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节下午,濯清躺在塌上休息,晴雯则坐在榻边帮他按摩头部。
濯清不由想起前两日,五月初三,这天是薛蟠生日,他早早就派了小厮,来请濯清去梨香院做客。
薛蟠对濯清边比划边说道:“只因今儿五月初三日是我的生日,要不是这样,我也不敢惊动哥哥。店里掌柜差人送来这么大的瓜,那么长的藕,在我心里也只有哥哥才配得上吃些。”
吃了茶,薛蟠即命人摆酒来。话音未了,小厮们七手八脚摆了半天,摆了满满一桌,才停当归坐。
濯清见瓜藕确实新鲜,因笑道:“我的寿礼还未送来,倒先吃了你的瓜藕。这样吧,上次薛蝌从濠镜澳帮我带了西洋的‘百音琴’,还有会跳舞的钟表,回头差人给你送来。”
薛蟠笑道:“那好啊,但是你要是能把那左轮手枪送我一支,那才好呢!”
濯清笑道:“这杀伤力太强,我可不敢给你,回头你母亲和妹妹责怪我,我可吃罪不起。”
薛蟠心有不甘:“哥哥,我的好哥哥,你就赏给我那枪吧。如今我母亲只想着那宝玉有个劳什子的玉,能配得上我妹妹那个什么金锁,而我妹妹也上了心,都想着与荣国府结亲呢,哪里管得着我?”
濯清一听心里也不是滋味,并没有言语。
薛蟠又对濯清说道:“我上次出门贸易时,顺路到了个亲戚家去。这门亲原是老亲,且又和我家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门户。整个长安城,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都称他们家是‘桂花夏家’。”
濯清知道是谁了,那家本姓夏,非常的有钱,财力不低于薛家。那家其他的田地,种粮种菜不用说。有几十顷地只种桂花,凡这长安城里城外桂花局都是他家供应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贡奉,因此才得了这么个浑号。
薛蟠有点不好意思道:“他家的姑娘,长得水灵,在家也读书写字。我们两家有通家之好,我与她小时候一起厮混过,叙起亲来是姑舅兄妹。那夏家妹妹也落落大方,每次去对我从不避嫌疑。那夏家奶奶又是没儿子的,见了我去,甚是热情招待。连当铺里老朝奉、伙计们一群人打扰了人家三四日。我还多留住了几日,好容易告辞几番,才肯放我回家。”
濯清笑道:“是你母亲让你去拜访夏家的吧?”
薛蟠一愣,问道:“你怎知道?”
濯清问道:“亲事定下没有?”
薛蟠说道:“正打算过了生日,备下聘礼送去。”
濯清说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可不要搞反了!薛家和夏家同是皇商,对薛家以后发展并无多大益处,还是找个书香门第女子为上。”
薛蟠有点意外,没想到濯清不同意他与夏家联姻。想听从濯清的建议,又有点舍不得如花似玉的夏金桂。
薛蟠正在犹豫,又听到濯清说道:“当然,你的婚姻大事,还是要听你母亲的,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会回内院和母亲、妹妹再商量商量,把我的建议跟她们说一下,你自己的大事还是自行决定。”
薛蟠点头道:“妹妹知道我今儿生日,昨天就回来了,我一会也问问她的意见。”
两人都各有心事,结束酒席后,濯清返回西府。
濯清直接去了纳兰寺,秦可卿自从来到随园,虽然平日让香菱送了许多吃穿用度,自己还没和她好好交流一下。
妙玉陪着濯清喝茶,边下棋边闲聊,妙玉笑道:“怎么不去西院,来我东院做什么?”
濯清也笑道:“先陪妹妹,再去陪姐姐,也不能厚此薄彼。”
妙玉心有所想,伸手去放棋子,却不小心碰到濯清的手,濯清乘机抓住了妙玉的手。妙玉想挣回,濯清却未松手,妙玉见无法挣脱,也就作罢了。
濯清说道:“金陵甄家,估计也难逃抄家命运,你即使想回去,回苏州还是金陵?天下之大,也没有妹妹容身之处了。何况你姊妹都在东府,虽有我姨娘照应,但那边俗事繁杂,往来应酬甚多。妹妹就留在西府,与诗社姐妹笔谈神交,又得清净,总好过别处。”
妙玉脸色绯红,微微点头。
两人牵手对座,四目相对无语。
半响,妙玉说道:“弹筝娱人,弹琴娱己。往日都是哥哥弹琴。今日我弹一曲,望哥哥雅正。”
妙玉焚香跪坐,曲子缓缓流出,技拙而意远。忽如泉水,又似小鸟飞过。正应了那景:好树鸣幽鸟,晴楼入野烟。
一曲终了,濯清笑道:“弹琴和作诗一样,意境为上,妹妹诗做得好,琴弹得亦好。”
妙玉嘴角微微一翘:“你又来哄我,我中间还弹错了几个音。”
濯清摇头道:“技巧是可以练习的,心胸境界却是难以改变。我曾看过一本书,剑客最高境界就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无招胜有招。弹琴最高境界也应该是,手中无琴,心中有琴,无韵胜有韵。”
妙玉笑道:“你是笑我弹得不在调上?”
濯清哈哈一笑,打岔道:“我怎么可能笑妹妹呢?其实我还带来一件乐器,只是吹奏起来太过忧伤,怕妹妹听了伤心。”
“什么乐器?”
“是一种上古乐器,陶埙(壎)。《诗·大雅·板》曰:如壎如箎。其声平下,与箎相谐。”
濯清拿出一个如雁卵大小的梨形陶器,就是六孔陶埙。
濯清笑道:“我请工匠为我仿制,前儿才送来给我。”
埙曲从纳兰寺东院传出,宛若鹿鸣,又似雁哀。妙玉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故乡的玄墓山,看到了蟠香寺那满院的梅花,还有那浩渺的太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