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院原来有条黄狗,是麦医生从镇街边捡回来的流狼狗,当时有三四个月大,背上有一道被铁锹之类的利器砍下的伤口,因为感染化脓,隔好几步远就能闻到狗身上的臭味。麦医生费很大劲才把这条小狗逮住抱回卫生院,给它的伤口清洗、消炎、上药,还打了几针。被治好的小狗不愿离开麦医生,从此就留在了卫生院。可这只慢慢长大的小黄狗很奇怪,能分辨来卫生院的人,哪些是病人,哪些不是病人。对真正来看病的人,它从不吠叫,还像个保镖似的,跟在病人后面到麦医生的诊疗室。但对陪同病人一起来的亲属,冲着他们一顿狂吠,跟前世有仇似的,疯狂得有时候连麦医生都喝不住。这样,病人都有意见,说卫生院是看病的地方,又不是银行怕人抢劫,养条狗算什么事。麦医生经不住人们的闲话,把黄狗送了人,可是黄狗不愿易主,三番五次从新主人那儿跑回卫生院,每次都叫麦医生给赶走。那条黄狗可能知道麦医生真的不愿留它,以后不再进卫生院,只是有时蹲在叶儿河对面,远远地看着卫生院,见麦医生出来,便呜咽几声。麦医生置之不理,它便耷拉下尾巴,失望而去。慢慢地,再没人见过黄狗在卫生院附近转悠了。
陈老伯盯上了这条黄狗,他在镇街上经常发现这条黄狗时常卧在路边,冲一个方向痴痴地望着,有人走近,瞬间跑得不见影儿。阿盲听陈老伯一说,心动了,莫非这条黄狗是在等麦医生?麦医生是在镇街上把它给捡回来的,它大概是等他再次把它捡回来吧。这么一想,阿盲心里有些犹豫,这么痴情的狗,能打了它吃么?陈老伯拍把阿盲的脑袋说,看这孩子,心底倒善,可如今人都顾不上啦,哪还顾得了狗?咱不去打它,迟早会叫别人下手的。你看看,现在镇街上很少见到狗影子,还不是被别人打死吃啦。
阿盲一想也是,肉要凭票买,就算是攥着肉票,不一定买得上,没见供销社肉铺的那扇门,都被蜘蛛网罩严实了。可是,这条黄狗跟麦医生有瓜葛,阿盲不敢轻易下手,趁陈老伯再来卫生院时,与他一起去问麦医生。
麦医生不让打这条狗。
好久没闻到肉腥味儿了。有陈老伯撑腰,阿盲鼓足勇气辩了一句。
狗身上携带有病菌,尤其是野外游狗。麦医生淡淡地说,你要是吃了狗肉,以后就不要再踏进卫生院的门!
阿盲像撤了气的车胎,瞬间瘪了。陈老伯是个胆小的人,他二话不说,扯起阿盲到院子的槐树下,眯了眼往高处的天空看。天空白得晃眼,倒是槐树叶子,簇在一起浓绿着,没心没肺的样子,只是细了眼神再看,发现在白晃晃的阳光下,那片绿没了神气,蔫不拉叽,不如以前绿得那般彻底,很多叶片泛了黄,浅浅淡淡,是绿色遮都遮不住的。没变的倒是那块树荫,只要太阳在天上晃动,它们就在槐树周围变幻着位置。
没说任何话,陈老伯只是很长辈地拍拍阿盲的肩膀,叹口气,走了。
又是一个寂寞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