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等兵就这样开始了驮水工作。刚开始他每天都牵着驴去驮水,慢慢地,驴的性格里也没了那份暴烈,在上等兵不愠不怒、不急不缓的调教中,心平气和得就像河边的水草。上等兵在日复一日的驮水工作中,感觉到驴已经真心实意地接纳了他,便对驴更加亲切和友好了。驴读懂了他眼中的那份亲近,朝空寂的山中吼叫几声,又在自己吼叫的回声里敲着鼓点一样的蹄音欢快地走着。上等兵感应着驴的那份欢快,明白驴对自己的认同,就更加知心地拍拍驴背,然后把缰绳往它的脖子上一盘,不再牵它,让它自己走,他跟在一边,一人一驴,走在上山或者下山的小道上。山道很窄,有些地方窄得只容一人通过,上等兵就走到了驴后面。时间一长,驴也熟悉了这种程序,上等兵基本上是跟在驴后面,下山上山都是这样。
有时候,驴走得快了,见上等兵迟迟未跟上来,就立在路边候着,直到上等兵到它跟前,伸手摸摸它被山风吹得乱飞的鬃毛,说一声走吧,才又踢踏踢踏地往前走。到了河边,上等兵只需往驴背上的桶里装上水就行,水装满了,驴驮上水就走。到了夏天,盖孜河边长满了草,上等兵就让驴歇一歇,吃上一阵嫩嫩的青草。他躺在草地上,感受盖孜河湿润的和风,看着不远处驴咀嚼青草,被嚼碎的青草的芳香味洋溢着的喜悦一瓣一瓣又掉入草丛。他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一些小昆虫振翅跳跃,从这棵青草跳到另一棵青草的声响,还有风钻入草丛拱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那么醉心地聆听着,竟隐隐约约地捕捉到一些悠长的牧笛声。
他蓦然睁眼,那悠长的声音没有了,只有夏日的阳光宁静地铺洒着,还有已在他近处的驴咀嚼着青草,不时抬头凝视他,那眼神竟如女人一般,湿湿的,平静中含着些许的温柔和多情。每当这时,上等兵就从草地上坐起来,看着驴吃青草的样子,想着这么多日子以来他和驴日渐深厚的情谊。他和驴彼此越来越对脾气了,他说走驴就走,说停驴就停,配合得好极了,他就觉出驴的可爱来。上等兵觉出驴可爱的时候,突然想着该给这头驴起个名字了。每天在河边、山道上,和驴在一起,他叫驴走或者停时,不知叫什么好,总是硬梆梆地说“停”或“走”,太伤他们之间的感情了。起个名字叫着多好。有了这样一个念头,上等兵兴奋起来。他一点都没有犹豫,就给驴起了个“黑家伙”的名字。上等兵起这个名字,是受了连长的影响。连长喜欢叫兵们这个家伙那个家伙的,因为驴全身都是黑的,他就给它起了“黑家伙”。虽然驴不是兵,但也是连队的一员,也是他的战友之一,当然还是他的下属。这个名字叫起来顺口也切合实际。
上等兵就这么叫了。
起初,他一叫,“黑家伙”还不知道这几个字已是它自己的名字,见上等兵一直是对着自己叫,就明白了。但它还是不大习惯这个名字,对上等兵不停地“黑家伙”、“黑家伙”的呼叫显得很迟钝,总是在上等兵叫过几遍之后才反应过来。但随着这呼叫次数的增多,它也无可奈何,就认可了自己叫“黑家伙”。
上等兵每天赶上“黑家伙”要到山下去驮四趟水,上午两趟,下午两趟,一次驮两桶水,共八桶水,其中四桶水给伙房,另外三桶给一、二、三班,还有一桶给连部。一般上午驮的第一趟水先给伙房做饭,第二趟给一班和二班各一桶,供大家洗漱,下午的第一趟还是给伙房,第二趟给三班和连部各一桶。这样形成了套路,慢慢地,“黑家伙”就熟悉了,每天的第几趟水驮回来给哪里,黑家伙会主动走到哪里,绝不会错,倒叫上等兵省了不少事。
有一天,上等兵晚上睡觉时肚子受了凉,拉稀,上午驮第二次水回来的路上,他憋不住了,没有来得及喊声“黑家伙”站下等他,就到山沟里去解决问题。待他解决完了,回到路上一看,“黑家伙”没有接到叫它停的命令,已经走出好远,转过几个山腰了。他赶紧去追,一直追到连队,“黑家伙”已经把两桶水分别驮到一班和二班的门口,兵们帮着把水倒下了,“黑家伙”正等着上等兵给它取下挑子,吃午饭呢。
司务长正焦急地等在院子,以为上等兵出了什么事,还想着带人去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