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月,原本晴好的天气在片刻之间显得阴沉起来。
大巴山笼罩在忽明忽暗的夜色之下,一条高大的身影站在尘缘阁后山那块突出如鹰嘴的巨石上,一身破烂如布条、难以蔽体的衣服在晚风中飘荡。
蓬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但遮不住他那双充满愤懑、凄凉、萧杀的眼睛,深邃而复杂的眼神在这昏暗的夜色中闪闪发亮,宛如被乌云遮住的寒星。
不知道多少个夜晚,他都这么站在这个地方,俯瞰着整个尘缘阁。
一年、五年、还是十年?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或许是二十四年?二十四年前,自己的孩子刚刚出生,就在他与自己的妻子沉浸在幸福之中时,悲剧随之发生。
自己隐居的草芦中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一个全身黑色劲装,脸蒙黑巾的汉子,毫不犹豫的一掌将自己的妻子打死,抢走了她怀中的婴儿。
他没有想到,自己纵横黑道十几年,只因为厌倦了江湖,只因为自己想要一个安宁的生活,只因为自己爱上了一个很普通的猎户的女儿,他带着自己所爱的女人隐姓埋名隐居在这大巴山深处。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躲过江湖,他在哪里,江湖便在哪里。
他疯了似的追了上去,纵横江湖的雷老虎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子被杀,儿子被人掳走?
他的霹雳掌如他的名字一般火爆凶猛,但这个黑衣人却举着婴儿,当做了护身的盾牌。
婴儿凄厉的哭声让他撕心裂肺,双眼都睁得流出血来。
两人在夜色中追逐了几十里,交手上百招,但最终那个黑衣人留下几声冷笑飞身离去,仿似在讥讽他的无能为力与无可奈何。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对方的脸,但他记住了那一双眼神, 记住了他隐藏在衣袖中的那柄弯弯的如新月的短刀。
因为那柄刀差点割破了自己的咽喉。
四年的时间,他走遍大江南北,走遍了三山五岳,究竟去了多少地方,他已经无法记得清楚。
霹雳掌雷老虎已经死了,江湖上多了一个哑巴疯子。
四年的徒劳无功,并没有使他生出放弃的念头。尘缘阁突然崛起于江湖,引起了他的主意。
有一次他趁着月黑之夜闯入了尘缘阁,与独孤城交手几招,他仿似看到了当年那双让自己难以忘记的眼神。
随后他多次闯入尘缘阁,但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独孤城。尘缘阁中高手如云,几次强闯,偷袭都让他屡遇险境。
他知道,凭自己一人之力,是无法闯进尘缘阁,无法见到独孤城了。
二十年来,他如失了群的野兽一般,游荡于这大巴山中。每天晚上他都会来到这处石崖上,俯瞰着灯火辉煌的尘缘阁,风雨无阻。
此时的他再次来到了这里,平静的站着,但这二十年来,他的内心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平静过。
蓦然,一声凄厉的嚎叫自尘缘阁的牙楼中传出,声震云霄。
尘缘阁方圆数里,但这一声嚎叫在静夜之中传遍了整个尘缘阁,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所有人的眼中露出惊骇之色,他们很好奇,在武林大会举办前夜,尘缘阁中为什么会发出如此惊心动魄的声音。
书房中,原本正在提笔挥毫的独孤城手中微微一顿,随即,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继续在那张洁白的纸上驰骋。
血月教被灭,他原本心中十分恼怒。自己苦心经营二十年,却生生让一个后生小子给搅了。
他很后悔当初抓住无痕的时候,没有果断将他杀掉,最终还让他逃出了尘缘阁。自己的两个儿子也一而再、再而三的栽在他的手上,为了抓他,损失了尘缘阁百余名高手,就连常氏兄弟,也全部折损在苗疆。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纠集江湖之中这么多后起之秀甘心为他拼命。
情报传回,参加攻打血月峰的,除了那些后生晚辈,居然还有玉面罗刹侯金花,而且这玉面罗刹为了救无痕,命丧叶逢春之手。
而自己派出去的十三鹰根本就没有前去参战,一直蛰伏在血月峰南。他知道,这肯定是独孤雪搞的鬼,但独孤雪居然留在了血月峰,成了血月教的一名掌旗使。
这对他独孤城是莫大的侮辱与讽刺。
难道自己的女儿喜欢的是无痕?要不她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去帮无痕攻打血月峰,还扬言要杀了叶枯荣?
叶枯荣死了到没什么,但叶逢春死了,自己少了一条臂膀。
明天的武林大会还得照常进行,无痕既然控制了血月教,他肯定也会来尘缘阁参加这次武林大会。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当然无法对他下手。可他若是前来,对自己定然百害而无一利。
这笔账,该怎么和无痕清算?
阁楼中的上官明月站在窗口,看着外面忽明忽暗的夜色,听着山野之中传来的狼嚎声,心中一片宁静。
这几天,独孤雪都没有来,她孤孤单单一个人仿似被囚禁在阁楼上,只有两个侍奉丫头陪伴。
她心中在默默想着,无痕是不是已经将血月峰打下?那个独孤雪讨厌的人是不是已经被无痕杀了?
她不由暗暗羡慕起独孤雪来,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非要让她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她所想到的就是将他杀了。
她忽然一声苦笑,正要转身,忽然隐约看到桂花树下那条白色的身影。
紧随着,一声凄厉的嚎叫声响起,让她骤然一惊。这一声嚎叫,就如她与独孤笑的新婚之夜,独孤笑在发现自己不行的时候所发出的那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完全一样。
她不知道独孤笑又经历了什么,但她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害怕。
“你……能上来吗?”
轻轻的一句话,让惊愕的独孤云如沐春风。
但他忽然离去,飞身离去,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
飞掠十几丈,站在房顶,又缓缓回头。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急速的似要跳出喉咙的那种心跳。
窗口旁的人影缓缓消失,灯火灭去,阁楼一片静谧。
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压抑得自己似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飞身向尘缘阁外飞掠而去,尘缘阁中的暗哨看到是尘缘阁中的二公子,任由他离去。
这一路飞驰,不知道奔去多少里,狂跳的心才逐渐平静下来。
骤然,他感觉到自己的身后不远处有一个人。
他不由一惊,猛然转身,只见前面不远处,果真站着一条身形高大的人影。
月色昏暗,但他还是能隐约看到那人难以蔽体的一身烂布条,一头蓬乱如乱草的长发,还有那双凌厉、怨恨的眼睛。
他忽然心中感受到一丝凉气,一种独自一人深夜行走山野突然遇见了一只猛虎的那种心凉的感觉涌上心来。
“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
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沉声问道。
那人紧紧的盯着他,一步一步的向他走近。他赤着双脚,但丝毫不畏惧地上的树枝、碎石,显然,他多年便是如此生活在这山野之中,早就习惯了这一切。
“你是独孤城的儿子?”
怪人就是雷老虎,他在独孤云面前五尺处站定,声音十分低沉,仿似被卡在咽喉之下,干涩、沉闷。
独孤云看着他,心中猜测这这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问自己。
“不错,你又是谁?”
雷老虎并不回答他,而是继续沉声道:”你多大了?““你问这个做什么?”独孤云愕然道。
“你只管回答我。”雷老虎语气忽然显得有些急促,似乎心中激荡。
独孤云居然毫不犹豫的说道:“二十二。”
雷老虎紧紧盯着他,忽然一声长叹,仿似瞬间便苍老了不少。
“你还有一个哥哥,是吗?”
在独孤云的疑惑之中,他又问道。
”我有一个哥哥,天下皆知。“
“他是不是二十五岁了?”
独孤云并不觉得奇怪,尘缘阁的两位公子,在江湖上有几人不知?
于是他轻轻点头道:“不错,是二十五岁。”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哈哈哈……这就对了……”
雷老虎忽然疯了一般,嘴中反复呢喃,最后仰头大笑。
片刻,笑声戛然而止,他那双凌厉的眼神透过乱发紧紧盯着独孤云,厉声道:“你回去告诉独孤城,有一笔旧账,我会找他清算!”
说完,转身大步而行。独孤云错愕道:”站住,你把话说清楚!““跟你说不上,你还要告诉他,找他算账的人叫雷老虎……”
雷老虎并没有回头,远远的抛下一句话,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独孤云站在那里,错愕了好久,他也没有弄明白刚才这个叫雷老虎的怪人要和自己的父亲算什么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