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因慕氏辰时起的作息规律,尽管慕生枝昨夜被折腾的丢了半条命,也还是准时睁开了眼睛。他艰难地转动了下脖子,身边早已空空如也,外头响起一阵窸窣的动静,随即是一个小心翼翼地声音:“席羽君可醒了?”
许是来伺候的人。
慕生枝咬牙撑起身子,答了声,“……嗯……”
外头的人听见响动,赶紧答话,声音不由又拔高了几分:“属下在大殿门口候着,席羽君有事吩咐即可。”
这下,里头彻底没了动静,来人不敢再停留打扰,转身往外面走去。
慕生枝听着外头的人离去,心里松了口气,正要转身下榻,却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去,盯着昨夜夏琰躺过的地方思索片刻,缓缓地,将头埋进枕头,深吸两口气,上面似乎还残留几缕夏琰身上那股冷冽的味道,让人心安。
慕生枝骤然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后,身子惶恐地往后退避开那处地方,可他背后一空,人直直往地上摔去。
千钧一发之际,盘旋在房梁上的黑烟猛地冲下来,稳稳地接住了他。
慕生枝眼看着自己被那团黑烟托住,小心安置在床榻上,眨眨眼,猛地扯过一旁的棉被捂住了自己的身体。下一刻,一声清脆地笑声便在黑烟中飘出来,慕生枝瞪着从中款款而出的少年,恨不得将自己的牙咬碎。
他发誓,活了这么些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丢人。
眼前之人又恢复了往常那般笑脸盈盈的模样,慕生枝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不看他,生硬的避开夏琰伸过来想要扶住他的手臂,“我瞧着鬼界真是无事可做了,怎么殿下总往琉璃殿跑。”
慕生枝生的好看,若用一词形容,那便是“面如冠玉”。他身材七尺修长,比寻常男儿都要高些,此刻应是刚醒的缘故,一头泼墨般的黑发尽数披散在背后。
夏琰跪在塌边好言相劝,“一谁能左右自己的出身呢,我虽为鬼界人,但心里并无杂念,席羽君便原谅我罢。左右还是旧友。”
慕生枝最看不得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好像自己欠了他多少银两没还似的,想要心软饶过他,可自己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又憋得难受,抬脚就往他膝盖上蹬去,恶狠狠地放了几句狠话,“鬼君不必这样,打了一巴掌又给个甜枣吃。在下不过是九重天一个小仙官而已,哪值得鬼君这般。”
夏琰看出来他是真生气了,但想想他们仙界人一向自恃清高,顿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慕生枝瘪瘪嘴,开始下逐客令,“这都白日了,鬼君还不回?”
夏琰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没敢说。
他不说话,慕生枝也懒得同他周旋,直接便下了逐客令:“鬼君若是无事便回去罢,我还有事要处理。”
夏琰心里不舍,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也不敢自作主张再惹他生气,反正他今日入了鬼界,两人有的是时日相处,不急,不急。
他深吸两口气,松开手中的玉足,后退几步同他拉开距离,恭敬地行礼离去。
慕生枝看着他是真走了,藏在棉被中攥成拳的手这才松开。他总觉自己最近对夏琰越来越放纵,这般下去……
呵。
慕生枝烦躁地穿好长衫,挥手间一旁的古琴便牢固地落在了他的背上。
殿外正盯着天上略过的飞鸟走神的小弟子突然被打开的殿门吓了个激灵,哆哆嗦嗦地行礼,“席羽君。”
“免了。”
小弟子看着他远去的身影,默默地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心道,不愧是席羽君,果真气度非凡……只是……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妙的样子……
02.
素卿心里记挂着流莺,昨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天才蒙蒙亮便从床上爬起来,谁知一打开房门便看见在石阶上站在的墨棐。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最后还是墨棐出声打破了这段沉寂,道:“想去看流莺姑姑吗?”
素卿点点头。
“那便一同前去罢。”
“好。”
素卿跟在墨棐身后,路上不时有几个慕氏子弟经过向两人行礼,还有几个认识墨棐的,干脆停下来毕恭毕敬地喊上一声,“大殿下。”
墨棐都会向他们微笑着点头示意。素卿瞧在眼里,只觉得如梦似幻,不知不觉间,便落后了一大截。
墨棐的一只手向后伸了半响,也没等到她牵住,疑惑地转头看去。素卿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歪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某个点,心思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墨棐无奈地走过去拍拍她的脑袋,道:“怎么走路还能跑神。”
素卿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乖巧地牵住他的手,又忍不住往房梁上瞧了一眼。
“看什么?”
奇怪,方才她明明看见有个背着琴的公子站在那处,满面愁容,怎么一眨眼地功夫就不见了。一扭头,墨棐还在等她的话,素卿笑着摇摇头,“没。快走吧。”
03.
待弦思赶到时城外时,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这次去鬼界之事并未大肆宣扬,只有几个心腹弟子前来送行,席羽君站在人群最前方,向他点点头,弦思立刻腾空飞了过去。
“席羽君。”
“我此番与二位前辈同去鬼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行宫暂由你全权管理,”末了,慕生枝不放心地叮嘱他,“务必要照看好流莺姑娘。”
“弟子领命。”
一旁,素卿与墨棐低声交谈几句,视线一直往脸色煞白的纳溪身上飘。听闻他从昨日开始便不吃不喝一直守在流莺身边,寸步不离,到现在还未合眼。
“纳溪他……”
墨棐侧身看了眼坐在城墙上愁眉不展的纳溪,抬手拍拍她的头顶,轻声道:“照顾好自己。”
“好。”
送走三人之后,素卿与慕氏弟子一同回了行宫。她跟在人群后面,一路上虽与音离交谈,眼神却忍不住往前方的弦思身上飘去。
“姑娘,你在行宫住的还习惯吗?”音离拽了拽衣角,踌躇了半晌才红着脸同素卿说了句话。
“啊?啊,挺好的。”素卿心不在焉地回他,脑海中一直在想方才自己见到的那个人影。
白衣飘飘,面容俊秀,确定是这位公子没错了。
“哎,音离,我问你件事情呗。”
素卿突然放慢脚步凑到音离身边,姑娘家身上自带的脂粉香气一下涌进他的鼻端,染红了音离的脸颊,十五六岁的少年手指紧紧抓着身侧的佩剑,眼神左右飘忽不定,连句话都说不完整,“姑娘请讲。”
“这偌大的行宫,为何所有人说话做事都要小心翼翼的,昨日我初来乍到,竟因走路声被人训了一通。”
音离略微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却不料这一眼一下撞进了素卿闪着水光的眼眸中,少年慌乱地移开视线,道:“席羽君不喜喧哗,所以行宫内都会处处小心一些。”
素卿嘟着嘴,腰际的金玲随着她的步伐发出一声声细微的轻响,随即响起的还有故意压低的声音,“我倒是听闻过关于席羽君的传闻,也知道你们慕氏按腰带来分辨弟子,可……眼前这位仙师的腰带样子却从未见过。”
音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心里明了,笑道:“其它的师兄弟虽然都是慕氏弟子,可只有这位弦思师兄,是席羽君亲手带大的。看见师兄的腰带没有,那可是席羽君亲手制作的佛头涡纹玉带,四海八荒独一份儿。古往今来,谁人能有这般待遇。”
原来是席羽君最受宠的弟子,素卿歪歪头,内心感叹,果真是飘飘少年,遗世独立。
弦思一开始便听见这两人跟在人群后面小声嘀咕,南絮几次想要开口训斥,皆被他拦下。
“师兄,不许在背后议论兄长之事乃我九重天慕氏的规矩,音离他……”
弦思瞥了他一眼,忍着笑,问:“怎么,你忘了自己年少时干得那些好事了?”
南絮喉头一哏,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朝着他干瞪眼。
弦思抬手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膀,随即转过头去,朝人群之后轻声喊道:“素姑娘,到了。”
正聊得起劲儿的素卿冷不丁被人一喊,下意识地喊了句:“好。”
喊完之后,她才想起行宫深处禁大声叫嚷,不禁小心翼翼地打量了番四周弟子的脸色,却发现好像并无人介怀此事。弦思反而笑盈盈地安慰她说:“姑娘初来乍到,有些不适应也是应该的,不必这般小心。”
周遭立刻又弟子响应,惹得素卿自己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了。
似乎是为尽“地主之谊”,弦思一直将她送到了流莺所住的殿外,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见素卿小声地问了句,“仙人不进去坐坐吗?”
弦思婉拒,顺便提议,“姑娘不必拘谨,像旁人一样,喊我声弦思即可。”
素卿勉强扯动了嘴角,朝他挥手道别,脑海里却是早上所见的那副愁容——
难道他早时来这里,不是为了看流莺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