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刚才那间包厢，桌上服务生没来得及收走的那壶茶甚至还依旧温热。
两人隔桌对坐，这一次倒是没有太过冷场。
“我听夏津说，你准备移民？”梁晨问道。
“有这个打算。”陆洋眉头不自觉地微皱了一下，“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
梁晨敏锐地察觉到他神色间流露出的焦躁：“是不是遇见什么麻烦了？”
陆洋眉间郁色更重。他嘴唇微微抿紧，沉默两秒，倒是没有隐瞒：“还是我爸爸的案子。”
“不是已经结案了吗？”梁晨不由疑惑，随即想起陆建国盗取赵瑞论文和研究结果，以及严重压榨学生充当廉价劳动力的事。
其实这种事情在高校里不是个例，而且不涉及到刑事责任。至于其它责任，恐怕人死帐烂，没法再仔细追究了。
“要是……”梁晨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要是有什么麻烦，我可以让我哥哥帮忙看看。”
“谢谢你。”陆洋看着她，神情里多了几分暖意，“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赵瑞，就是害死我爸爸的那个学生，他在审讯之后举报了我爸爸利用职务之便走私文物。”
“什么？”梁晨愕然瞠目。赵瑞举报陆建国走私文物！这件事林珅倒是只字未提。
陆洋露出个苦笑，也当梁晨的诧异是和自己一样，只是出于意外。他继续说道：“我爸爸遇害那天，警察在我家调查时，发现了一块西汉龙纹玉，鉴定后确定是国家级文物。现在我爸爸不在了，他们只能在我这里调查。这件事有结果之前，我恐怕都无法离开C市。”
“西汉龙纹玉……”他那一长串话中，梁晨只注意到这几个字。
她心头微动，脑海中某个弦被隐隐牵动着：“什么西汉龙纹玉？你有照片吗？”
“没有。”陆洋摇头，“我和我爸的作息时间不一样。虽然我也学的考古，可是你也知道，我选这个专业是为了混文凭。并不是真正感兴趣，所以我爸平时鼓捣些什么，我也并不在意。”
“你等一下。”梁晨打断他，急切地掏出手机，从云盘的加密文件中找出一张照片，全屏后递了过去，“你看看，你说的古玉，是不是这一只？”
陆洋因着她的举动有些诧异。
他就着她的动作，伸头仔细看了看照片上的东西：“好像……是这个。”说完又紧跟着否定，“不对。”他猛地抬眸，看向她的眼神流露出几分怪异，“这一只，好像方向和我家的那个不太一样，是反着的……”
不等他把话说完，桌对面的人已经猛地站起身。木制靠椅被撞动，发出“哐啷”一声响动。
陆洋被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梁晨，发现她面色阴沉凝重。
“梁……梁晨？”
“我没事。”梁晨冲他挤出个笑，拎起背包就往门外走，“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唉？”陆洋眼看着她一阵风一样到了门口，正满脸迷茫，却见她又转过身……
“陆洋。那块古玉还在警方手里吗？”
“对。”
“那你记不记得陆教授是什么时候把它买回家的？”
“不记得了。”
梁晨吸了口气：“好，我知道了。”说完猛地拉开门，匆忙离开。
…… ……
林珅赶到火车站的时候，才知道这两天列车运行线路调整，最近一趟去往宁海市的列车被取消了。而下一趟，则是在晚上十点三十分。
他有些后悔没事先在网上查询一下车次。点头和售票眼道了声“谢”，转身出了售票大厅。
外面广场上人群熙攘，来往不绝。
天边夕阳斜坠，用不了多久就会完全隐匿掉踪迹。
林珅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四十。然后毫不犹豫地抬脚，大步走向站外路边停靠的那几辆黑车。
黑车这种东西，就和小广告差不多。
无论多发达的城市，多大的打击力度。总还是有一部分漏网之鱼，无法完全取缔。
几个司机闲来无事，这会儿正凑在一起喝茶闲聊。见林珅走过来，便住了声，一起转头看向他。
“宁海市有人去吗？”不等对方站出来人揽客，林珅已经主动开口。
“就你自己吗？兄弟。”有个三十多岁的方脸男人出声搭了话。
林珅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就我一个，包车。”说完转头看向旁边并排停靠的那几辆车，指着其中一辆问道，“这辆大众是谁的？”
“就是我的。”方脸男人答话。
林珅：“三百，走高速。现在就走，去不去？”
那人犹豫了一瞬：“四百。这个点儿去宁海，回来我不一定能拉到活儿。”
“呵……”林珅笑了出来，没再讨价还价。冲着他那辆车一扬下巴，“走吧！”
…… ……
梁晨将笔记本电脑里的文档从头翻到尾，最终确认自己要找的东西并不在这里。
她颓丧地靠回椅背，两秒钟后又晃动鼠标点开了那块西汉龙纹玉的照片。
或许是因为常年埋于地下不见天日，又或许是因为显示器色差，照片上的玉佩看起来色泽有些发黄。环形的古玉，龙纹雕刻首尾相连，龙头处一块红色的血沁，颜色格外艳丽妖冶，莫名地让人有种不祥的感觉。
就是这东西害死了她爸爸，的确是个不祥的存在。
梁晨烦躁地一摔鼠标，喘了两口气后，努力地平复了一下情绪。
她继续盯着屏幕上的照片，脑海中开始飞速回忆运转……
陆洋说他家里的那块龙纹玉和这一块方向是相反的。如果他没有记错，并且那一块不是赝品的话，那么就说明，这块玉佩应该是一对的。可是这份卷宗里，却只记录了一块，并没有提及另外一块玉佩。有关北宁县古墓出土文物的资料中，也只记录了一块龙纹玉。
可是她明明记得，父亲工作日志中所记载的，玉佩应该是一对的。那为什么，最后公之于众的信息，却出现了偏差？
是中间发生了什么？还是她记错了？
她想要重新求证一下，但显然需要的东西，并不在这里。
“唉……”梁晨叹了口气。再次晃动鼠标，直接关掉了电脑。
程序退出时，文件夹上几行小字显现出来：8·23宁海市特大文物走私案。画面须臾而过，随即退回到桌面图案。
不等显示器进入黑暗，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合上屏幕伸手拔了电源，然后猛地站起来，转身拿过背包匆忙出门。
不管了，她要连夜回家一趟。不把这件事情弄清楚，她恐怕会一直心神不宁。
…… ……
林珅坐上车之后，便给翻找出孙院长之前给他的联系方式，给许伯纶拨了通电话。
还是家里的座机，这次是许教授本人接听的。在听到他的来意时，对方明显有些犹疑，但最后仍旧答应同他见上一面。
车子行驶到路程一半的时候，天色就彻底黑透。等司机按照导航找到许伯纶家的小区，已经是将近晚上九点钟。
林珅从钱夹里抽出四张现金递给驾驶位置的人。转身时，司机叫了他一声：“兄弟，今晚连夜回去不？连夜回去我就等你，填一百块钱就行。”
林珅动作一顿，冲着他笑了出来：“不怕把我拉回去，我直接把你铐上送交管局去？”
车子刚上路那会儿他就给许伯纶打了电话。这人听见他自报家门，发现自己拉了个警察后，表情实在纠结的一言难尽。林珅甚至怀疑，要不是担心他立刻铐住他送交管局，司机大哥能当场把他撵下车。
“都是为了生活。”司机甩了甩手上的纸钞，也跟着玩笑一句。
“我今晚不回去了，不用等我。”林珅摆摆手，说完直接推门下了车。
这一片的小区都是十层楼的建筑。
单元门没上锁，可电梯却需要刷卡。
这会儿没有人进出，蹭不到电梯。林珅也懒得在联系许伯纶帮忙，干脆一转弯进了楼梯间，靠两条腿爬了上去。
许伯纶的老伴儿去年刚走，一个儿子定居国外。雇佣的保姆只上白班，晚上偌大的家里只剩他自己，难免显得凄清。
他似乎一直在等着人上门。
林珅刚敲响房门，就听见门板后面有略显缓慢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门锁响动，防盗铁门应声而开。
隔着道门槛，两人一内一外。打照面的一瞬间，许伯纶看着他的目光中有特殊的情绪一闪过而。
林珅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的情绪，却有些不明所以。
“林警官吧。”许伯纶率先开口，语气笃定。
“您好，许教授。”林珅说着拿出了自己的证件，“我是C市市局刑警大队的林珅，刚刚和您电话联系过。”
许伯纶温和地笑笑，视线扫都没扫他手里的证件，便侧身相邀：“林警官快请进来吧。”说完转过身，慢吞吞往客厅里走去。
“打扰了。”林珅一步跨入屋内，却是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秒钟，方才换鞋入内。
许伯纶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客厅的沙发前，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然后忽然间笑着说道：“看样子，林警官是不记得我这个老人家了！”
林珅听见这话十分诧异：“许教授，我们以前见过？”他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许伯纶一圈，觉得眼前这人似乎是有点眼熟。但又像是因为听了他的话后，先入为主的有了心理暗示才产生这样的想法。
“呵呵……”许伯纶笑了两声，解惑道：“林警官忘了，两年前您来找过我。那时候我还没退休呢，只不过你当时为的另外一个人，也是我们宁大历史学院的教授，梁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