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曼出现在章江文的生活里,纯属偶然。
那天下午,章江文一个人去天马服装城检查防火措施。这时候的章江文因为工作认真负责,干得出色,已经提升为防火办的副主任了。许多单位的领导一见章江文副主任来检查防火工作,都有点悚他,但这个天马服装城却没有领导怕他。这个服装城原是由部队的一个老招待所改成的,一间间屋子出租给卖服装的商贩,他们实际上是在搞服装批发,部队只是按时来收取房租,对服装城的管理不像地方上有专门的管理人员,所以管理很不到位,服装城显得很混乱。部队是章江文的老部队,部队管理处的人念着章江文原是老部队的人,就没有把防火办的人看得太重,再说,他们认为已经房子已经出租,当时签租用合同时把双方的权利和义务及彼此该担负的责任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合同上。
按合同规定,防火措施是租房者的事,只有找每个租用房子的人了。这么一幢楼,一个一个地和小商贩去谈改建防火措施是不可能的,这个老招待所要改建防火设施也很难施工。所以,章江文只好过上一阵子,就到服装城里来一间一间屋子检查一次,看有没有火灾隐患。这些做小生意的商贩,只顾抓紧一切机会挣钱,哪里有一点防火意识,给他们规定的不准在各自的屋子里烧火做饭,要做饭得到指定的统一地点去做,这个地点不在卖服装的楼里,设在原来招待所的大饭厅里,有专人管理,但做饭要交管理费。为了省下这笔钱,也是为了不脱离开摊位走那一截子路,一些商贩就在自己的屋子里偷偷地用煤油炉子做饭,有些甚至还用电炉子做。这非常危险,满屋子拥拥挤挤的全是服装,一旦失火,烧起来可是比什么都要快。所以,章江文经常突然袭击去服装城检查,以防范于未然。因为,这个片区归章江文负责。
章江文一进服装城的门,就抓住了一个用电炉子做饭的。这个人就是季小曼。当时季小曼没有想到章江文会是防火办的,她只把他当成了来买衣服的。章江文一亮出工作证,季小曼慌了,去拔电炉子的电源线时,差点把锅打翻。章江文恼怒地冲季小曼发了一通火,当即要查封季小曼的服装店,季小曼傻眼了,两只手用力地推着门,不让章江文查封,她怯怯地望着一脸怒容的章江文,一脸哀哀的表情,却没有说出一句告求的话。章江文是说一不二的人,从包里掏出一个封条,刷上胶水就往门上贴。季小曼腾出一只手去挡,封条贴在了她的手上,她又不敢撕掉封条,只是把手甩来甩去的,但甩不掉粘在手上的封条。章江文还从来没有碰上这样和他无声对抗的,正要去撕下季小曼手上的封条再贴到门时,从围观的人群中挤进来一个瘦瘦的中年女人,插进了他和季小曼的中间,一脸讨好地对章江文说,大哥,求您饶了我们这次吧,下次我们再不敢用电炉子了。
章江文哼了一声,说还能有下次吗,这次就叫你们关门。
瘦女人求饶个不停,章江文根本不理会她,抓过季小曼粘有封条的手,撕下封条,就往门上贴。瘦女人看求饶不行,给季小曼使眼色,让她上前阻拦,季小曼理解错了,把章江文贴上去的封条撕了下来,由于用力过猛,把封条撕破了。
撕破封条,季小曼就成了防碍执法人员执行公务了,与之前她与章江文纠缠的性质就变了。章江文一见大怒,立即掏出手机给消防队打电话,叫他们通知公安部门过来处理。
一听公安要来,瘦女人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地严重了,也不求章江文了,只说电炉子是季小曼烧的,封条也是季小曼撕破的,所有的责任都由季小曼来承担。章江文不管这些,很平静地说,你们不光是防碍我的公务,撕破封条,性质变了,你们都脱不了干系。瘦女人急了,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季小曼,你这个狐狸精,你烧电炉子,害了我的店,你撕毁封条,要把公安引来,你要把我害死呀,你这个害人精。
季小曼被骂得满脸赤红,知道闯下大祸了,她咬着嘴唇,始终低着头,不管瘦女人怎样地毒骂她,始终没有还一句嘴,只是抬起头来时,眼睛里含着两包泪水。
章江文这才发现季小曼的眼睛很大。
瘦女人见季小曼没有像她一样用哭闹来博章江文的同情,更加来气,大骂道,狐狸精,你高兴了,你给我滚,爱到哪儿到哪儿去,哪怕去当小姐,我也不管你了,我不要你这个狐狸精了,滚!
章江文的心抽动了一下。瘦女人骂的这些话,触动了他心里的疼处。他想到了那次他老婆骂他叫他滚出去的话。
消防队和公安人员赶来时,章江文已经改变了主意,只是叫他们协助强制性查封了这个服装店,至于撕毁封条的事,他说是他不小心撕破了。为此,他还对公安和消防人员赔了几句好话。
待章江文把整个服装城检查完,天快黑了。冬天的天黑得早,即将来临的黑夜和冬天的寒风催促着人们匆匆忙忙的赶路回家或者去赴宴聚会。章江文为这份早来的夜色紧逼着匆匆走到自己的车前,掏出钥匙打开车门,正准备弯腰上车时,听到一个怯怯的声音对他说,大哥,谢谢你了。
他回过头来一看,见是被他查封的那个服装店里的大眼睛女孩。他愣了一下,心想着现在的世事真是好玩,你处理了他,他还要谢你。因为是这个被骂着叫滚的女孩,章江文便直起身子,对她说道,我查封了你的店,你为什么还要谢我?难道你不恨我?
我不恨,因为那是你的工作。我谢你,是你没有把我撕毁封条的事告诉公安,我……
别说了。章江文用手制止住季小曼,温和地说,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季小曼愣了愣,一下子哭了,这回哭出了声音。
章江文走过来,对她说,你别哭了,不是我跟你们过不去,你们根本不考虑烧电炉子的后果有多可怕。
季小曼含泪点着头,说,大哥,我知道很危险,可我姑妈说没事,她叫我烧的,出事了,她却把所有的责任都怪罪到我头上,还那样谩骂我……
章江文才知道这个女孩只是替自己姑妈打工的,便对她说,好了,别哭了,你快回家去吧,天快黑了。
季小曼听章江文这样说,哭得更历害了。边哭边说,我哪还有家回呀,我家在谷平县,父母都离婚了,他们为了自己再结婚,都不要我,我是来投奔姑妈的,现在姑妈的服装店又叫你封了,她赶我出来了,我……
章江文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在防火办呆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难题。他实在是有些束手无策。
天就黑了。
章江文不可能把一个没有家可回的女孩扔在大街上不管的。在这个冬天的夜晚,他让女孩季小曼上了他的车,把她拉到一个饭店,自己掏钱请她吃了饭,又给她登记了一个房间,把她安置好后,才开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