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毕业20年了,我从同学群里扣出一些照片,百感交集。亲切得似乎能呼吸到照片里那个四维空间里的空气。下意识的想钻进那个维度里。就让心,在那个回不去的空间里好好躺会,躺会。
回不去的童年,就连那称之为故乡的土地,也慢慢在岁月的长河里蒙上一层一层的煤灰,在最深处述说她的沧桑。是的,这就是我们矿山子弟故乡之殇。我们像孩子一样自然的热爱那片育养过我们的土地。我们思念曾经的邻居,师友,玩伴,甚至屋前的那棵梧桐树,那拨小土坡。不管思念有多么深沉,我们都无法止步矿山的衰败。那里,承载了至少四代人的梦,年长的已经永远的沉睡在那片他们曾经奋斗过的土地里,年轻的如我们也被生活的安排打散在四面八方。
曾经我们以为外面的世界就如矿山里的故事。后来的后来我们知道,我们是一群不一样的群体。我们的回忆里有父辈们黑黑的笑脸,白得发亮的牙齿,他们淳朴勤劳;有矿井里黑黑的矿洞,因为藏着矿山人的希望,虽然幽深但不得不向往;有奔跑着黑黑的小火车,总以为她会带着我们的梦去寻找落脚的地方;有黑夜里传来莫个人又被压在黑黑的煤堆里的噩耗,让我们深痛的领悟矿山人是用生命在燃烧。
有一种场景,只有矿山才有。那就是从幽深的矿井口出来一群除了眼白和牙齿是白的其他都是漆黑漆黑的人。他们疲劳中依旧带着微笑和满足。矿工,是用生命在工作的一群人,他们在那漆黑缺氧的矿洞里挖掘着。他们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但是他们满足于自己的生活,热爱自己的工作。矿难,是矿山人每年都要历经的痛楚,有的人可能是缺胳膊少腿的,有的人就这样被活埋在黑煤堆里。每次上班,都如同一次出征,心里默念的是平安。“高高兴兴上班去,平平安安回家来”矿井口的大对联至今还刻在我的心里。童年里,最不敢去的就是学校对面的坟场。那里掩埋着许多矿难工人的尸体。儿时经过那里有的仅仅只是恐惧,现在再次经过的时候更多的是敬畏。
我们的矿山,是农村包围的小城。麻雀虽小五脏俱在,那里有俱乐部,大食堂,大商场,菜市场,粮站,大澡堂子……最具特色的是我们的交通工具是绿皮小火车,穿梭在矿区和矿区之前,车轮敲击铁轨的声音,闭了眼,似乎还能听到,响亮却也温暖。还有那小火车上铁锈混着煤燃烧过的味道依旧清晰。儿时最最刺激的玩法,就是坐斗车了。斗车是用来把煤和矿石从矿井里拉出来的铁皮矩形小车,约莫一米高。孩子们悄悄爬进去,让它顺着铁轨溜。这样的玩法刺激也很危险,邻居家的小哥哥就是在玩斗车的时候把腿压断了。
矿山的孩子,是大山养育的孩子,我们最爱的还是包围着我们的茶山。我家后山,有棵大茶树。每年春天,茶树上结满了茶泡。成熟了的茶泡脱过青皮后露出美好又惹人的乳白,甚是好看。茶泡挂满枝头,望一眼就有种莫名的满足。这样的茶泡吃在嘴里是清甜的,带着淡淡的茶香。那是我至今还思念的味道。树下枯死的半边树根处,每年春夏季节都会有茶树菇。大朵的比大人的巴掌还大,伞柄粗大,伞叶肥厚,伞面上泛着油光,白色和茶灰搭配得相得益彰,样子美好至极。那是人间最美的茶树菇。用猪油烹煮,撒上从地里刚刚拔出的葱,这样鲜美的茶树菇汤是我这辈子尝过最最走心的味道。十几年后,当我再次去找那棵大茶树的时候,她已经老去,在原来的位置上,已经看不到她。我特意选择春夏交接的时间去的,侥幸的期待大茶树下那一堆茶树菇静静地等着我,就像等着一个归家的孩子。站在大茶树生长过的土堆上,我热泪夺眶,我是在思念茶泡的清甜?我是在贪恋茶树菇的美味?又或是我仅仅是在思念大茶树陪我一起走过的岁月?
20年前,矿山里都是熟悉的人,20年后人去楼空,留下的只是断瓦残垣.就像老父亲的脸,看一次感慨一回。一切都回不去了,唯有照片里斑驳的温存,藉以疗慰那颗思乡不得归的心。我们的祖辈有的在矿山奉献了自己的整个青春,有的为矿山献上了自己的整个生命。而作为他们的孩子,我们仿若浮萍,我们的根扎不到故乡的土壤里。这是我们矿山子弟的故乡之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