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内山完造:魔都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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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中国人眼中的内山完造(2)

我把他选的书包扎好了,他当即付了钱,携着书走了,我和内山夫人都猜不透这是什么人,不知道这就是我们中国的一代伟人——鲁迅先生。

五六天以后,大概是一个星期天,这天内山先生没有出去,和内山夫人一起坐在店堂里闲话。鲁迅先生又来了。内山夫人看到他就偷偷地把前几天买书的事情告诉了内山先生。内山先生是一个很好客的人,立即上去用日语和鲁迅先生打招呼,鲁迅先生也用日语回答他的问话。经过一次谈话之后,鲁迅先生和内山先生就交了朋友。以后,每隔几天一定来一次。这时,鲁迅先生还住在东横浜路景云里。

后来,内山书店的营业扩大了,内山先生把外面的事情也辞了,专心一意地开起书店来。书店也由魏盛里迁到四川路底施高塔路(就是现在的山阴路)。从这时候开始,内山先生和鲁迅先生的过从就更密切了。鲁迅先生几乎每天都到书店里来一趟,每次来都是在下午两三点钟光景。假如不来,不是有事,就是病了,内山先生一定要到鲁迅先生家里去看他。这时候,店里的店员也增多了,我们都认识鲁迅先生,他不到店里来,我们也会向内山先生打听的。

鲁迅先生每次到书店来,都由内山先生陪着谈话。

这时候的内山书店虽比原来的稍微大一点点,布置还和原来的一样,中间的书架靠后面一点,有两把椅子,中间放着一只日本式的大火缸,这只缸在夏天也是不拿掉的。鲁迅先生每次来都坐在这里,他坐在外面的一张椅子上,面朝里坐,内山先生坐在他的对面陪着,所以从外面进来的人,只能看到鲁迅先生的背影。这时候,鲁迅先生的处境是很危险的,随时都有受到迫害的可能,他面朝里,为的是不让外面进来的人看见他。鲁迅先生到书店来,也不一定从大门进来,有时从后门,出去也往往走来时的相反方向。我们都为鲁迅先生的处境担心,为了保护鲁迅先生,在他来了之后,我和内山先生就会特别注意书店里的顾客,万一生疏的面孔多了,我们就立刻通知鲁迅先生,让他避开。

从这个时候起,鲁迅先生写好了文章,都送到内山书店来,由书店代他送出去,稿费信件送来时,也由书店代转。鲁迅先生要会客人,地点也往往在内山书店或借内山先生的家里千爱里三号(就在书店的后门口)。

鲁迅先生在上海几次避难,几乎都是托内山先生代为安排的,一次在花园庄旅社,一次在内山书店楼上,一次在四川路四马路(就是现在的福州路)口内山书店分店里。这些事情,内山先生只肯告诉我一个人,因此这些事情我是知道的。前些日子,鲁迅纪念馆的同志要我陪他们去看一看这些地方,我陪着去了,可是时过境迁,房子的样子都变了。

内山先生和鲁迅先生成了好朋友之后,常和我谈起鲁迅先生,他对鲁迅先生是非常敬仰的。内山常说,鲁迅的一支笔,像一架机关枪,十分厉害。

鲁迅先生的为人,也时常成为我们谈话的资料。关于鲁迅先生的“儿子”的事情(原注:参见许广平《欣慰的纪念》中《鲁迅和青年们》一文。)早听说过了,我们除去痛恨这些无赖之可恶以外,对于鲁迅先生的气量的宽宏,不胜惊叹。内山先生还曾表示过,不管在政治思想方面,在文学素养方面,由于和鲁迅先生的接触,都是获益很多的。

尽管我当时是一个学徒,一个书店的伙计,但是鲁迅先生对我们还是十分尊重的,有这么一件很有纪念意义的小事情,我们全家人到现在还觉得十分光荣。

我在25岁时,生了一个男孩子,我不知道该给孩子起一个什么名字好,就和内山先生商量。内山先生说,我是一个日本人,只会起日本名字,不好,我替你转请鲁迅先生吧!过了一两天,内山先生走来告诉我,名字有了,是鲁迅先生起的,叫“长树”,这两个字又是鲁迅先生自己的奶名。

这虽是一件小事,也可以看出鲁迅先生待人那种“有求必应”的精神。

以上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现在想起来,还是历历在目。可惜的是,一来我当时管着整个书店的业务,不能抽出很多时间来和鲁迅先生接近;二来自己年轻懵懂,文化水平认识水平都不高,也没有主动和鲁迅先生谈过话,所以没有能得到更多的教益,这就成为我终身无法弥补的憾事了。

(原载1956年第九期《文艺月报》)

上海三处内山书店

薛理勇

今年金秋,虹口区文化局利用四川北路的拆房空地举办了《百年四川北路》图片展览,这大概是上海有史以来出现的第一次以一条商业街为背景的展览会,近百幅四川北路的历史照片,配以适当的文字,使人们可以进一步了解四川北路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展览中陈列了一张摄于20年代的北四川路横洪桥街景照片,在照片上可以看到,著名的“内山书店”就开在今四川北路1906弄余庆坊弄口边上;内山书店是日本友人内山完造在上海开设的书店,鲁迅先生经常出入内山书店,内山完造也多次帮助鲁迅以及其他中国文化志士,所以内山书店旧址已被列为上海市文物保护单位,但是,上海市文管会立的“内山书店旧址”纪念碑并不在“北四川路横浜桥”,而在今四川北路山阴路口。笔者还记得,虹口区政协编的《文史苑》第8期也刊登过这张照片,并希望了解内山书店历史者对此问题作出解释,可惜几年过去了,至今仍没有收到征文。

内山完造是一位日本基督教信徒,1913年(时年28岁)来上海,是日本基督教上海主日会干事,主日会教堂设在今邢家桥路溧阳路口,而北四川路一带是旅沪日侨最集中的地段,于是内山完造就租赁北四川路余庆坊弄口旁边的1908号的单开间门面开设内山书店,主要经营日文期刊和关于基督教教义方面的书籍,后来才扩展经营中文图书,鲁迅的不少著作也曾在内山书店销售。由于二三十年代的北四川路是上海文化界人士居住最集中的地方,内山又与不少中国进步文化人士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台湾著名藏书家叶灵凤也经常光顾内山书店,他在《关于内山完造》一文中叙述:“当年在内山书店买书,还可以挂账,这对于穷文化人真是一种莫大的方便”,作者“至今还欠了他店里一笔书账未还,这可以说是对老板最大的抱歉”。叶先生还讲:“他的内山书店,最初是开设在从前上海北四川路横浜桥一条弄堂里,卖的是杂志刊物,书籍不多。后来业务日见发达,这才搬到北四川路底,正式开起书店来,原来的旧址改作杂志部。”

除了北四川路外,内山书店在南京路还有一家分店。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进驻租界,原英、美等国的企事业被日军接管,内山奉命接管南京路160号的中美图书公司,于是该店就成了内山书店的分店。

日本战败后,内山回国,南京路的内山书店分店仍由中美图书公司收还,现在是体育用品商店,四川北路底的内山书店作为敌产被没收后改为中国文化服务社,解放后又改作他用。1980年,内山书店被列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由于旧址原貌变化太大,这里只能作为“旧址”保护,并勒石书:

内山书店旧址

(1929—1949)

此店为日本友好人士内山完造设。鲁迅先生常来店买书、会客,并一度在此避难。特勒石纪念。

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

1981年9月立

(原载《海上旧闻》,文汇出版社,1998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