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晨迷蒙的神智清醒过来，困意在这一刻渐渐消散无踪。
她回视着林珅的目光，双唇微微抿起没有说话。
这其实是个开诚布公的好机会。即便是林珅的背景和职务，不能够给予她想要的帮助，可既然他们两个是以结婚为前提认真交往的，那么早晚都要知道彼此的一切。但似乎……现在又还不到火候说出一切。
梁晨细长的眉蹙起，心头升起一丝说不出的纠结和犹豫。
她的迟疑被他尽收眼底。
林珅也没有急着催促，只是注视着她，耐心十足的默默等待。他眼神中的锋芒只在最初那刻隐约快速闪现，随即便逐渐趋近于平和，甚至还带了几分温柔和纵容。
泉水温热，缓缓蒸腾着白色雾气。
夜风吹拂而过，带着初秋时节浅淡的凉意。
两人就这么对视许久。久到林珅以为她不会开口，准备主动转移话题的时候，梁晨却忽然说道：“林珅……我是不是没有跟你讲过，我爸爸……我爸爸是怎么走的。”
“嗯。”他低低了应声。
他知道梁冀的死亡鉴定结果是意外坠楼身亡，案子当年他也有关注过。只是有些事情，他知道是一回事。梁晨亲口告知，又是另外一回事。
“意外坠楼身亡。”梁晨轻声吐出六个字。
她的语气很平静，面色也没有什么不妥。可林珅听着她轻飘飘的声音，却忽然后悔挑起了这个话题。
她有事情瞒着自己又怎么样呢？
总归不会因为这点原因就分手。
就算她是梁冀的女儿，就算梁冀当年真的和佛爷的案子有关。但是从梁晨身上下手……这不是男人该做的事。
“晨晨……”林珅抬手握住她的肩膀，“我……”
“我一直不相信我爸的死是意外。”梁晨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我爸是宁大历史系的教授，主研汉代史。除此之外，他还是个优秀的文物修复师。所以后来我上大学之后，他经常和考古队一起，外出发掘古墓，然后一走就是几个月。”
林珅双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梁晨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转头看向夜空。
今晚是个不错的晴天。郊区空气清新，连星星似乎都比市内的看起来要明亮。
“我不信我爸是意外身亡的。”她轻缓的声音继续响起，“他坠楼的地方，是一片快要拆迁的居民区。那地方在我记忆中完全是陌生的，当时也早就没有人居住了。只等着三伏天过去，就准备开工。要不是有什么事情，我爸闲的跑那里去爬高做什么？”
“可如果不是意外，又会是因为什么？他这个人其实老实了一辈子，就对那些学问感兴趣，生活轨迹也比较单调。就算学校里有一些利益纠纷，也不至于严重到害人性命。所以……”
“所以这些年，你一直在默默调查你父亲的死因？”林珅接着她后面的话说了下去。
“不……全是吧。”梁晨叹息，无力又无奈，“我觉得事情有蹊跷，但是能力有限。就算是想查，也查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你没向梁硕求助？”林珅不解。
男人看男人，还是有着某种直觉的。
虽然从来没有过太多的正面接触，但对于自己这个未来大舅哥，林珅心里还是可以肯定，那是个有城府有手段的男人。而且就算几年前的梁硕背景关系不够深，可任长安这个继父，绝对不是吃闲饭的。
“唉……”听他提起梁硕，梁晨不禁有些无力，“我哥他……他并不想让我调查爸爸的事。”
是不想，而不是不信。
林珅敏锐地抓住这个关键字眼，心头不由一动。
如果梁硕相信自己父亲的意外身亡有问题，那么他应该会劝说梁晨不要纠结这件事。如果他也有所怀疑的话，那么凭这个人的个性，就绝对不会选择沉默。如此说来……或许梁硕知道些什么。
“林珅……”略显疲惫的女声打断了他思绪，梁晨嗓音比方才暗哑几分，她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有些艰难地叙述道，“我的确是有心事。我爸爸的死，一直像块大石头一样压在我心上，不能移开。我也的确没打算把这些告诉你，至少现在没有这个打算。”
“乖。”林珅在水下找到她的手，安抚性地轻捏着，“是我不好。你觉得什么时候可以说了，随时告诉我。如果你不想说，就……”
“你听我说完。”梁晨再次打断他，“你说你以前是在宁海市市局工作对吗？”
“嗯。”林珅低低应声，心中差不多已经预见到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事实也的确不出他所料……
“那你应该知道，宁海市辖属的北宁县，当年曾经出土过一座宋代古墓。”
“知道。”林珅的声线不自觉的微微发紧。与此同时，他快速在脑海中过滤了一边当年那些案件的信息。
那边梁晨继续低声说道：“当年我爸有参与过古墓的考古工作。但是因为他是外调人员，没有一直参与到结束，便回来了。那之后……他就有些不太对。”
“怎么个不对法？”林珅小心地追问了一句。
梁晨缓缓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他从前也忙，但却是那种无时无刻不透着愉悦的感觉。那自打从北宁县回来之后，就好像有了心事。加上他那段时间单位人事有变动，我以为是因为这个。当时没太注意，现在想起来，应该没那么简单。再后来不久……他就出了意外。”
林珅没有说话，只换了个姿势，让她在自己怀中坐得更舒服些。
梁晨也有几秒钟的沉默，但犹豫过后，还是决定干脆一次性把话说完：“我一直不相信他坠楼是场意外。可我那个时候才刚上大学没多久，两眼一抹黑。我就提醒梁硕去调查。他也的确去调查了，但他告诉我说，那就是场意外事件，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我知道他在说谎，只是不管我怎么追问，他都不肯多说。直到有一天……我在他电脑里发现了一份卷宗。”
卷宗？！
林珅眸光微动，随即低沉地声音缓缓从他亮片薄唇中溢出：“8·23宁海市特大文物走私案。”
“你怎么知道？”梁晨愕然回头。目光触及他视线的一刹那，她隐隐了悟到什么，“你……”
“8·23那场案件，我全程有所参与。”林珅证实了她的疑惑，却并没有多说。实际上，以“佛爷”为首的走私团伙，早就引起了当地警方的关注。只不过他们行事极其隐秘低调，让他们始终摸不到太多头绪。直到北宁县宋代古墓出土，他师父才在这个上面找到突破口，从引起省厅高度重视，正式成立专案组启动调查。
只是这些事情关系重大，即便案件已经结束，许多线索依然处于保密状态。所以即便是梁冀真的和当年的案件有关，他也不能毫无保留的告诉梁晨。而且，就算是不出于职业素养，他也不希望梁晨知道太多，卷入其中。
她太弱小，又在明处，没有自保的能力。
所以这一点上，他倒是赞同梁硕的做法。
可梁晨却并不喜欢被蒙在鼓里。林珅的话让她一时有些震惊，待反应过来后，她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情绪有些激动：“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没骗我？我爸爸的死到底和这件案子有没有关？”
一连串的疑问让林珅有短暂的沉默。
随即，他安抚地在她后背上轻拍了两下：“晨晨，我没有必要骗你。至于你父亲……我只能告诉你，那场走私案，并没有直接证据牵扯到你父亲。”
“没有直接证据……”梁晨重复着他的话，眸中现出深思之色，“那就是有间接证据，或是有所牵连。”
林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忽然问道：“梁晨，你真的……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什么？”梁晨一怔，满脸的迷惑不解。听林珅这话的意思，他们两个以前难道见过？
“8·23案件之前，我们就一直注意一个文物走私团伙。那个时候，因为有些事情，我需要和你父亲了解些情况。可等我们联系到他的时候，却得到的是他意外坠楼身亡的消息……”
梁晨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得耳畔心跳如擂鼓。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隔了一层般。
“那天在医院走廊你。你趴在你哥哥怀里，哭得死去活来。所以我们那个时候，就已经见过。我当时不相信你父亲在那个时候意外身亡，会是纯粹的巧合，所以我跟着负责件事的同事一起，特意调查了一段时间。”
“所以呢？”梁晨几乎是机械式地提问。
林珅没有立刻回答。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的神情，好半天才开口：“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抱歉。我当时调查的结果，那的确是一场意外。”
梁晨平静地看着他，在得到这个并不算太意外的答案后，并没有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