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闻一多:最后一次讲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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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生命的颜色

红烛

蜡炬成灰泪始干。

——李商隐

红烛啊!

这样红的烛!

诗人啊!

吐出你的心来比比,

可是一般颜色?

闻一多喜用象征手法。在闻一多一生创作的一百七十余首新诗中,有六十余篇有象征倾向。如《红烛》中的“红烛”就是中国知识分子追求与奉献精神的象征。

红烛啊!

是谁制的蜡——给你躯体?

是谁点的火——点着灵魂?

为何更须烧蜡成灰,

然后才放光出?

一误再误;

矛盾!冲突!

红烛啊!

不误,不误!

原是要“烧”出你的光来——

这正是自然底方法。

红烛啊!

既制了,便烧着!

烧罢!烧罢!

烧破世人的梦,

烧沸世人的血——

也救出他们的灵魂,

也捣破他们的监狱!

《红烛》中,每一次对红烛精神的赞颂都是自问句起笔,以叹句作答。由“困惑追问”而“豁然开朗”,看似自问自答,实则通过人为构成的冲突强化了诗歌的艺术表现力。

红烛啊!

你心火发光之期,

正是泪流开始之日。

红烛啊!

匠人造了你,

原是为烧的。

既已烧着,

又何苦伤心流泪?

哦!我知道了!

是残风来侵你的光芒,

你烧得不稳时,

才着急得流泪!

红烛啊!

流罢!你怎能不流呢?

请将你的脂膏,

不息地流向人间,

培出慰藉的花儿,

结成快乐的果子!

红烛啊!

你流一滴泪,灰一分心。

灰心流泪你的果,

创造光明你的因。

红烛啊!

“莫问收获,但问耕耘。”

诗人紧扣红烛燃烧这一现象的两个要点——“烧”和“流泪”来托物言志。通过一问一答,揭示出看似悲剧性的“自焚”,实则为壮烈的“牺牲”与成全。“既制了,便烧着!/烧罢!烧罢!/烧破世人的梦,/烧沸世人的血——/也救出他们的灵魂,/也捣破他们的监狱!”“红烛啊!/匠人造了你,/原是为烧的。”

积累与拓展

闻一多的《红烛》缘起于李商隐的《无题》,却不是李商隐版“红烛”的翻版。读一读李商隐的诗,想一想李商隐笔下的“蜡炬”表达是怎样的感情?由此,我们也可以知道,同一物事,在不同人的笔下,带着不同的情怀,寓意可能是迥然有别的。那么,当你点起一只小小的蜡烛,你心里想到了什么?把它写下来吧。

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___________________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___________________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___________________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___________________

色彩

生命是张没价值的白纸,

自从绿给了我发展,

红给了我情热,

黄教我以忠义,

蓝教我以高洁,

粉红赐我以希望,

灰白赠我以悲哀;

再完成这帧彩图,

黑还要加我以死。从此以后,

我便溺爱于我的生命,

因为我爱他的色彩。

本诗的赏析重点是绘画美。闻一多是诗人,也是画家,对色彩有着特殊敏感。读他的诗歌,映入眼帘的常常是些带有色彩词语组构成的五彩画面。篇首诗人即指出生命本无意义,“是张没价值的白纸”。生命的意义存在于生活的种种现象,人生的种种情感体验,诗人将生活的现象直观地表现为斑斓色彩。

积累与拓展

《色彩》这首诗表达了诗人闻一多对生命意义的探求。诗人将他对生命与色彩、色彩与意义之间的联系用诗意的语言表达出来。那么,你最喜欢的色彩有哪些?你的生活是怎样的颜色?试着写一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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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

青春像只唱着歌的鸟儿,

已从残冬窟里闯出来,

驶入宝蓝的穹窿里去了。

神秘的生命,

在绿嫩的树皮里膨胀着,

快要送出带鞘子的,

翡翠的芽儿来了。

诗人呵!揩干你的冰泪,

快预备着你的歌儿,

也赞美你的苏生罢!

“闯”字,造势新巧而不失质朴天然,勾勒出了青春活泼、勇猛而又略显幼稚的憨态;“驶”字将青春为追逐理想而勇往直前的动态画面凸现在读者面前。前后两个极精巧的动词令人惊叹于诗人炼字的苦心和功力。

积累与拓展

《青春》这首短诗表现了诗人闻一多对经历了“五四”洗礼的青年的寄望与歌颂,也表现了作者对青春的中国的祝福。在这首诗中,诗人在描绘青春、歌颂青春的蓬勃活力时运用了什么修辞手法,请你结合赏析所指出的关键词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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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手

爱人啊!你是个国手:

我们来下一盘棋;

我的目的不是要赢你,

但只求输给你——

将我的灵和肉

输得干干净净!

琴棋书画是中国文化人的主要的人生趣味与爱好,以“棋”喻婚恋,以“国手”喻爱人,既出自于闻一多的文人趣味,也表现了诗人男女平等的主张。这样一首爱情诗,一字不直陈爱慕,然而对爱人的倾心与眷恋溢于言表。

积累与拓展

在古今中外的爱情文学作品中,有许多不直接表达爱恋却能将美丽的爱情表现得生动而令人刻骨铭心的作品。去读一读它们,说一说它们是如何曲折而生动表现爱情主题的。如吕本中的《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楼月》:“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梦者

假如那绿晶晶的鬼火

是墓中人底

梦里迸出的星光,

那我也不怕死了!

“绿晶晶的鬼火”,死亡的氛围原本是令人感到恐惧的,我们知道“死亡”又称“长眠”,作者正是抓住了“眠”进而入“梦”,联系梦似“星光”,落笔于浪漫与豁达的“那我也不怕死了!”的人生态度。

积累与拓展

《梦者》是闻一多在美国留学时的诗作之一。作者妙笔巧思,化死之恐怖为生之乐趣。立意严肃深邃,思考的角度别出心裁,其结果是令人拍案,发人深省。类似这种跳脱开去的写法,你能不能也试试看:从比如满月,比如斑马线,比如城市里的立交桥这些常见的物事中联系开去,写一段话,表达你对生活的思考与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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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掉她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那朝霞在花瓣上,

那花心的一缕香——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诗中的“她”指的是闻一多的长女闻立瑛,少小聪颖灵动,故闻一多对立瑛最多偏爱,一直带在身边,可惜天不假年,1926年体弱多病的闻立瑛重病夭折,闻一多哀痛不已,后来写下《忘掉她》哀悼之。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像春风里一出梦,

像梦里的一声钟,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听蟋蟀唱得多好,

看墓草长得多高;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她已经忘记了你,

她什么都记不起;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年华那朋友真好,

他明天就教你老;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如果是有人要问,

就说没有那个人;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像春风里一出梦,

像梦里的一声钟,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一切悼亡之作,都本于作者难忘、不能忘的意愿。然而闻一多却在诗中一唱三叹“忘掉她”“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这里与鲁迅的名作《为了忘却的纪念》使用了同一种表达方式,作者再三言“忘”,是为不能“忘”。这样的表达更令读者感受到逝者已矣,生者哀痛不已的心情。

积累与拓展

《忘掉她》是闻一多悼亡长女的诗作,“忘掉她,像忘掉一朵花”一句却并非出自闻氏独创,而是化用自美国现代女诗人莎拉·蒂斯代尔(San Teasadale,1884—1933)的同名诗歌Let It Be Forgotten(《忘掉它》)中国台湾诗人余光中这样翻译道:

Let It Be Forgotten

By Sarah Teasdale

Let it be forgotten, as a flower is forgotten,

Forgotten as a fire that once was singing gold.

Let it be forgotten forever and ever,

Time is a kind friend, he will make us old.

If any one asks, say it was forgotten

Long and long go,

As a flower, as a ire, as a hushed footfall

In along-forgotten snow.

忘掉她

忘掉它,像忘掉一朵花,

像忘掉炼过黄金的火焰,

忘掉它,永远永远。时间是良友,

他会使我们变成老年。

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正忘记,

在很早,很早的往昔

像花,像火,像静静的足音

在早被遗忘的雪里。

试着读一读这两首诗,比较一下,你能说出它们在写作手法(修辞手法)上的共同点和不同之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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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葬歌

也许你真是哭得太累,

也许,也许你要睡一睡,

那么叫夜鹰不要咳嗽,

蛙不要号,蝙蝠不要飞,

不许阳光拨你的眼帘,

不许清风刷上你的眉,

无论谁都不能惊醒你,

撑一伞松荫庇护你睡,

也许你听这蚯蚓翻泥,

听这小草的根须吸水,

也许你听这般的音乐,

比那咒骂的人声更美;

《也许——葬歌》一诗共四节,每节四行九个字,节匀称,句均齐,外观上呈长方形建筑状,给人以美感;同时,这首诗只在全诗结尾处使用了一个句号,中间各段均以逗号分隔,唯一的一个分号,表现的是诗歌意义表达的演进,这里标点符号的微妙不同出于诗人的匠心,突出了诗作的统一性和整体性。

那么你先把眼皮闭紧,

我就让你睡,我让你睡,

我把黄土轻轻盖着你,

我叫纸钱儿缓缓的飞。

《也许》是一首悼亡作品,作者的诗情是喷薄激昂的,表达方式却是冷静而克制的。巨大的悲伤,通过近乎呢喃的细语表现出来,“也许”“不要”“不许”“谁都不能”,这些语词给人哀而不伤的温婉的印象;“睡一睡”“拨”“刷”“撑”“庇护”“让你睡”“缓缓的飞”这些动词无不温和,无不纤美。冰冷的死亡被消解于温情之中。

积累与拓展

《也许——葬歌》是闻一多另一篇悼亡长女闻立瑛的作品,文学史家司马长风评价这首诗风格“纤美”,“如果一个人死了心爱的人,在他(她)的坟前,把这首诗念两遍,你会静静地流泪,而不会号啕”。激情是诗的内核,被提炼、浓缩、蒸馏而出的点滴诗句,不会消解激情,反而会使诗歌所表达的感情更为沉雄,展现出坚不可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