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爸爸是一员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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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2006

在2006年的冬天,我又一次失去了工作。这一次是我不想干的,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要非得找出个理由来,就是我的主管比我还年轻,老给我讲成段的大道理。我平生最恨别人给我讲道理,要是那样还不如对我撒谎。真的,我宁肯被人欺骗,也不愿被教育。

我找了个比我小很多的女朋友,人家才上大二,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个女孩,长得有些丑,脸型像个枣核儿,走起路来也不好看。可我常常说她可爱极了,有一天她问我爱她吗,我想了想说爱,她不怎么相信,可她很高兴,还有什么比高兴更重要的呢。

我几乎每个月都会给西西留个言,说我现在还活着,有人爱着。她从来没回过,可我知道她看到了。在我告诉她失去工作后的第二天,她就给我留了言,距离上次跟我说最后一声“乖”,足足过了一年半的时间。她留了电话号码,我激动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我在电脑面前跳起舞,跳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跳的那种舞,在路灯底下。我没有马上拨通她的电话,我要好好想一想。又过了一天,我才打通了她的电话。她的第一句话仍然问是不是想她了,我说是,又问哪想呀,我说那想,继续问想哪呀,我说想那。我们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不过她说起话操着一口港台腔,不再有北京人的强调了。我问她是不是常常在台湾呆着,她说她一直在北京。她就是这么奇怪。

我决定去找她,她也同意了。这真是一件让我开心的事。我去了北京,那是我第一次去北京,很快就迷了路,在几个巷子里转圈。她一打电话就说我笨,我实在找不到她要我去的那个地方,从早上八点一直转到11点了,我又一次站在三个小时前下车时那个立交桥下。抬头向上看,多半个天空都被遮住了,从桥的阴影里面走出来,太阳一晒胃沉了下去,我就在一个店铺里买了两个狗不理包子,在北方像这样的狗不理包子铺随处可见,真搞不明白为什么叫狗不理,是狗才不理还是狗都不理呢。她打来了最后一个电话,说让我原地不动,她出来找我。她挂了电话,我突然觉得一个大早上的时间我又成了她的一个笑话。十多分钟过后,她从一个巷子里走了出来。

还没走进她的那间公寓,我就问她有阳台吗?她问我要抽烟吗,我说不是,她拦住我的去路,我看着她撒娇的样子,真想一把搂住她再轻轻地吻她。我说想看看有没有上帝,她很疑惑,阳台和上帝有什么关系。有没有上帝呆在阳台上,注视着一个可怜的小羊羔迷了路而无动于衷,还没等说完她就哈哈大笑起来,一只手搭着我的肩膀说有阳台,而且还真从阳台上看到一只羊,不是小羊羔,而是大公羊。那间公寓不大,像一个小酒店的标准间,我快步走到阳台往楼下看,那家狗不理包子铺的蒸笼热气熏天,一个瘦小的女孩正给老板递钱。我回头说她是个骗子。她说这么多天了都没有开心过了,就不能让她开心一下。

我们下楼吃饭的时候,她好像一直和我保持着距离,生怕我跟她近在咫尺。回到她的公寓里,她又一直往我身上靠,生怕我跟她之间多层空气。她说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她,跟我这次见面冒着很大的风险,我听她这么说,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问她原因,她说不说也罢。我不再问了,天黑下来了,她说要带我出去唱歌。她歌唱得很好,我喜欢听,有一次我听她唱了一晚上,天亮了我还想让她继续唱下去呢。在公寓里,她在我面前换衣服,我把头扭过去,她问我是不是害羞了,她喜欢看我害羞的样子,我也好久没有在她面前害羞了。她就脱给我看,又穿给我看。她的身材保持得很好,跟两年前没什么区别。她又问我是不是一见她就想干她。她说话常常这么直接,我习惯了,也喜欢听她这么说话,也许只有这么说话她才是她,我才是我。她穿上了一条灯笼裤,我说像裹了条尿布。她又戴上一顶帽子,帽子的中间有些皱,我说像一坨牛粪。她说好久没听我这么说话了,真刺激。

我又喊了一个男同学,他有兴趣知道我的私事,我也有兴趣知道他的私事,所以我给他打了电话,他也很乐意来,还带了个女孩。我们四个人在一个包厢里唱歌。他们好像都很喜欢听我唱歌,只要我唱,他们就鼓掌,开心得不得了。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开唱,其余的却表情严峻,既不说话,也不鼓掌。我唱了很多首,但我发现她在我唱歌的时候老是出去接电话。

她站在包厢门口叫我,我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我看到了她在不停地挥舞着手机。我走到她身边,一下子被她拽了出去。她一只眼睛眨巴了两下,一只手指着手机,开口问我是不是她的一个老朋友,她的另一只眼睛又眨巴了一下,我说是。她让我接电话,听筒那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听起来有点暗哑,但很有力量。他问我知道她的生日吗,我说知道,他又问我她读什么大学什么专业,我又回答了,他继续问跟她什么关系,我想说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我没这么说,她还在我面前挤眼睛,意思是让我继续把谎撒下去。我说跟她只是普通的大学同学,关系不好也不坏,刚好在北京遇上了。我还说老哥不用担心,我有女朋友了,我的女朋友还没大学毕业。他说很好,就挂了电话。她在我面前,冲我说对不起,我说没什么,就进了包厢继续唱歌。我感觉我的歌越唱越好,可他们几个又像没听到一样,喝酒掷骰子,我有点懊恼,就说散了吧。

我记得那是2006年的最后一个晚上,第二天就是2007年1月1日。那也是我身在北京城的第一个晚上,我们从包厢里走出来,就看到了一群人在放烟火。烟火像很多流星一样从空中往下落,就在我们的头顶上,颜色各异,漂亮极了。她抓住了我的手,还闭上眼睛许了个愿望。我的同学和他的女朋友都夸她长得很漂亮,夸完就上了出租车。我们俩找了个地方去开房,进了房间,我就问她许了什么愿望,与我有关吗。她说与我无关。

我们俩一人一张床,我躺在这张床上闭上了眼睛。她跟我说起了话,开始说一些下流话,我知道她希望我去那张床上陪她。我就是不想去。她看我无动于衷,就光着脚丫子跳了过来,挨在我身边呼呼喘气。我说,明天想回去了。等我说完她愣了几秒,也没说话,又跳回到那张床上。她说,我们变了。那是2006年里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早上跟她分手后,我就坐了火车回去了,我也没有跟那个同学打声招呼,只是在火车上给他发了短信,他也没回。我又后悔给他发短信了。

在2007年的第一个月里我的手机就一直没有消停过,常常接到那个男人的电话,一遍遍问我跟她到底什么关系,有没有睡过觉。声音有些暗哑,但很有力量。他还威胁我说,要是动她一个毫毛,就阉了我,无论我在天涯还是在海角。我没有把这事说给她听,怕她又要跟我说对不起。她一说对不起,我就不想跟她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