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桑那镇,吉利戴着校正镜去上学,她其实是带着一丝幻想的,说不定视力会校正过来呢。这一来,她戴上眼镜,明显是要向大家表明,她的眼睛真的有问题,可是她不在乎。同学们知道详情后,没放过这个机会,立马给吉利起了个外号,背地里叫她“斜眼”。刚开始,吉利听到这个外号后觉得刺耳,她很生气,慢慢地,她就不在乎了,爱叫不叫。吉利把这种鄙视当成了勉励。自从去了趟喀什,见识了外面的世界,她的心胸似乎一下子开阔了许多,已经能容下同学们的这种小儿科了。她也不再提缀学的事,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她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有了目标,又放下了包袱,吉利通过艰苦奋斗,学习成绩一路飙升,到小学毕业时,她的学习成绩排在了全班第二。第一是个油头粉面的男生,他从一年级起,就一直占据着全班的首席位置。吉利把他当成了对手,她的目标是打败他,超越他,取代他的首席位置。
到初一下学期,吉利终于打败了那个对手,跃居第一。这时候的吉利没有一点骄傲的自得,而是暗下决心,一定要坚守住这个位置,她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可是,谁也没想到,到初二的下学期,吉利竟然走神了。原因是突然来了一批喀什师范学院即将毕业的学生,他们是来桑那镇中学实习的。其中有个给初二代课的英语师范生,名叫马为民,长得英俊精干,讲课很有激情,英语说得很溜,因为长相顺眼,也有新鲜感,同学们对他动不动就冒出的英汉杂交的上课方式却不大反感。以前,大家最烦英语老师没个前提,讲这种英汉杂交的课了。
好像受到了鼓励,马为民一忽儿汉语,一忽儿英语,讲得神采飞扬,对下面一双双羡慕的眼神正暗自得意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个女同学居然望着别处,对他视而不见,这对马为民是个打击,心里极其不悦。当即,这位小马老师停住滔滔不绝的演讲,突然点这个女同学,要她重复他刚讲过的内容。
这个女同学就是吉利,她站起来,依然望着别处,正确无误地复述了小马老师刚讲过的内容,英汉混杂,顺溜得一点坎都没有。
小马老师很惊讶,也是刚实习代课不知道深浅,什么话都敢说,他想都没想就说,这位同学口语表达得不错,可是,你能解释一下,我在讲台看着你一直望着别处,不像是在认真听讲啊?
“哄”地一声,教室被怪笑声震得往下掉灰尘。有人趁机喊道,马老师,她是斜眼,要是上课看着你,才表明她没认真听讲哩。
当即,小马老师面红耳赤,连顺溜的汉语都说不出了,哧吭几声,示意吉利坐下,尴尬道,我不知道情况,不是故意的,实在对不起!
吉利却大大方方地说,没什么,马老师您不必自责。我的学习成绩已经证明,我的斜眼不是个缺陷。
有个调皮的男同学喊道,吉利现在是我们班的老大。
小马老师心里这才踏实下来,嘴里又顺溜了,亲切地问吉利,那你戴这眼镜,是为校正视力?
吉利点点头。
那你觉得校正得怎么样?
吉利想了想,坚定地摇了摇头。
小马老师故作聪明地说,据我所知,戴眼镜是校正不好的,就像近视镜,只能越戴视力越弱。吉利同学,你有一双这么漂亮的大眼睛,都叫这副镜子给掩盖住了。你最好不要再戴,回头等我回喀什打听一下,看哪个医院能治斜视。再说,斜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你能成为全班第一,说明斜视影响不到你的学习,你何必戴这个累赘呢。
小马老师说到吉利的心坎里了,她当即摘掉了校正镜。戴了两年多校正镜,吉利没觉着斜视有所校正,确实是个累赘,经常压得她鼻梁疼。这下,她不用受这罪了。是小马老师解脱了她。在吉利的心里,讲台上的小马老师不再是英语老师那么简单,他是从喀什来的,就代表着喀什那个城市。
吉利有了心思。那阵子,她每时每刻盼望着上课,每节课都上英语,都能看到,不,是斜视到小马老师。他的一颦一笑,他的英汉杂交的话语,对吉利来说,已将她的心牢牢地攥住,她的心里再容不下别的。
两个月的实习期满,小马老师要走了,他上的最后一课,是告别课。年轻的师范生动了真情,小马老师显然喉头发紧,一句完整的英汉杂交话都说不好。下课时,小马老师哽咽了,为了掩饰,没敢再说告别的话,匆匆出了教室,像逃跑似的。
吉利追了出去,在教室拐角处,追上了小马老师,她望着教室窗口探出的人头,其实是看着令她尊敬的小马老师,她两眼含泪,只叫了声“马老师”,就说不下去了。
小马老师心照不宣地含泪点点头,将右脚蹬在墙上,把教案本架在腿上,重重地写下他的地址,撕下递给吉利。并且,还拍了拍吉利的肩膀,用动作对她进行了鼓励,这才转身走了。
吉利捏着这张教案纸,只扫了一眼,像是望着小马老师离去的背影,其实是看着教案纸,她在心里已牢牢记住了上面的每一个字。但她还是把这张教案纸紧紧攥在手里,生怕不小心丢掉似的。她看到在教案纸上,还有颗洇开的泪迹,不知是自己流的,还是小马老师的。不管是谁的,对吉利来说,这张教案纸是很珍贵的,她要珍藏一生。最关键的,小马老师是吉利在喀什的唯一依靠,因为有小马老师,吉利心里踏实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