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波浪滔滔不息地滚向沙滩:
我们的光阴息息奔赴着终点;
后浪和前浪不断地循环替换,
前推后拥,一个个在奋勇争先。
生辰,一度涌现于光明的金海,
爬行到壮年,然后,既登上极顶,
凶冥的日蚀便遮没它的光彩,
时光又撕毁了它从前的赠品。
时光戳破了青春颊上的光艳,
在美的前额挖下深陷的战壕,
自然的至珍都被它肆意狂啖,
一切挺立的都难逃它的镰刀:
可是我的诗未来将屹立千古,
歌颂你的美德,不管它多残酷!
(梁宗岱 译)
赏析
从莎士比亚这首十四行中,可以深刻地感受到诗人的悲观的时间意识。在开头的四行诗中,“时间”是以生动的视觉形象而出现在读者眼前的,“时间”被形象性地比喻为滔滔不息的海波,无情流淌,前推后拥,奔向自己的终点。可见,莎士比亚诗中所表现的时间时常是直线的朝前无情运动的时间,而不是神话意义上的周而复始、循环运动的时间,所以就体现了深沉的悲剧意识。
在随后的第二个四行诗中,出现的中心意象是海上的太阳。这轮金色的太阳,在大海的东方,喷薄诞生,把光明撒向金色的海洋,但是,当它“登上极顶”的时候,便被“凶冥的日蚀”遮住光彩。此处在大海上诞生的太阳所经历的一切也体现在人类的生命之中,所以,也是人生进程的象征。一个人出生之后,经过孩提时代,匆匆“爬行到壮年”,随后便进入暮年,很快又被赠与生命的时光所“撕毁”。
第三个诗节中,出现了“镰刀”的意象。莎士比亚不仅在诗集中频繁使用“时间”这一词语,并且常常用多种多样的拟人化的形容词来修饰它,使之形象生动逼真,同时还喜欢使用“镰刀”这一意象。这一名词的使用使“时间魔王”这一可怖的形象显得更为具体、栩栩如生。这一镰刀意象,在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的第12、60、100、116、123、126首诗中多次出现。那么,为什么镰刀这一意象反复出现呢?这与古希腊的神话传说有着必然的联系。根据古希腊神话传说,镰刀一直作为古希腊之前的丰产之神克洛诺斯的象征物。后来人们混淆了他和时间的化身克洛诺斯的名字,于是克洛诺斯手执镰刀,提醒人们时间的无情流逝。在此,莎士比亚如文艺复兴时期的其他诗人一样,把时间与克洛诺斯的可怕形象融合在一起,是为了强调时间的破坏作用,突出挥镰割草的“时间魔王”的形象,说明时间的残忍和恐怖。镰刀是恐怖的时间的象征,那么,被割的草在此处则是人的肉体的象征。如《圣经》所说:“凡有血气的,尽都如草,他的美荣,都像草上的花。草必枯干,花必凋谢。”所以诗人在此强调,一切挺立的东西都难逃时间镰刀割除,这充分说明了时间的强大恐怖以及人的生命在时间面前的渺小和不堪一击,也充分表现了莎士比亚时间观方面的强烈的悲剧意识。
然而,如同第18首十四行诗一样,莎士比亚在此也没有忘记探讨艺术与时间的关系这一命题。所以在最后的双行诗中,他认为,虽然时间残忍可怖,但是,他表现出艺术可以与时间抗衡的思想,他的歌颂友人“美德”的诗篇,可以超越时间的束缚,从而“屹立千古”。
(吴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