,就在门外!”朱前说。此时朱大山正在院外老实站着。朱双全心想既然来了就见下吧。然而当朱双全看见村长带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朱大山出现在面前的时候,真的大出他意料。现在行情不好的时候,自己养活自己都是拿以前攒下的老本养活自己,不要说还养活他朱大山。再说,朱大山这孩子资质一看就离他心目中的徒弟差远了,要是资质好的便罢了。朱大山唯一的优点就是不娇气不讲究,还可以干些体力活。朱双全随着年龄的上升,自己已经干不了体力活,心想收下朱大山还可帮帮忙吧。这年头,朱双全还想去哪里找到称心如意的徒弟呢?
“这孩子没要求,给口饭吃就行,全老头,你家需要一个人帮忙收拾,今天开始让朱大山帮你先把院子外面收拾一下,我刚进来都找不到路。”朱前说得还是有道理的,这年头找个小工都是几十块钱一天。
朱双全点点头,看在朱大山可怜的份上,看在村长朱前的面上,看在自己年迈的实情上。收朱大山为徒弟,是朱双全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也是村里人没有想到的事情。
对朱大山来说,他能做朱双全名义上的徒弟也是今生的荣幸。朱大山出了朱双全家的院门,和村长道别后便一路狂奔回家,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父母,一家三口都激动得边笑边流泪。六指姑娘拿起剪刀把朱大山的头发修整了成了平头,她让朱小虎从山间采了艾叶煮水给朱大山从头到脚地洗了一番,然后穿上干净的衣服去朱双全家重新行了拜师礼。行礼之后,朱双全从衣柜里找些像样的衣服给了朱大山,便让他在原先做木工的房间里铺一张木床。
这样,朱大山便安顿在朱双全家里,帮着他做饭什么的。朱大山能有口饭吃,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他不用跟在母亲六指姑娘后面要饭遭人白眼,所以在朱双全家干活很卖力。由于朱双全的儿媳平时都在外打工,很少回来。朱大山的到来,倒是给这个平时冷清的院子带来了一些生气。朱大山把朱双全当做亲爹伺候端茶倒水,朱双全又找到了以前当师傅的感觉。
不到半个月,朱双全家院里院外在他的指挥下让朱大山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蒿草已经没了,青苔已经铲除了,完好的花盆已经沿着院里院外摆了起来,有些花草开始种了起来,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一师一徒一狗数花,这构成了朱双全家大院里的全部生气。
渐渐地,朱双全还喜欢上了这个不太聪明但是很老实卖力的徒弟朱大山,偶尔还会救济一下他的父母。至于朱大山能否继承他的手艺另当别论,因为当初他收下朱大山为徒弟本意也不在此。
“全老头,全老头!”村长朱前一天早上闲逛,逛到他家门口,便想进去瞧瞧。
“师傅,是村长来了!”朱大山跑了出来迎接。
“你现在像个人样了,以前你就是野人!”村长朱前看着衣衫整洁的朱大山说道。朱大山只是腼腆地笑了笑,把自己从上到下地看了一遍,有衣服穿有鞋穿有饭吃,他不知道有多知足!
“师傅在院子里面,村长!”朱大山高兴地指着正在院子里喝茶的朱双全。
“全老头,对大山还满意吧,你这院里院外现在也像模像样了,比我家院里还要好!”村长朱前看着不苟言笑的朱双全故意说道。
“满意,满意,幸亏他来收拾一番,不然我这老头子这辈子也不想收拾了。等这些花草种起来就养眼了!”朱双全边端着茶壶边欣赏着院里的花苗笑着说道。
“大山,好好干,你师傅不会亏待你的!”朱前说完,拍了拍朱大山的肩膀,便以村里有事走了出去,朱大山愣在那里半天没反应。
“还快不去送送!”朱双全笑着提醒道。呆头呆脑的朱大山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跑了出去,把村长朱前送到马路的岔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