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子府上有一处庭院,庭院有假山有池水,水中养着几十条锦鲤,家中人无事便去院中亭子里,喂些鱼食。
鱼有专人护养,与庭院里的树木一样。既有养鱼的牧人,也有养树木花草的花匠。
有时候看着水中的鱼拥挤着向你手中夺食,其笨拙的样子也能逗乐我家中长居于闺中的小姐们。
这些鱼是是比较幸福的了,当他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也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漂浮在水面,等着原本饲养他们的长工将它们捞起。说起这些,只不过是我有一日行走于江边,这算是皇家的后花园了,距离皇宫较近,距离京城却远,虽然不限制平民百姓,但是一般百姓也很少到这里来。
我只是行走,江边有专门建设的浮桥,有亭子,有岸堤,我可以很近的看着江水在我脚边流过。也不是感受什么岁月如斯之类的,只是闲适罢了。
那日的江边有人,我也有些好奇,以为是熟人,想要上前交谈,结果却是陌生的一对老夫妻,他们口齿也不是很清晰,只是在江边钓鱼。我本就好奇,就上前攀谈,他们见了我,似乎很是激动。
我不是很明白他们激动什么,只见他们扯起手中的绳子,绳子延伸到江水之中,他们一扯绳子,便有一条大鱼从江中被扯了上来,逆着江水缓慢的游着,我还未曾回应他们,他们陆续又扯上来了三四条大鱼。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用绳子系住这些大鱼的,后来仔细一想,大概是鱼钩连着绳子,在大鱼吞食饵料的时候进入的。那鱼钩现在在哪呢?是在胃里还是肠道之中?
我不敢多想,看着两位热情的老人,我突然有些厌恶,他们口齿不清的话语之中我也不想再多听些什么,转身便想走了。
那些大鱼比我家中的鱼还要大上不少,我只在很少的地方见过这么大的鱼。那些鱼并不好看,我也不喜欢吃鱼,但我却十分同情它们。明明快要死去,但是却只能不停的挣扎,若是放弃,绳子被江水一牵动,五脏六腑便是撕裂一般的疼痛。
我本想着买下这几条鱼,两位老人的热情也是想要我们买下。但我考虑再三还是放弃了,我不喜欢吃鱼,买来无用,我无法治疗他们,就算买下它们,它们也只能就这样去世。若是我买了这次,那么下次再看到两位老人,我还能救下几条鱼?
但我终究是不快,我不能惩罚这两位老人,因为他们是人,我也是人。我不能质问他们,因为我知道他们只是想卖鱼补贴家用。但我终究是不快。心中一口浊气难以呼出。
自那天之后几天,我依旧是难以忘却那几条鱼,我清晰的记忆着那几条鱼的鳞片是那样的斑驳,那张开的鱼嘴中,一条粗绳子伸入其中,看不到终结。
我似乎是感觉到了鱼的痛苦,我开始混乱,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前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鱼,但很可惜,我前世就是一个人,我十分清楚。
混乱之中,我不经意的想到了我之前那位行伍中的农家少年,我终究是没能救下他,就算是给他一个痛快都不能,我只是逃避,逃避那个少年的期望,逃避那个少年的痛苦,就跟我之前逃避那几条大鱼一样。
我想起了那年行伍之中的那个寺庙,我派人打听,却听说京城有更高深的教法,我想再追问,却停住了。
因为我觉得终究不过是当年那般景象,教法佛法哪能渡世间的万般苦难。这教法之下,甚至连为自己宣扬的僧人都难逃苦难。所谓的京城中的大院,京城中的高深大师,也不过是借了京城的名头罢了。
若是深入苦难之中,救万众,就水火,但终究是难以救这天下。我就算是慈悲为怀,满心的菩萨心肠,但我还是一个人罢了。
难道就真的要让自己决裂过去,难道让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吗?这世间的大道究竟是什么?
我不敢多问,因为无可信的人,但是自己却无法回答。大道是什么?是天下为公吗?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吗?我试着翻阅书卷,寺庙中的贪、痴、嗔,最终变成了什么?我十分厌恶这种自我阉割的方法,我虽然苦恼,但却从来不认为清心寡欲是解决之道。
那若是教国呢,我跟着翻阅,却更是恶臭不可闻。无非是来生说,与往生说。不过是今生的苦难会变成来生的幸福,修行苦难,增加自己的功德。或者是直接苦难之中顿悟大道,原地飞升天界。
我看完这些话,觉得可笑且臭不可闻。若那可怜的农家少年去了往生,往生会是什么苦难等着他?往生覆往生,往生何其多,此生待往生,万苦仍蹉跎。就算是他这一世苦难,下一世幸福,那下下一世呢?没了第二世的苦难,第三世便要回去吃苦吗,那不又回到了第一世的状态了吗?可笑!
更别提那个原地飞升大道,神界天界本就是臆想出来的。我虽然懦弱逃避,却绝不愿意骗人,当一个欺骗之徒。
可这几番下来,我终究是没有回答,什么是慈悲,我对于鱼的慈悲就是对于两位老人的残酷,我对于农家少年的慈悲就是对于他同乡之人的残酷。
那慈悲是恶吗?若是按照僧人大师们的理论,这种慈悲难道就不是欲望吗?这种慈悲难道就不是贪念吗?
那世间苦难难道无法解决吗?难道没有苦难就没有幸福吗?世界上一定要靠着几个人的悲剧让其他人获得满足感,获得安全感,获得幸福感吗?
我似乎陷入了漩涡,我逃不开,我挣脱不了,甚至几天的夜晚,都梦到大鱼和农家少年。我看着他们的眼睛,在梦中,本应该模糊的眼睛却是那么清晰,我看着少年的眼中是对生命的不舍,我看到其中是一丝解脱。我看到水中大鱼的眼中是哀求,是一道诡异的的光。
我逐渐变得执拗,变得疯狂,我不断探索着我想要的大道,我不断给自己提问,不断让自己回答。我甚至试图制造一场大的毁灭,让其他人变得幸福。我甚至想要发动战争,让普通人感到幸福。我终究是失败了。
或许慈悲不是错的,但一个人的慈悲,单独的慈悲确实是错的。只有天下慈悲,天下为公,幸福才能脱离苦难单独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