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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茶之后,太后让我们跟着她到了另外的一个房间,那里面午膳的桌子都已经准备完妥。我暗想,太后刚刚就已经吃了不少,不知道午膳还能不能吃得下。
不过,答案很快就摆在面前了。太后一走进屋子,就命令女官和太监们将所有餐具的盖子统统拿去。她坐在了上位,让我们站立于桌子下首位置。太后告诉我们:“本来呢,按照以往的习惯,在看完戏之后,皇上是要与我一起共进午膳的,不过他的性格是比较害羞的类型,和你们又只是初相识,就不来参加午膳了。我真希望他以后能够克服羞涩。今天,你们三位就陪我共进午餐吧。”
如前所述,我们当然知道这是非常大的恩典了,就一起跪下来磕头谢恩。所谓的磕头谢恩,就是弯腰曲背将自己的脑袋碰到地面上,这个动作一开始让我们非常的疲倦和眩晕,后来才慢慢适应下来。
我们开始共进午膳,太后命太监为我们分发了碟子,并且为我们准备了银质的筷子、勺子等等。她说:“我很抱歉,要让你们站着吃饭,但是无论如何,我不能坏了祖宗立下的规矩。哪怕是皇后在我面前吃饭,也必须是站立的。其实我也知道,若是外国人知道我让宫廷女子们站着吃饭,一定会笑话我们是野蛮人。我当然不希望他们把我们所有的宫廷礼仪都看在眼里。以后你们会慢慢看到我在外国人面前表演得多么辛苦,我当然也有自己的考虑,就是万万不能让他们全部了解宫廷规矩。”
太后和我母亲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目不转睛地观察她。她刚才在卧室里吃了那么多的甜食、干果之类,现在竟然又吃了很多食物菜肴,食量之大,食欲之强,食速之快,令人咋舌,我看了之后觉得非常惊讶。
说到菜肴,牛肉在宫中被列为禁食之列,因为中国的传统思想观念认为,屠宰或者食用这类为人们的生活作出巨大贡献的动物,那可是罪孽深重的,死后都要下地狱。宫中的菜肴主要包括猪肉、羊肉和野味、鸡鸭鹅等家禽和蔬菜等等。
这顿午膳我们吃到了以十种不同方式烹制的猪肉,包括肉丸、切肉——切肉分为红白两个种类,其中红的那种切肉是用特殊的豆酱烧制而成,色泽红润,香气扑鼻,吃上去味道好极了。另外,还有竹笋炒肉丝、樱桃烧肉块和洋葱炒肉片。洋葱炒肉片这道菜很为太后所喜爱,不得不承认,吃过之后,我感觉这道菜确实非常的美味。另外,还有以猪肉、鸡蛋和蘑菇做馅料,经过煎炸而成的饼;还有猪肉卷心菜、萝卜烩菜等等。那些鸡和羊肉类的菜肴也都以不同方式烹制而成。
比较显眼的还有桌子中间摆放的一个大碗,和其他的碗一样也是金黄色,口径足有二英尺大小。这只大碗里面装着清新的鱼翅煲,卧着一只鸡和一只鸭。鱼翅在中国属于备受好评的贵重食品,寻常百姓家是见也没有机会见到的。
除此之外,桌子上还有烤鸡、拆骨鸡和烤鸭。鸡和鸭体内都填充了松枝,放在烤炉上烘烤完成之后,散发出松油的清香之气,色香味俱佳,令人食欲大开。
还有一道菜是慈禧太后非常喜欢吃的,做法就是将猪肉皮切成小小的方块儿加以烘烤,猪皮焦黄脆嫩,微微卷曲,像卤好的腊肉那种色泽和形式,吃上去香味扑鼻,外脆里嫩,口味极其富有层次感。
值得一提的是,满族人的生活习惯也很独特,平时很少吃米饭,酷爱吃种类繁多的面食。我们在宫中一天,吃到了各种各样不同做法的面食,比如烤制的、蒸制的、油煎的等等,一些加了糖,一些则加入了盐和胡椒,还有一种加入了甜美的馅料。这些面食还被做成各种各样的形状,都是用不同的模具做成不同的充满想象力的形状,比如龙、蝴蝶、花儿等等,美观又有趣。我们还吃到了各种各样不同的泡菜,这些也是慈禧太后非常喜爱吃的东西。还有一些嵌在蛋糕中和浸在糖汁中的红豆糕、绿豆糕,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让人看都看不过来,吃更是吃不过来了,每样饭菜尝一口,片刻之间,人就很饱了。
吃饭的时候,尽管太后反复邀请我们多吃一点,我吃得依然不多,因为我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观察太后的一举一动和倾听她的言语上了。除了我上面一一提到的食品之外,我们还吃到了各种各样的粥,有些是用甜玉米熬制的,有些是黄色的小米粥(看上去像鸟食)。太后告诉我们说,在吃了肉类菜肴之后,应该把这些粥都吃完,那样更加利于养胃养生,我们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2
我们享用完午膳之后,太后站起身对我们说:“你们一同到我的休息室去吧,让皇后和宫女们进来吃饭,她们总是在我吃完之后才吃的。”大家便跟随太后向外走去,我有意识地站在了两扇门之间,看到了皇后和宫女们走了进来,团团围在桌子周围,异常安静地吃了起来。按照宫廷礼仪,她们是不允许坐下来用餐的。
这个时段戏剧依然在上演,演的还是一个神仙故事,但是在我看来,远不如第一个戏剧那样的吸引人。太后慵懒地斜躺在那种大床上,太监为她献上了茶。太后命太监也给我们呈上茶。
我的读者们可以想象,受到慈禧太后这样特殊的关照,我是多么的欣喜和自豪啊。在中国,人们把君主看作是至高无上权威,她的话语便是不可更改和怀疑的法律,是金口玉言。人们在和君主对话的时候,必须恭恭敬敬,甚至不允许抬头望上一眼,以显示对权威的无上尊崇。我想我们受到的礼遇真是非同寻常。
以前有人告诉我说,太后是个脾气暴烈的人。但是当我近距离耳闻目睹,却发现她是如此的和蔼可亲、高贵优雅,对待我们几乎如慈母般的温柔亲切。亲身经历了这些,如此大的反差,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以往所听到的一切,那些认识应该都是道听途说,都是错误和偏颇的,根本不足为凭不足为信。通过这一天下来的感受,我甚至认为太后是世界上最为温柔可亲的女性。
太后躺在床上休息了半晌,然后对我们说,我们是时候返回家中了,别走得太晚。她赏赐了我们八大盒水果和糕点,让我们不必客气,尽管带回家享用。
她对我母亲说:“你回去告诉裕庚,希望他服用了从我这里带过去的药物,能够早点好起来。还有,把这几盒水果和糕点带给他品尝,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我暗想,从法国巴黎回国之后,父亲的病越来越重,怕是享用不了这些糕点和水果了。即便这些糕点和水果对父亲的身体健康没有什么好处,他也一定会感谢太后的恩典的。
我的读者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在接受太后恩赐的时候,为表达感激之情,我们都应该磕头谢恩。当太后下令赏赐我们水果和糕点的时候,我们马上磕头谢恩。
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太后和我母亲说,她非常喜欢我们这两个小姑娘,希望我们能担任宫廷女官,留在宫中陪伴她。这依然是太后的恩典,我们再次磕头谢恩。
太后询问我们的意见,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宫。她还说,我们进宫的时候,只要稍微带几件随身的衣服和日常用品就可以了,她会着人为我们准备好一切所需。太后希望我们能够两天之内进宫。
3
在我们离开之前,太后还着人带我们看了一下为我们专门预备的房子。那处房子位于太后寝宫的右侧,共有三大间屋子。太后的这处私人寝宫名为“乐寿宫”,建立在湖岸边,其中有很多很多的房间,每一间都各有用场,安排妥当,无一闲置。这里是太后最喜欢的所在之一。在乐寿宫,她安享了人生中很多阅读、休息的愉悦时光。兴之所至,太后还会在湖中泛舟,体验自由自在的放松感觉。
看完房子之后,我们告别了太后、皇后和宫女们,经过了一段漫长乏味的路途,回到了家中。经过了这纷繁多彩的一天,我们都感觉非常疲惫,但是十分开心。
刚进入家门,我们就惊奇地看到,几位宫中太监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们带来了太后赏赐我们的东西:每人四匹黄色宫廷锦缎。我们再一次对太后的赏赐表示谢恩。我们把这些锦缎放置在屋子中间的桌子上,对着它们磕头谢恩,如见老佛爷真容般虔诚无比。礼毕,我们请太监们带给太后我们十二分的感激之情。
按照常规,我们应该赏给上门的太监一些礼物或者是赏金,我们给了他们每人十两白银,聊表谢意。
后来我们才发现,太监们每次奉旨外出办事,无论到了哪里,得到了什么赏赐,受到了什么礼遇,都要向太后详细禀告。太后也时常会问这些太监们一些问题,比如,主人的房子有多大,主人对待太监们是否友善等等。这些太监们也都特别健谈,等到我后来入宫,他们纷纷向我描述起太后对我们初次进宫的种种评价。
说起来,我们在父亲身体状态每况愈下的时候,放弃对他的照料,进宫去做女官服侍太后,这其实并不合时宜。我们的母亲对此也很是忧虑,但是既然是太后懿旨,那么无法可想,唯有奉旨前往。于是,在三天之后,我们早早便进了宫。
我们进宫的第一天异常的忙碌,先到太后面前谢恩,感谢她赏赐我们的礼物。太后说她今天会很忙,要会见俄国驻中国大使的夫人勃兰康女士。
勃兰康女士带来了俄国沙皇送给太后的一张全家福。太后问起我懂不懂俄语,我说自己不懂,不过据我所知,大部分俄国人都说法语,她看上去对我的回答很满意。她说:“其实你可以说自己懂得俄语的,反正我也听不懂。”说这话的时候,她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旁边的宫女。我推测可能是有人曾经欺骗过她,她或许也因此对我刚才的诚实回答表示赞赏。不久之后,我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以前一位御前女官骗太后说自己懂得外国话,到了时候却连一个字都不会说,结果被太后驱逐出宫了。
除了会见俄国大使夫人之外,这天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活动:太后侄女德裕的订婚典礼将隆重举行。依照满族风俗习惯,订婚仪式的规矩是由两位皇室的女眷亲自到准新娘的家中,按照传统规矩完成一整套礼仪。未来新娘则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闭着眼睛,静静等候两位女眷的到来。
女眷们进入新娘的卧房,把一只大约一英尺半长的玉如意放到新娘的膝上(如意,在中国代表“祝君万事顺心”之意),然后把两只绣花锦囊挂到她衣服的纽扣上,每只锦囊里装着一枚金币。另外,还把两只刻有“大喜”二字的金戒指戴在新娘的手指上。
整个仪式绝对的庄严静穆,明晰而简洁。礼仪结束之后,两位宫廷女眷回到宫中,将仪式过程及完成情况向太后如实禀告。整件事情到此圆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