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宋大拌面办公室出来,方大牙一直想着如何对付周媚娜的卡尔。周媚娜人不离狗,狗不离人,如何才能将他们暂时分开,叫他有机可趁呢?方大牙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始终理不出头绪来。不知不觉走到迷你发廊门前,两个倚门而立的黄毛抛媚眼吐瓜子皮挑逗,方大牙没心思,他忽然想到,刚才宋大拌面说过,聂社生也是这里的常客,他何不求助于这两个黄毛?她们不就是搞美容美发的吗,叫她们把城里的狗要美容透露给聂社生,当然得有说服力,就说现在城里的狗配对前都得进美容院,让聂社生觉得给狗美容也是一件大事,为了和江局长套关系,他一定会给周媚娜说的。周媚娜把狗看得比人重要,绝对会掏这笔钱的,反正她也能找到领导报销。只要把狗哄离周媚娜身边,一条小哈巴狗还不好对付!只要周媚娜没看到是他方大牙抓的卡尔,也记恨不到他头上。方大牙越想越得意,几乎笑出声来,他似乎已经看到那条叫卡尔的狗在他的手中挣扎,看到宋大拌面递给他一沓捕狗的钱在面前飞舞,那可是好几千块啊,有了这么多钱,还愁娶不到媳妇!
但怎么样说服两个黄毛,方大牙还得下些狠功夫,他既不能直白地把前因后果告诉她们,怕她们不干;还要说动她们对狗美容有兴趣,这种兴趣自然来自于价钱,那可比给人剪几十个头都要昂贵的价钱,具有一定的诱惑力。
果然,一切按照方大牙想的运行起来。周媚娜也不懂狗和人生理不一样,这个季节不是发情期,一听聂社生说江局长家的“千金”急等着入洞房呢,给卡尔做个美容准备做新郎吧,她就把卡尔送到迷你发廊,叫那两个黄毛精心打扮她的狗新郎。
两个黄毛看起来风骚,却没给狗做过美容,她们的老板袁建新更是土老冒。卡尔也不配合,三个人想着法子折腾卡尔,各种化妆品抹了它一身,这个需要多久,那种需要做几个疗程才能见效。两个小时过去,周媚娜在一边等得心焦,又不能抱走花里胡哨的卡尔,她留下狗,说过一个小时再来,自顾走了。
周媚娜一走,两个黄毛没了劲,本来就是唬弄人的,没了监督,便丢下狗,嗑着瓜子看电视。谁也没注意,卡尔在电视的吵闹声中,趁机跑出门,追它的妈妈——周媚娜去了。
天气又冷又硬,大中午街上也没人影。早埋伏在发廊外面的方大牙,冲过去抱起卡尔就往家里跑。
但是,方大牙疏忽了坐在粮店门口的蒋连省,这阵子,他每天中午坐在那里不回家,翘首盼着方小妮给他送午餐呢。方小妮问过儿子,聂瓜瓜已经不反对蒋连省做他的后爸,方小妮便铁定了心要和老蒋过日子,有方大牙在,老蒋可以不上她娘家,但她可以嫁到老蒋家,虽然房破点,但她心里踏实。她与老蒋商议,找人把他的旧屋粉刷一下,过阵子领上结婚证,她就搬过去。
这天,蒋连省亲眼看到,方大牙慌里慌张从迷你发廊门口抱起卡尔跑走的。
等周媚娜带着一帮精壮男人赶到方大牙家,她的卡尔已经到另一个世界做它的新郎去了。
方大牙没想到会这么快,他还没来得及销赃,叫人家抓个正着。他怎斗得过周媚娜,她带人冲进他家的那一刻,他知道大祸临头,跳上鸡窝,翻墙跑得没影了。从此之后,桑拿镇再没见到过方大牙。
周媚娜大哭大闹,踢翻方家的凳子、桌子,吓得方小妮不知怎么办才好。但她母亲是不好欺负的,她这一年多打外孙聂瓜瓜,能下去手,从女儿手中抓过炒菜的铁铲冲上去,要不是周媚娜带的那帮男人拦住,周媚娜那天非得吃大亏不可。
周媚娜哭着去找林书记,要他抓捕方大牙。方大牙也是奉命行事,他已经捕杀了桑拿镇所有的狗,虽然卡尔是条宠物狗,但当时也没说宠物狗不能捕杀,既然别人的狗能杀,周媚娜的狗就不能杀?林书记考虑到真要找方大牙的事,恐怕会惹来更多非议,他很快就要到县里去任职,不想再弄出事端来。林书记劝周媚娜别闹了,再闹,也只是一条狗。而像方大牙那种人,处理了他,还是个杀猪的,能把他怎样?林书记答应赔条同样品种的狗给周媚娜。但周媚娜不干,居然哭得死去活来,除过她的卡尔,再好的狗都不要。这有些无理了,卡尔已死,人死都不能复生,何况是条狗。
林书记气得只能大骂聂社生多事,给狗搞什么美容,简直是瞎闹。
周媚娜恨死了方大牙,林书记这次居然不帮她,她失落之余更加愤怒,发誓一定要找到方大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命抵一命。周媚娜派去的那几个男人一时找不到方大牙,这口恶气出不来,她便摆起小学校长的架子,把方大牙的罪降到聂瓜瓜头上。她以聂瓜瓜旷课太多为由,将他赶出校门。
这回,聂瓜瓜不知怎么给妈妈和外婆交待。
下雪了,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的要早一些。雪不太大,却把天地统一成一个颜色。这个颜色是聂瓜瓜最喜欢的,因为这是冬天的颜色。冬天太冷,不易再打赤脚,可冬天有雪,白色柔软的雪能够覆盖住水泥路面,减少鞋底的磨擦,照样能省鞋。
聂瓜瓜来到镇街上,踩在铺了雪花的水泥路面,脚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叫声,聂瓜瓜看着身后落在雪地上的球鞋印,心里一点都不畅快。他心事重重地走到外婆家门口站住,突然想起,今天忘记数走多少步了。以往,他赤脚走过水泥路,都有数步子的习惯。从学校门口到外婆家,从外婆家到粮店门口蒋连省的修鞋摊子,还有老蒋家、镇政府门口、袁建新的迷你发廊、有来家的豆腐店,当然还有喜庆家的鞋店,甚至亲生父亲聂社生所在的财政所。聂瓜瓜都能说得上,去每个地方要走多少步。
聂瓜瓜没进外婆家,转过身走了。他走出镇街,共走了一千二百三十四步,从外婆家门口走到了叶河边。冬季的叶河,寂寞消瘦,河边的柳树光秃秃地很难看,没有树叶的遮掩,藏不住人了。不能去学校的日子,聂瓜瓜怎么办呢,他仰起头,看着细碎的雪花从高空坠落,掉在他脸上,沁凉沁凉,很快,雪在他脸上化成水,顺着脸颊淌下来。像眼泪一样冰凉。
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就是新的一年了,聂瓜瓜忽然想起,叶河今年的淹亡名额还没完成呢。这样想时,他忧伤的目光落到河面。河面结了一层薄冰,中间一些地方的冰破了,能看到缓缓流动的河水。在河水与冰面的连接处,聂瓜瓜发现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一半被雪埋在冰上,一半漂浮在河水里。
聂瓜瓜越看越觉得那个东西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