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阳书院正式招考的日子转眼就到了,一大早,邢阳别院门口就集聚起了不少世家的下人,这些都是为自家主人打前站的。虽说今年报考邢阳书院的世家子弟没有往常多,但下人的数量还是一如往昔的站满了邢阳别院的门口。武泽郡地处东楚国南方,但由于多是山区,植被多的关系,气温并不是太热,此时已经过了暑季,正是一年中人最舒服的日子,一众下人们,依着自己手里一丈多长的“红竹”,相互吹牛打屁,等着自己家的公子过来。
“抬红竹”是东楚的一种风俗,一般是为新科进士所设。东楚国每四年举行一次的大策,东楚各地的考生们参加完县策和郡策,两轮文武大策后,选出一定数量的考生,再去京城参加皇策,最终选出文武两科进士,分别授予官职。抬红竹就是当皇策放榜的时候,由京城百姓各家各户自发用红色的竹枝排出一条道路,从放榜处直到皇城大门,各科进士沿着这条红竹围成的路进城接受赐封。一方面既有红红火火、节节高升之意,同时又因红竹铺进皇城,又有了万民亲送、民心所向的意义。
到了地方上,世家子弟们为了讨个好彩头,甚至在进学考试的时候,也会自己家安排一些人,弄一个小一点排场的“抬红竹”。然而这个“红竹”对于寒门、小民出身的学生就非常不友好了,他们只能等到世家子弟都进入考场,“抬红竹”的下人们撤了以后,才能进考场,如果想硬钻进去,往往就要挨这些“红竹”们的打。当朝司农胡如海,当年参加郡策,被一个迟到的世家子弟占着门,等不及想先进一步,就挨了一顿打,最后顶着乌眼参加完了郡策和之后的皇策,直到今天已经高居“财相”之位,却依然时不时被人拿这事取笑为“青眼进士”。
很快一帮世家子弟,伸着懒腰,打着呵欠,三三两两的坐着轿子、马车,出现在邢阳别院不远的街角处。早已等候多时的下人们,立刻打起精神,互相推搡着排起队伍来,一边排位置,一边还用手里的“红竹”把围观的路人打开赶走。一般来说他们会按照各自世家的高低顺序排好,但当两家势力差不多的时候,就会发生一波激烈的争执,甚至厮打,好在这次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白公子,这么早就来了,精神这么差,是不是昨夜又去找暖春阁的似玉姑娘啦?”一个满脸肾亏模样的世家子弟刚下马车,就有人跟他打招呼。
被唤的白公子讪笑了一下,“这不是姬兄吗?如花姑娘昨天还跟我提起你呢,你怎么三天没去找她了?”
“别提了,都怪家里跟来的那个老东西,仗着跟了我爹年岁久了,竟然还敢教训我,气的我打了他半宿,结果把我腰闪了,躺了三天,今天才能下地,真倒霉,”姬公子抱怨到,然后话锋一转“等晌午后考完了,咱们再一起去乐呵乐呵?这几天可给我憋坏了。”
“哎,不了不了,”白公子连忙摇手,“我也是三天没下过床了,再去,我怕是要被吸干了。”
“瞧你那没用的样子,难得有机会出来放松,不受管,还不玩个够本?”姬公子悻悻然。
白公子犹豫了一下,一咬牙“那行吧,我今儿个就舍命陪姬兄了。”
“哎,我的白大哥,这就对了。”姬公子上前拍了拍白公子的肩膀,一起猥琐的笑了起来。
“二位爷,先别乐了,”另有一人凑了上来,“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怎么都这时候,一个泥腿子都没看见啊。这帮人不是向来都喜欢装着多努力的吗,今天怎么我们都来了,他们还没到啊?”
“兴许是死了心了吧,这次的考试,后面几门,他们九成九的压根没戏,”姬公子不以为意的说,接着又想起一人,“不过那个姓曹的没出现,倒是奇怪,这个人说来也是我家启蒙塾师的关门弟子,那老头子对他评价不是一般的高,我还想趁着机会,给他享受下‘青眼进士’的待遇呢。”
“嘿,没看出来,你还有泥腿子师兄弟呢?”凑上来的那人打趣到。
“别胡说,我知道这事儿后,就让那老头滚蛋了,什么玩意都敢来我家骗饭吃。”姬公子赶紧解释。
众世家公子们就这样纷纷摇着扇子,一边打趣逗乐,一边在下人们的“红竹”护送下,晃晃悠悠走向考场。
主考王启年王院长,正站在别院的门槛后面,心不在焉的招呼着众人入内,伸长了脖子望着远处的街角,焦急的等着一个破旧长袍的身影。怎么还没来啊,当时让人给那小子看住就好了,王启年等的正是招考报名时和自己对质的曹子成。话说当日他写完了给山长的举荐信后,还生怕山长不同意,于是特地赶回了邢阳书院一趟,一来一回三五天的时间,回来就听说曹子成进了一家新开的学塾,叫什么“新东翔”。名字倒是挺大气,“东楚翱翔”,可是“旧东翔”在哪啊?
之后他还特意派人去偷偷考察了一下,地点就在个破客栈,外加一些周边的民宅商铺之类的,没有半点底蕴。教的东西更是不知所云,一帮书生不好好念书,跟着几个骗子,又是蹲在马棚里顶着锅盖伸懒腰,又是在大街上坐着机关兽四处乱窜,简直是有辱斯文。更可笑的是,还有些人天天窝在房间里一会儿放火,一会儿生烟,弄得跟南方那些蛮族的巫祝似的。听说最近还教起唱歌来了,经常半夜把一帮人都拉出来,背着叠成方块样的被窝披头散发的跑步。除了曹子成带着的几个孩子,还在老老实实做学问,其他人都已经不堪造就。自己得赶快把他们捞出来,免得待久了也被污染了,他已经向郡守府报案好几天了,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给那个骗子窝端了。
就在这时,王启年就听见从远处传来一阵激昂慷慨的音乐,一辆安装了高音喇叭的中巴车,一边播放着运动员进行曲,一边缓缓出现在众人的目光里。在中巴车的后面,几百名寒门、小民出身的学子,穿着背后印有“学技术就到新东翔”的洁白长袍,排成几个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了过来。
“看,这壮观的阵容,闪烁着花儿般的笑容;听,这坚定有力的步伐,衬托出我们那坚持不懈的信念。这就是我们的天字一班,一个有“逆水行舟,不退则进”动力的集体。”
“现在迎面向我们走来的天字二班,他们昂首阔步,英姿勃发;他们精神昂扬,热情高涨,在这一展示自我的机会里,他们团结奋斗,敢于拼搏,二班增添光彩。”
“天字三班,手牵手,肩靠肩,奋勇拼搏走向前......”
广播里不断的播放着,赵铁柱通过箱子怪向外转播的声音,尽管感到有些尴尬,但新东翔学塾一期毕业的学生们,还是坚持踩着进行曲的节奏走向考场。
目瞪口呆的世家子弟们,慢慢回过神来,接着就表现出出离的愤怒,这帮泥腿子竟然这么招摇,不教训一下是不行了,于是纷纷吩咐下人,准备拿着“红竹”教训一下这些有些忘乎所以的“下等人”。
看着那些拿着又粗又长的“红竹”,慢慢靠过来的世家下人们,最前面的学生开始有些慌乱了,好在在最前面的从车窗里钻出半个身子的赵有根等人的鼓励下,还在继续前进。
赵铁柱看气势上有些弱了,立刻又使出一招杀手锏,“向前、向前、向前,预备,唱!”
于是几百名学生,全都按照赵有根等几位老师教的那样,开始唱了起来“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东楚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只不可战胜的力量......”略作修改的歌词,伴着熟悉的旋律响起在异世界的古老街巷里,周围本来已经被世家子弟们赶着躲会家里的百姓们,也纷纷推开一点窗户,从家里往外看着热闹。
歌声的头几句,学生们的声音还不大,但在赵铁柱“我听不见,再大点声,没吃饭啊!”的煽动下,大家的声音就越来越大,脚步也越发坚定。当走到邢阳别院门口时,已经有不少人是在扯着嗓子喊了。
“立定!”广播里一声令下,几百人的队伍随着一阵稀稀朗朗的脚步声迅速止住了前进。“吧嗒”一个下人手里的“红竹”掉到了地上,已经被震住的下人和世家公子们,这会子才回过神来。恼羞成怒之下,几个四肢粗壮、满脸横肉的健仆,扛着胳膊粗的“红竹”,作势就要上来抽打众人。
众目睽睽之下,两根又长又粗的黑影突然出现,在新东翔队伍和邢阳别院之间,然后由慢而快,推山倒海般的倒了下来,几乎擦着那几个健仆的身子砸到地上,顺带把路径上的一辆马车和两个轿子砸成了一地碎片。几人站立不住,被震动晃的坐倒在地,连路边房屋上的瓦片都掉下来一些。
两根刷成大红色,30多米长,合计重量超过10吨的H型钢,在队伍和别院大门之间搭成了一条通道,在场的所有人看着那碎了一地的古代交通工具,都咽了口口水,连那些物件的主人,一时都忘了抗议。至于王启年院长,当看到曹子成刚才红着脸扯着喉咙嘶喊的样子时,就已经心灰意冷的回别院里面了,那副野蛮的模样,哪还有一点儒雅之士的影子,老泪纵横的王院长抹着眼泪,不由自主的踩着进行曲的鼓点,回去摇首叹息去了。
于是一众非世家的学生们,自东楚国立国以来,第一次全部排在世家子弟之前,进入了考场。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赵有根本人。当核对入场姓名时,邢阳书院的人仔细核对了赵有根的籍贯和姓名,确认了他来自泗城镇,又是李峰管事介绍的后,就让他先到一边等着去了,同时告诉他,他的考核在普通士子们的考核开始后才进行。
在一众书生“果然如此”、“赵老板究竟还是西秦饱学之士,考试当然得单独出题”“赵老板就是不同凡响”的赞叹声中,赵有根乐乐呵呵的回客栈去了。
不远处的一座酒楼上,独孤宏靠在玄窗上,看着赵有根和其他三人分开,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有点意思,造型如此奇特的大型机关兽,我也只在玄天宗见到过,就是这几个人没错吧?”
此次随行的陈载道赶忙上前确认,这四个二百五,自己这几个月天天就围着他们转了,前段时间连续大半个月晚上惊扰四邻,又是自己带人挨家挨户给他们擦得屁股,现在除了已经犹如人间蒸发了的“绿林四霸”外,就数这四个家伙,给自己找的麻烦最多了。
“行了,热闹也看完了,回府吧。”独孤宏站起身来,拿起桌子上的酒葫芦,皱了一下眉头,用手扶了一下桌子,随后一甩衣袖,转身下了楼,陈载道往酒桌上扔了几两散碎银子,也跟了下去。等到郡守大人确实走远了,毕恭毕敬的酒楼老板才叫小二,去上楼收拾桌子。小二“哚跺哚”小跑着上了楼,伸手抢起桌上的银子垫了垫,“哼,小气,才这点赏钱”,这两天时不时来吃饭的世家下人们已经把他的胃口喂的有点大了。小二气呼呼拿起桌布,“啪”的抽了一下桌子,谁想到好好地桌子竟然“哗啦”一下碎成了一地木块。
正在准备进入考场的南宫成停下了脚步,回头疑惑的望向远处的一座酒楼。
“这位公子请快点,后面还有其他公子要登记入场。”一名邢阳书院的助学提醒到。
“好的,”南宫成提起毛笔,在一张竹简上提上自己的名字,把手中的“鹤鸣剑”装入一个竹筒封存后背在身上进入了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