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师是那种端着公办教师的架子,不屑与那些民办教师为伍的老师,他给我们上音乐课时,也净讲些我们听不懂的这个谱那个曲子,我们都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他就十分不屑地说我们没有乐感,将来都是跟在牛屁股后面扶犁种地的主。每当这时,高老师都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惋惜,干脆丢下他的本质工作,不好好教我们唱歌,却给我们历数农村的种种不是。高老师声讨农村的样子很激愤,以至于我们不得不从另外一个方面去理解他的意思,那就是,要让我们认清农村的落后,要我们从心理和意识上和农村划清界线,这也是他为了鞭策我们,为了我们进步的另一种教学方法吧。
高老师对农村人是没有一点好感的,可他惟独对魏玲姑姑另眼相看。按他的说法,魏玲姑姑虽也是民办教师,可她毕竟是从城里来的知青,她的骨子里没有农村人的陋习。在这个土腥、粪臭、人黑、狗瘦的乡村,高老师能碰到魏玲姑姑这样的同事,算是遇到了知音。
高老师有个习惯,动不动就吊嗓子,连唰牙漱口时都会“啊—啊—啊”个不停,我们认为他是在显摆他的与众不同,他越是这样,我们就越不欣赏他。可魏玲姑姑却很欣赏高老师,认为他有音乐细胞,是个音乐天才,很快主动和人家搭腔,一口一个高老师地叫着,说是要拜人家为师,跟他学乐理,学练声,还要学乐器。高老师当然高兴了,这可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呢,他一点都不知道谦让一下,就收下了这个女学生。
从此以后,我们的校园里就响起了两个吊嗓子的声音,一男一女,一粗一细,他们还把学校惟一的那个破风琴弹得鬼哭狼嚎,叫人听着受罪。可谁也拿人家没办法,人家又没有影响工作,该上的课都按时上着,该唱的都唱着,谁也不能阻止人家,风琴本来也就是人弹的,说他们碍着人了却又谁都碍不着,连校长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听见,别人又岂会多事儿。
魏玲姑姑要吊嗓子,还要学各种乐器,她把业余时间大多都花在了这种在我们看来是不务正业的事情上了,最惨的其实还是我,魏玲姑姑不能像以前那样,及时地来我家里给我辅导功课,我的考试成绩明显下降,幸亏父亲对我的成绩不像以前那么关心,否则我可又要吃他的巴掌了。但我还是提心吊胆,心里一点都不踏实,生怕他老人家哪天一时心血来潮,对我又关心起来,那我可不就惨透了!我心里不停地祷告着,希望魏玲姑姑能清醒过来,务一下正业,她既然当了我的姑姑,就得多顾一下我才对。
我把我的这个想法告诉了母亲,母亲连正眼都没看我一下,她看着别处很漠然地说,你还真把这个姑姑当一回事呀,人家要不是看着你父亲手里有权,能把她弄成民办教师,不用下地干农活,才懒得和你扯这个犊呢!
我的心凉了,我承认我父亲有权这个事实,可我并不认为母亲的话就有道理,魏玲姑姑不是母亲说的那种人,她现在只是来辅导我的时候少了,但还是来的,她这时对音乐感兴趣,就像我们对某种事物有了兴趣便恨不得一头扎进去一样,等她和我们对上学一样感到厌烦或者是学会了唱歌后,肯定会收了心的,那时她肯定就会想到我,会顾及到我的。我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等待着魏玲姑姑迷途知返,还像以前一样经常来我家里辅导我的功课,哪怕她来听我父亲开会一样的讲话也成啊。
我想的太简单了。魏玲姑姑已经好久没有到我家里来了,有一天,我专门在她的办公室门口等到她,告诉她快期中考试了,要她到家里来辅导我功课。魏玲姑姑嘴里哼着歌抚摸了一下我的头,笑着答应了。可是,一直到期中考试结束,她都没有到我家里来,致使我的这次期中考试成绩糟糕透顶。我心里充满了对魏玲姑姑的不满情绪,回到家里,我诚惶诚恐,生怕父亲问起这次考试成绩。幸亏父亲这段时间顾不上我,他只是问我,怎么好长时间没有见魏玲姑姑来了,叫我抽空去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不咋恁长时间不来家里呢。
我是得去找一下魏玲姑姑了,她上次答应过要辅导我,却没有来,我得问一下她是不是真像母亲说的那样,并没有真正把我当侄子看待,我可是真心实意地把她当成了我的亲姑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