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最开心的日子,虽然每天只能在晚上上台表演时才能看到他,但她很开心,也很满足。
直到有一天,一个浑身铜臭味的乡绅,抖着满身肥肉,拿出两锭五十两的黄金砸在老鸨那颤巍巍的胸口时,她忽然有了一丝害怕。
卖艺不卖身,是她进入百莺楼的条件。但一纸契约最终还是没有抵住那一百两黄金的诱惑,老鸨接了黄金,便已经由不得她了。
就在那乡绅伸着那臭烘烘的嘴,使劲往她脸上贴时,门骤然被踢开。
“放开她。”
三个字,声不高,甚至有点温柔,仿似怕惊了她的美梦。可她现在做的不是美梦,是噩梦,是醒着的噩梦。
随着乡绅飞出房门的一声惨叫,她毫不犹豫的扑进他那温暖、宽厚的胸前,那一刻,无比宁静。没有太多的甜言蜜语,也没有太多的轻语温柔。
“明天,我还会来看你唱曲。”
他只有这一句话,每天都会说这一句话,然后自怀中摸出一定银子,搁在桌上。
她紧紧抱着他,不让他走,她也只有三个字。这三个字让她面红耳赤,让他呼吸窒息。
“留下吧。”
“一百两黄金你不要,我这里,可只有十两白银。”
她轻轻抓起那锭白银,放在眼前仔仔细细的看,然后轻轻放下。
没有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随即,红烛灭去。
夜,说安静,却也不安静。
早上,看着带着微笑熟睡的她,他轻轻离去。
在以后的几个月里,他每天都来。她期盼着,他能将自己赎出去,让她做他的妻子,每天来时,便不需要那十两纹银了。
然而,就在她满怀少女的希望与憧憬时,他突然没来了。
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她疯狂的打听他的消息,终于有一天,让她知道了他住的地方,她找了过去,但她看到的是贴在门上的一个大大的红红的“喜”字。
他成婚了,新娘是这桂阳城中一个很普通人家的女子。
当晚,她徘徊在江边,那时,春意正浓。
或许是扑鼻的花香,和纤纤飘舞的垂柳,让她放弃了求死的决心。她终于托人给了他一封信,一封约见他的信。
“你为什么不来了?”
“我成婚了。”
“她比我好吗?”
“你们都好。”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成亲?”
“我和你在一起,是快乐,和她在一起,是踏实。”
她仿佛突然就明白了,十两纹银,是快乐,一纸婚约,是踏实。
久久的沉默后,他说道:“你很好,你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男人。”
她笑笑,苦笑。
“如果有一天,我学会了武功,能打过你时,我一定会杀了你,然后,我陪你一起跳进这舂陵江。”
她没哭,但在转身的一刹那,眼泪无声流下。
她抛下十两纹银,留下孤独而寂寞的背影,换来的是他一声仿似无可奈何的一声轻叹。
当她知道这次任务是去桂阳执行时,她曾经心动了一下,也心疼了一下。
到了桂阳,她才知道,那座房子已经破败不堪,人已经不知去向。
她分不清自己心中是想念还是仇恨,曾经那么迫切的想要见到他。
如今,她见到了。然而,两人都已经老了,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翩翩少年,她也不是当年花一样年华的窈窕淑女。
剑锋顶在他的胸口,她只要轻轻往前一送,便能看到当年自己非常想看看,究竟是红还是黑的那颗心。
“你赶快离开桂阳吧,这方寸之地,现在十分的不太平。别看这里现在平静,但要不了多久,一场腥风血雨便要来临。”
甄疯子的话十分清楚,犹如一个热恋中的少年对自己亲密的恋人在轻声耳语,十分轻柔,十分悦耳。虽然,他所说的是一件令人惊心动魄的事情。
“你怕我卷入这场纷争,死在桂阳吗?”
薛红叶自回忆中惊醒,冷冷的看着甄疯子,冷冷的说道。
甄疯子轻轻点头,说道:”我知道你在恨我,但你应该知道,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情,将你牵连进去,那样,我会永不安宁。“”你……怕牵连我?你不觉得可笑吗?当年你抛弃我的时候,你不觉得我已经被你牵连了,已经被你杀了吗?现在却害怕我被你牵连了?“薛红叶的手颤抖着,声音不是凄厉,也不是凄凉,而是一种失落与悲哀。她很激动,也很悲愤,手中的长剑猛然刺出,半寸剑锋已经刺进他的胸口,鲜血顺着那件簇新的衣服缓缓沁出。
”我曾经说过,如果我学会了武功,而且能打得过你时,我便会亲手杀了你,然后陪你一起跳进这舂陵江。原本我以为,你早就死了,却没想到你还活着!今天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我便兑现我当年的承诺!“甄疯子不闪不避,依然纹丝不动。他浑浊的双眼中,不知道是悲凉还是后悔。
”孩子十三岁那年,孩子他娘被快刀门金刀刘二侮辱,跳江死了,孩子去快刀门为他娘报仇,被快刀门的人活活打死。从那时开始,甄乐池也已经死了,桂阳城中,多了一个甄疯子。你这一剑,是我欠你的,但我还有事情未了,暂时还不能死。我向你借几天命,待事情一了,我定前来,死在你的剑下!“薛红叶的手再次抖动,她看到了甄疯子眼中的泪花,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流泪。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如果下次见到,我绝不会手软!“长剑收回,甄疯子一声闷哼,鲜血涌出,胸口殷红一片。
他神情颓然,看了一眼薛红叶,喃喃道:”你听我的,赶紧离开桂阳,离开这是非之地……“说话时,缓缓走向舱外,一声轻叹中,已经飞身而起,在悬崖上闪得几闪,便不见了踪影。
薛红叶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动。她的眼中,隐约有泪水转动。她轻轻的看了一眼尚挂着一丝血迹的剑锋,仿似是自语的说道:”今天,你忘记了十两银子……“舂陵江畔的大院中,月色如银洒满大院。
柴房中,阴暗潮湿寒冷。老庙祝浑身上下除了干涸的血迹就是刚流出的鲜血,衣服已经完全破碎成了布条,浑身难有一寸完好地方。
独孤云双眼阴冷的盯着悬空吊着,奄奄一息的老庙祝,神情冷肃。
柴房中,尚站着两名汉子和阿林。
”他还是不开口吗?“
”没有。“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竟然也如此嘴硬?“
”属下该用的手段都用过了,但他始终一声不吭。“独孤云轻哼一声,说道:”也是,他连我的厄难指都能挺住,这些刑罚对他无非是挠痒罢了!“”属下担心,如果再用刑,他恐怕挺不住了。“”挺不住就挺不住,既然不肯开口,留着也没什么用!“”可是……“
”先弄醒他,我要让他再尝尝厄难指的滋味。“”是!“
阿林答应一声,示意两名弟子前去打来两桶凉水,全数泼在老庙祝身上,血水滴滴答答流下,老庙祝浑身一激灵,有气无力的睁开浑浊的双眼。
”你们……你们……杀……杀了我……吧,我……我……真不知道……不知道你们要……要什么……“他说话的声音十分微弱,断断续续,嘴角血水流淌,其状可怖。
”只要你说出残图的线索,或者太守印的线索,我不但会放了你,还会请桂阳最好的郎中为你疗伤。你又何必在这里受这种罪,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独孤云冷冷说道。
”我……我不明白……你在……在说什么……“老庙祝一句话没完,头一歪,又要昏死过去。
”上烙刑!“
独孤云的话如同数九寒天中的坚冰,寒冷袭人。
一名弟子自火盆中取出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缓缓向老庙祝胸口伸去。
”给我!“
独孤云接过烙铁,缓缓走进老庙祝,眼神中,凄冷、凌厉。
烙铁缓缓向老庙祝那早已经衣衫破碎,鲜血淋漓裸露着的胸前递去。
老庙祝的头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恐惧的抬了抬头,一双浑浊的双眼看向独孤云。
”怎么,害怕了?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会兑现你的承诺。你现在说,还来得及。“独孤云的话不再那么冰冷,隐隐带着一丝温暖,一丝希望。
老庙祝“嘿嘿”一声干笑,头再次垂下,不再出半点声。
独孤云大怒,手中烙铁便向他胸口按去!
就在烙铁离老庙祝胸口不足一分时,他忽然停住。片刻之后,他才有些激动的说道:“取火把来!”
而他的双眼则紧紧盯着老庙祝那鲜血淋漓的胸口,忽然轻声的笑了一笑。这一声笑,是舒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