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情绪注定被这样的打击给震惊了。是的,这就是布尔伦河战役!当然,我们现在都知道,这场战役是历史上最特别的战役之一。所有战役以及战役的结果,讲起来只不过是一个故事,但是这场战役死伤特别惨重,这是一场风险极大的较量。对战双方都认为自己能胜利,所以大家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刻。然而事实上,双方也都极有可能溃败。在这种谎言或是一系列谎言之下,北方联邦军最后仓皇而逃。22日,星期一,白天,大量的战败军涌入华盛顿长桥,那天一整天都下着毛毛雨。战役持续的那个星期六和星期日(20日和21日),天气极其炎热,如火烤一般。尘土、污垢、烟雾,混杂着汗水,一层层不断浸透着衣服,最终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士兵们的衣服沾满空气中的尘土。军队、货车、大炮走过干燥的马路,凌乱的战场,所到之处,尘土飞扬。所有人的衣服都裹着沮丧的汗水和雨水,现在他们撤回来,涌向长桥,经过二十英里的痛苦行军,才到达华盛顿。挫败、耻辱、惊恐,各种情感交杂其中。之前的那些自吹自擂、得意夸耀都到哪里去了?胜利的横幅、庆祝的乐队还有捆着战犯的绳索都到哪里去了?没有乐队在演奏,也没有欢迎的旗帜,只有挥之不去的耻辱和垂头丧气。
太阳升起了,但是光彩全无。士兵们出现了,一开始是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他们面色羞愧;接着,越来越多的士兵部队出现在华盛顿各条大街上——在宾夕法尼亚大道上、在台阶上、在地下室的入口处。他们一路走着,三五成群,毫无秩序可言。偶尔也会有一队秩序井然的兵团走过,队伍中有些位置是空缺的,那是战死沙场的战士们的位置,他们是真正的勇士。带队的军官沉默不语,神情低落,眼神坚定却又疲倦至极。所有人又黑又脏,但是每个人都握着步枪,前行着,似乎在以此证明自己还活着。但这样整齐的兵团毕竟还是少数。宾夕法尼亚大道还有第十四街的人行道上挤满了市民、黑人、白人,然而所有人都是看客。女人们透过窗户,一脸好奇地看着一群群满身尘土的士兵走过。大家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任何评论。半数看客都非善类,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脸坏笑。整个上午,华盛顿都在迎接这些打了败仗的士兵。这群看上去有些奇怪的家伙,因为下了一整天毛毛雨而变得浑身湿透;他们的眼神和面庞看上去是那么陌生;他们极度疲倦、饥饿、憔悴,脚上都磨出了泡。善良的人们(也没有很多人),急急忙忙送上食物。他们生火烧水,准备汤羹和咖啡。他们在人行道上搭起桌子。马车运来了面包,他们麻利地将之切成小块。最先行动的,是两位上了年纪的女士,她们优雅美丽,展现了这座城市的文化气质和魅力。她们带来大量吃的和喝的,用粗糙的木板临时搭起一个小桌子,站在上面分发食物。每隔半个小时,她们又从家里运来新的食物,不断地补充,就这样忙碌了整整一天。她们顶着白发在雨中默默地忙碌着,分发着食物,就算泪水不断滑过她们的脸颊,也从未停歇。在如此混乱拥挤的环境里,很多士兵竟然睡着了,这看上去有些奇怪,但还是深深感动了人们。士兵们倒在各个地方,有的躺在房屋前的阶梯上,有的躺在地下室或是栅栏边,还有的就直接躺在人行道或是街边的空地上,他们睡得很沉很香。一个可怜的男孩子,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躺在一座大房子前的门廊,他睡得如此安心,如此深沉。有的士兵在睡梦中依然紧握着步枪,有的是排着队睡下的,战友、兄弟紧挨着倒在一起。他们就这样躺着,雨水悄悄地淋在他们身上。
下午过去,傍晚来临,街道上,酒吧里,到处都是倾听者、提问者以及各种耸人听闻的故事奇谈。士兵们全都分散开来,隐藏在人群中。那些故事,还有说故事的人,各种吹牛、夸耀充斥着街头巷尾。什么决心,什么男子气概,此刻都离华盛顿远去。威拉德大酒店里到处是戴肩章的人。拥挤的人群,缓慢地移动着。我看着他们,真想和他们说几句话。你们这些戴肩章的家伙原来在这儿呢!但是你们的同伴呢?你们的士兵呢?无能!别告诉我什么战争都是要冒险的这种废话,在我看来,这次撤退是你们的杰作!在威拉德大酒店华丽的大厅、酒吧间或其他什么地方鬼鬼祟祟、自吹自擂、装腔作势,这些都无法为你们辩解。布尔伦河战役是你们的杰作!如果你们能珍惜你们的士兵,哪怕只做到一半或是十分之一,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与此同时,在华盛顿,那些头头脑脑还有他们的追随者们也都陷入到一种惊恐不安、愤怒羞耻、无助麻木的沮丧之中。最坏的情况不是即将到来的,而是已经发生的。再过几个小时,也许就在下顿饭之前,那些支持南北分裂的南部将军们就会带着他们胜利的部队向我们逼近。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自夸的政府联邦军,我们曾以为他们是多么强壮,多么坚不可摧。瞧,现在的联邦政府好像瓷器一样不堪一击!多么痛苦的一个小时,多么苦涩的滋味!骄傲的美国人民在将来可能不会记起这样的一个小时。但此刻,时不我待,如不奋起反击,必将落荒而逃。国会山上那圆顶的国会大厦,那美丽的白色宫殿,在树丛掩映之下依然庄严肃穆,气势雄伟。是该留着它们让敌人来享用,还是干脆将它们全都毁灭?毫无疑问,那些头头脑脑、机关要员们,在布尔伦河战役之后的二十四小时无处不在,他们在华府进进出出,毫不伪装地叫嚣着,要向南部屈服,要让林肯下台。那些支持南北分离的官员和势力马上跟进,像拿破仑般,第一天就入驻华盛顿(甚至持续到第二天),用他们的方式掌控着局面,让北方军队归顺他们。那天晚上,我方一位从战场上归来的陆军少校,在一个拥挤的房间里,在一群官员绅士面前,公开表示,这场战争毫无必要,南方人早已亮明他们的目的,他们想让政府停止对他们的进一步阻挠,再一次承认他们的领导权力,并且提供让他们接受的最优惠的条件,他们说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一大群官员绅士,对这样的判断竟然没有任何反驳。事实上,那样的一个小时,在后来的几次危机中又出现过三四次,在那动荡的四年里,有的人想要看到政府联邦军继续坚持下去,有的人却希望看到政府联邦军退缩忍让,似乎两种期许是一样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