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告别的时候，我就要离开这些朝夕相处的朋友，正是他们，给了我许许多多的关爱。朋友们不辞辛劳把我介绍给这个伟大的国家和她的人民，我感觉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然而，今天我感到有些不快，就像是什么事情没有办妥，我的使命没有完成。但是，这不应该归咎于我。我们所处的时代，才是个巨大的障碍。
当我的人民得知我得到了中国人的邀请时，他们是多么地欢欣激动。你们或许知道，在此之前我曾接到西方国家的邀请，但这次不同，这种欢欣并不局限于一小部分知道英国的人——对于你们慷慨地邀请一个东方人，即使对英国一无所知的人也对你们充满了敬仰之情，因为这是个多数人为西方文化着迷的时代。他们都觉得这是我们重新开放古老的联络精神的渠道的绝好机会。
我们的人民心地朴实，不够世故，对世事知之甚少。他们觉得，各个国家走到一起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相互敌视反而需要更多精力。某些人可能会嘲笑他们的轻信。
“先生，一定要告诉中国人，我们永远不能忘记我们过去年代里建立起的关系。”——这就是他们对我的嘱托。他们这样认为的想法是绝好的事实。我南来北往、东奔西走地演讲，让中国人知道我们印度人敬爱中国，同时也渴望接受你们的爱，这在他们看来是件非常容易的事。他们不知道世事艰难，这其中也许有许多无法克服的困难。在他们单纯的心里，他们认为靠我个人就会把两个世界的心拴在一起。
我们相互靠近变得比以往容易多了。几天之后，我们就来到了你们身边。但是，这种得之容易的交流却让我们的心灵看不到事实。我们的访问成了一次野餐。我们参加舞会，相互打趣、饮茶、演讲、赴约，然后回去。这一切太容易了。
但是，我们得为有价值的事情付出代价。我们两国祖先的精神交流不少，而且那时困难重重，信息的传递也不那么舒适便捷。然而，一千年前，他们能讲你们的语言。何以至此呢？因为他们意识到国与国之间团结的纽带是多么重要和无价，它可以克服一切语言障碍。正是这种纽带，拯救了人性。自私折磨着人类，造成世间的不幸。毁灭则威胁着当今世界。
这些人来到这里，把他们玄奥的观点翻译成中文这种与梵文截然不同的语言，这其中碰到的困难比他们翻过的山岭、穿过的沙漠、渡过的大海要多得多，也大得多，他们的到来难道不是一种奇迹吗？
我们的祖先为他们找寻的真理付出了千辛万苦的代价。我什么也没付出——一切都替我弄得那么轻松和舒适。我与你们交谈，作了几次演讲。我喜欢乘坐你们的火车旅行，把我匆匆忙忙地送到目的地。然而，我想说，这是很不自然的。我没有机会结识我的旅伴，而他们在那几天中对我来说是最真实的。至于我的听众——他们仅仅是影子吗？我了解他们吗？他们了解我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语言——他们听得懂我吗？在45分钟里，我滔滔不绝的话语倒向他们。传播文明变得如此容易。
但是，思想的交流要想取得成果，必须有倾听者和讲演者之间的配合。所有真正的统一，都是两颗心的联合。如果我能生活在你们当中，彼此交流，那么，我们的思想就会因彼此的贴近而相互传递。这样的交流才会有成果，虽然不是立竿见影，但随着时光的流逝会渐渐地显示出来。障碍将不复存在，误解将不再可能。我们的关系不会是一厢情愿的。我们应该得到心智与灵魂的相互接触。但是，我们的教授们和校长们只需要讲演，这些讲演不能够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只是在记忆中隐约浮现出一些大概——一些事件罢了，你可以在报纸上找出几段，但在你的心里没有印迹。
当年你们到印度取经，我们到中国寻宝，我们那时得到的真谛今天都不曾遗失。我们也许认为那些观点应修改以适合变化了的情形，我们不能完全接受几千年前的思想和教导。我们也许感到生气，认为这些思想的教导是有害的，但我们不能完完全全地忘却它们，因为我们已经把它们消化吸收到彼此的生活中了。不论好坏，它们将永远存在，它们是我们祖先真正交流的结果。
那是多么伟大的朝圣！多么美好的历史！那些英雄们，为了自己的信念，冒着生命危险，多年背井离乡。许多人献出了生命且无迹可寻，只有少数人得以幸存下来，向我们讲述他们的故事，而更多的人没留下只言片语。我们应感激祖辈给我们留下的这一切，感谢他们身上某种可以称为历史的东西，因为他们落后的生活条件却有着一个优势——他们用不着太多的遮掩。
现在的文明，就像裁剪部门缝制出各种的遮盖物——偏见的面纱使我们难以与外界的人接触，更使我们自己也彼此误解。生活朴实时，人们热情好客，从不多疑，共同分享财富和快乐，彼此的命运就像焊接在一起似的。那时，这一切是多么容易；如今，这一切却是那么艰难，因而我们坚信理想主义的人对此的感触更深。
我们坚信，友爱与合作能使不同的种族靠得更近。然而，这一切是那么难，因为生活中传统的约束已经那么多，你没有闲情逸致来听这些。即使那些伟大的导师，那些高僧中有一位来这儿，你也不一定有机会，也不会有求知欲去聆听他们。每天，你都有各种应酬，这些虽不是生活的要旨，但它们填满了我们生活的空隙，让我们无暇真正对人类同胞感兴趣。
你能想象今天一个伟大的崇信者来到西山脚下，坐在湖畔边吗？你也许会认为他是个怪癖的人，你也许会叫警察把他抓走。你们的外交使馆也许会驱逐他，或者拘押他。你会靠近他吗？不会，你的心态已经完全变了。
我坦白承认，我信仰更高的理想。我相信，更高的理想能让我们追求更高的生活目标。同时，我应该委婉地表述我的观点，因为由于某些障碍，我们率直自由的表达成了不可能的事。我们现在只需要平庸和肤浅。我们焦急地等待报纸上的报道，这是大机器生产最具有代表性的例子，它使世界产生误解，使生活变得肤浅。要克服这些阻碍到达人性的中心，是非常困难的。
千万不要认为我这是在抱怨，没有在你们的心灵深处找到一席之地。这是一次亲密朋友的聚会：我从来没有如此快乐过，也从来没有像接近你们这样地去接近其他人。有些朋友我觉得像是相识了一辈子。我在这里的停留非常愉快，我也十分高兴。但在我的内心深处却有隐痛——我并没有言过其实。我没有机会真切、认真地谈论你们严肃的问题。我太过于轻松和肤浅了。我应当来此忏悔，讨论生命的意义，证明自己是真诚的，而不仅仅是一个舞文弄墨、吟诗作赋的人，但我却顺应着时代精神，轻松诙谐，肤浅无聊。
但是，我确实错过了机会。同时我希望我做成了一些事，开辟了一条其他人可以沿用的小径，我也希望你们能够寻出一条路去印度。
我至少有一件满意的事可以告诉大家，这是过去多少年里我为之奉献的使命。作为一桩伟大事业的从事者，我必须坦率而又强烈地鼓励你们也从事这样的使命。我的大学里兄弟般的情义随处可见，不同国家讲不同语言的人相聚在一起。我相信人类精神的和谐统一。因此，我请求你们接受这项任务。除非你们来对我说：“我们也承认这个理想”，否则，我就知道这项使命失败了。不要仅仅把我当作一个客人看待，我来这里请求你们的友爱、同情，以及追随这桩伟大事业的信念。如果我发现你们中有谁接受了它，我将无比快乐。
（秦悦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