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年龄的关系,我近年对于文章的看法,似乎有些改变。这在平时并未发现,到了编这本小书时,竟悄悄冒上来了。直接的原因当然是书稿篇幅有限,文章不能收太多,而我近年所写,未入集子的,少说也有二十万字,要从中选十来万,收什么好呢?我知道自己有一些写得精巧圆熟的小品,其中有为朋友作的序跋,有外出游历的剪影,也有读书时的随感,它们发表之后听到过一点好评,偶尔打开看看也不免有一种自得。然而,到了编选的关键时刻,我还是将它们刊落了。因为我更想让读者看到的,是浸透自己思想的文字,即如现在所选的这些——这里有更多心血和真情,有迫切而不能已于言的冲动,也有更为深入的思考。我知道前面那些文章会有一点美感,后面这些则相对“正经”,但如要我重看,重作评价,我则以为,还是现在所选的更美一些。说句脸皮厚的话,我觉得,后面这些文章可能多少含有一点“大美”,而前者只是“小美”,即文人墨客吟风弄月再加雕虫小技罢了。
当年周作人做《中国新文学的源流》讲演并出单行本,钱锺书先生曾撰文提及,有一部《梅花草堂集》似不该遗漏。后来周作出回答,说自己谈的是“能当饭吃”的散文,张大复《梅花草堂笔谈》则属“瓜子”一类。又说,“小品之漂亮者亦是山人气味耳。明末清初的文人有好些都是我所不喜欢的……所谓假风雅即指此类山人派的笔墨”。这使我忽然记起,对于现在颇为走红的“书话”体,我也曾发过牢骚。如为马慧元那本很别致的书话集《书生活》(二〇一〇年中华书局版)所写的序中就说过:“书话也应扩大自己的疆域,要防止陈陈相因,防止书话八股的泛滥(现在书界已有此种八股苗子)。”这里的“八股”,主要不是指题材,而是写法上的模仿,好像只要看熟一种样式,挑一本风雅的书照样谈谈,写得漂亮点,就是好书话。所以很多漂亮书话其实不用费心啃书就能写出,这很取巧,但同时也有代价,那就是让人看了无所获。好看而无所获,看多了,读者也即弃之,并从此厌烦了这一文体,这就是八股之害了。而试取知堂书话一阅,那都是充满扎实内容的文字,是真正有话要说才精练地写出的篇什,这样一比,就能明白瓜子和饭之不同了。饭很平实,没有那种外在的美,但其大美饥时即知,并且,这才百吃不厌。《梅花草堂笔谈》公案多年来一直有人说起(本书中《也谈钱锺书与周作人散文》亦涉此事),也常有人认为周后来的回答只是强辩而已,这当然只能见仁见智。只是我每回取出此书来看,倒真的觉得有点美而腻,怎么也调动不起非读完不可的劲头来。
话休絮烦。本书分四辑:第一辑谈作品,有的当然可以说是评论,但我其实都是作为散文写的;第二辑是关于现代文学的文字,有些属论辩,有些含考证,都与二周兄弟有关;第三第四辑或可视为杂文(其实前两辑也是广义的杂文),是对当下的思考与发言,亦颇涉及文坛与学界,其中第三辑牵涉名家多些,第四辑则关乎更普遍的问题。以“我之所思”作书名,看似平平,其实也已太过堂皇。但说心里话,我是希望这里所收的文章,多少都含有自己独到的“思”的,在编选过程中,凡不合此标准者,我一概刊落。会不会有漏网之鱼呢?我想那是一定的,凡发现拙文中所思之含量不够者,盼请有以教我。
全书文字惟最末一篇谈韩寒的收入过我的一本关于儿童文学的论集。之所以重复地收它,只因其中说到批评者与思想者的不同,很能呼应我编书时的想法。
谢谢辞书社的霍丽丽、刘小明、刘毅强诸位,他们的认真审稿和逐字推敲,体现了老出版界的优美作风,让人既觉亲切,又感放心。希望这样的传统能传之永远,不要失传。也谢谢《开卷》编辑董宁文兄。是为跋。
草于二〇一四年三月,改定于五月二十七日
开卷书坊(第一辑)
开卷闲话六编·(子聪)
我的歌台文坛·(宋词)
纸醉书迷·(张国功)
书林物语·(沈津)
条畅小集·(严晓星)
书虫日记二集·(彭国梁)
劫后书忆·(躲斋)
寻我旧梦·(鲲西)
开卷书坊(第二辑)
开卷闲话七编·(子聪)
旧书的底蕴·(韦泱)
听雪集·(许宏泉)
棔柿楼杂稿·(扬之水)
笔记·(沈胜衣)
邃谷序评·(来新夏)
我来晴好·(范笑我)
难忘王府井·(姜德明)
读书抽茧录·(桑农)
旧书陈香·(徐雁)
书虫日记三集·(彭国梁)
书虫日记四集·(彭国梁)
开卷书坊(第三辑)
一些书 一些人·(子张)
开卷闲话八编·(子聪)
书缘深深深几许·(毛乐耕)
西窗看花漫笔·(李文俊)
我之所思·(刘绪源)
自画像·(陈子善)
待漏轩文存·(吴奔星)
文人·(周立民)
左右左·(钟叔河)
温暖的书缘·(徐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