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飞扬: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90后获奖者佳作A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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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说不出再见

说不出再见

文/倪国欣

我来得晚了。

临行前我告诉自己,在22岁高龄参加最后一届新概念,却又在比赛结束后觍着老脸跟你们说明年见。

你们也是这样,说好是最后的告别,要趁着这个机会狠狠捞一笔稿费,结果都变成了十七届我们一起报C组。别看了,说的就是你们,姜羽桐和张恒立。

刚刚还在群里愉快地唱了一段双簧,现在让我凭着糟糕的记忆力回想一周前的那场相遇,我大概会漏掉许多细节,大概会搞错很多人的名字,大概会哭。

不是第一次去上海,出发之前平静得要命。我想我要完了,如果这场少年梦都激不起年轻时的热血,我是不是快要死在现实里了,所幸没有。之前就跟恒立说十五届留下了太多的遗憾,今年一定要跟着大部队好好走一次标准流程。于是,喝了半瓶啤酒,唱了半夜KTV,玩了半局杀人游戏,吃了半场散伙饭。这般没日没夜地过,也只有三天两夜而已。

【上海站】

姜羽桐给我打第一通电话的时候我还在从南京开往上海的列车上。他说:“丢丢你到哪里了?”我愣了愣,没头没脑问了句:“你是姜羽桐?”这个梗说起来还是段很长的故事,简而言之,就是本来以为在上海等我的是标准东方美人王祖贤,结果看到的却是要去趟泰国加韩国才能变成女人的,你。

我仓促地跟你描述了大概四点才能到汉庭就劈头盖脸问张恒立:“姜羽桐是男的还是女的?”“男的。”得知你性别后,我狠狠地顺了口气,然后给你发了条含有十三个感叹号的短信。这是此行的第一个惊悚,随后而来的是你的电话,阴阳怪气说了句“丢丢姐,人家明明是女的嘛!”

邻座的大妈瞥了我一眼,她可能在想这个杀马特少女连人家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跑去见面,爹妈也不管管,还是大过年的,没救了,唉。

我带着满身的泡面和脚臭味下车。这两年,因为写文来了三趟,已经不觉得身在异乡。上海有霾,铁轨在十米开外看不清方向。我拖着行李箱下了地铁,给拼房的妹子发消息:“我马上去虹桥,在车站等我。”

自诩走遍上海各大车站的我还是成功在虹桥迷了路,几番周折总算在T2航站楼的电梯口看到了只只。标准的好学生模样,萌得我心头一抽。

2号线间隔时间长得过分,我找了几个不冷不热的话题试图让初次见面的氛围不那么僵,直到地铁进站尖利的噪声打断我们的谈话。

路上我问只只:“你知道姜羽桐吗?”她说:“知道,我跟姜羽桐的考试号连在一起。”“那你知道姜羽桐是男生吗?”“啊?我一直以为他是女神级的人物!”于是,这成为我们一路上聊得最开心的一个话题。

姜老师,谢谢你成为我和只只建立友谊的润滑剂。

【汉庭】

静安寺。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三个字美得像诗?

去年有人耐心地告诉我几号口出站,往什么方向走几百米,什么马路第多少多少号。今年没有详尽的指示,但有等在一号出口的你们。我刚跟随电梯浮上地下一层就看见了张恒立,对于一个脸盲症晚期患者来说,时隔一年居然还能在茫茫人海里一眼认出你,真是匪夷所思。

就好像赵本山身边的宋丹丹,郭德纲身边的于谦,刘谦身边的董卿。所以,我在并没有确认身份的情况下向只只介绍,这个是张恒立,那个是姜羽桐。

我总觉得跟你们熟得不得了,其实只是一面之缘或初次见面而已。

百乐门。梧桐树。北京西路。割碎天空的电车线。谁说魔都日新月异了,简直陈旧得跟记忆里毫无偏差。到汉庭的路不远,说了些什么已经忘了,只记得有人接站的感觉真好。

订了房间,四楼。自从进了宾馆,张恒立和姜羽桐双双消失,我在短短的几分钟内脑补了各种场景,准备去四楼找他们却不慎敲错了房门。415的妹子睁着纯良的眼睛说我们这里没有姜羽桐。她很认真地给我介绍拼房的都有谁,抱歉,最后我只记住了你,陈培芬。

约好一起去大厅玩,培芬用夹着粤语的普通话说了声:“丢丢姐,我好喜欢你的文。”天知道我当时嘚瑟得想发条微博:“人生三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推门看见粉。”当然没有发,只是用一个C组老人的口吻表里不一地谦逊了几句。

大厅里正在玩杀人游戏,乔木招呼我们坐下,因为人员流动量太大,花花一遍又一遍讲解游戏规则,这是我第一次玩含有女巫角色的天黑请闭眼,心想:真高级啊,天津的玩法就是上档次。

半小时只成功玩了一次,扭头瞥见一个姑娘坐在沙发上抽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来这一瞥比整场游戏更加记忆深刻。是李之涵,和她去年纪行里写的样子如出一辙。文字真是神奇的东西,未曾谋面就与你们相识。

后来和只只回房间看了李娜的澳网决赛,作为深度体育盲,除了那点爱国心盼着娜姐获胜之外,我一直在唠叨:“她们塞个网球在裙子里真的不难受吗?”原谅我跑偏了重点,但如果有人知道答案,请一定告诉我。

晚饭组队去了汉庭隔壁的一家烤鱼店,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其实能叫上名字的,只有三两个。坐在旁边的是黄明星,他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广东省边陲小镇的离奇故事。我和只只、培芬扯扯淡,直到杨欣雨他们桌的烤鱼端上桌我们才意识到此行的目的是吃饭。纠结了好久才点了菜,天南海北的人凑在一起,真是众口难调。

悄悄说一句,当你们都说饭不要上了的时候,我还没吃饱,但也只能附和着对服务员叫了句:“把我们桌的饭撤掉,我们饱了。”

那几天的汉庭总让人感觉像家,推开门就能看见你们,虽然并不熟悉,但只要报上名来就可以打趣一句:“老师好,我是看着您的书长大的。”

佩儒他们去了外滩,那晚有霾,我一直担心站在黄浦江边能不能看见东方明珠,结果是不知道哪位大叔只带他们去南京路找了块大石头合了影。此行结束。

在楼下看见了朱磊,西装革履一本正经的模样像极了在开记者见面会。潘云贵戴着口罩神秘现身,我在心里迅速抱了他们三下大腿然后回房间。

给姜羽桐发消息汇报了下吃饭的情况,他说:“要不要吃板栗,来我这里拿点。”我的胃大概从此以后都把你奉为救星了。

边吃板栗边听只只夸了我,真是顿完美的消夜。她说,好多人见了面感觉跟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去年今日,我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也对这种环境陌生得要命。雪花、扑克、红双喜,青春在这里被不断透支,把这几天当成末日在狂欢。当我真的把所有的流程一步不落地走了一遍以后,感觉有些倦了。

侯佩儒和王怡婕来串门,我听着他们聊了漫画,聊了夏达,聊了高考,真是年轻的孩子们。睡觉的时候只只抱了抱我,温暖得让我想掉泪。

【巨鹿路】

26日,陪只只去买返程票,楼下看见了李之涵,招呼我们过去坐,我说我们要去上海站买车票,附近好像没有代售点。她拿出手机给我们查了查,打了常德路售票点的电话但是没人接。我时常会被这样的细节感动,然后文不对题地一直想:未满18岁念到了南开的研一,怎么可以这么牛。

我在上海站给张恒立打电话,说买返程票准备回家了,不想比赛。他居然相信了,真是的,我还没看着你拿一等,怎么舍得走。

既然写到这里,就顺带说一下初赛文的历史吧。2013年下半年我极度抑郁,很长时间憋不出一个字,之前的那部长篇耗费了我太多的精力。看了许多书,越发觉得写下来的东西不尽如人意。误打误撞和你聊上天,看了你写的《26度荧光》,我清楚地记得这是《泞村》初稿的名字。虽然十五届时见过面,但印象仅仅停留在颁奖典礼结束后给你拍的几张照片上。

可是你不记得我的全名,糊里糊涂给了个封号倪恒欣,说来真有点以我之姓冠你之名的感觉。你说倪恒欣,要是我们一起进复赛你可一定要请我吃饭啊,鸡公煲,哦,不,羊蝎子。这样的话你反反复复说了很多次,最后终于将我彻底洗脑,一提到新概念就想到,我还欠张恒立一顿饭啊。

我在十六届的尾巴上写了《村庄与墙》,说来真是惭愧,这是我第一次写严肃派的小说,侥幸进了复赛,还得到了你的褒奖。说真的,如果没有你,我大概会一直缺席这个比赛了。你没跟我们住在一起,以至于我后来看见你,真有把你抢一半过来的冲动。

买完票回汉庭已经不早了,大厅里零零落落几个人。乔木说我们是最后一批了,来上海之前竟只带了支墨水见底的签字笔,匆匆往包里塞了只只给我的考试专用就出发。同行的还有一个黑龙江姑娘刘宇晗,我用极其花痴的口吻语无伦次地表达了对大东北的热爱。过人行天桥时忘了感受下仿佛时光静止的刹那。

巨鹿路。法国梧桐的叶子还未落尽,有的树干上留有丑陋的疤痕。逸夫职校门口聚集了大量的人,电子显示屏上的文字由去年的红色变成了今年的绿色,是要怒睁圆眼才能看清的黯淡色彩。

据说这次比赛有三个零零后,我看着靠墙站的那个小男生突然感觉自己真的是欧巴桑级别的人物了。领着只只和刘宇晗去了上海作协,巨鹿路675号,只只说这是什么都不用看都能说出来的地址。太熟悉了。

依旧有几个打工的叔叔趴在萌芽杂志社的金属牌下面吃盒饭,去年我第一次来这里,还有男生打趣说门前的高瘦中年男人是赵长天。都大半年了,赵老师,您在天堂可好?

门卫大爷没有阻拦,我们三个明目张胆混进了大门。小洋楼上拖着长长的爬山虎枯枝,几丛竹子,几尊雕塑,清雅至极。不知道是哪家杂志社的门依然开着,大厅复古的装饰恍如一场来自20世纪中叶的梦。在里面走了好几圈,拍了一些照片留存。看见一个编辑模样的女子捧了满怀的信件回来,几个月前,我们的信也是这样被捧到评委面前的吧。

走出去的时候我回望了它几眼,这个院子真大呀,大到竟可以装下这么多人的梦想。

C018,今年坐在了纯C组的考场里,监考老师是王若虚。方格纸,试题,一模一样的流程。时空交错如果有声音,一定是翻动纸页的“哗啦哗啦”声。

我一直没告诉你们,第一次我写了红楼梦体,因为是资深红楼迷。写了三行,作罢,如果照着葫芦画出来的不是瓢,我大概会对自己失望透顶。换了张稿纸,写了第十三个星座,信件体散文。我在文里写了抑郁症,这是我最怕染上的病。

离结束还有半小时交了卷,门口碰见了只只,当时心里咕哝了一百八十遍我好饿啊,但是没有说出来。听你说饿肚子考试有利发挥,但愿如此。

下了楼看见姜羽桐,他选了张爱玲体,告诉我文章的结尾是:这就是最好的收捎了。你写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被张爱玲附体了,那么有味道。张慧草在背后幽幽地叫了两声“姜老师……姜老师……”于是,姜羽桐从那个时候起正式有了新职业。

回到汉庭后和几个妹子在纠结晚上到底是去复旦还是去人民广场吃炸鸡,结果最后去了交大。出了地铁口看见了浦江之星,新概念指定的旅馆,里面住着为了同一个梦而来的小伙伴们,可我觉得离你们好远,这种感觉真诡异。

十一月我来过一次,被南洋公学旧址的老建筑震惊得说不出话,就不赘述了。只是看到腊月二十五还有人在自习教室里看书还是忍不住揉了揉心脏,学霸学霸,我们永远做不了朋友。

没待多久就折回宾馆,只只一路念叨着要去复旦看学长,可惜最后没能满足你的要求,如果有下次,一定补上。

去姜羽桐房间里拖他下来玩,他深闺小姐一般死活不肯出门,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就是不为所动,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了他的房卡。这是与姜老师的战斗里最漂亮的一次胜利,当然,主力军是只只,我只是缴获了战利品。

我们用这种极其猥琐的战略总算把他骗到了大厅,然后和两个妹子玩四川斗地主。这是江苏队与四川队的博弈,不好意思,给江苏丢脸了。

大厅桌上摊着几本书,我指着《一个人的村庄》说我好喜欢刘亮程。然后乔木拿过笔,在扉页上唰唰唰写下:“赠丢丢,万航渡路105号——BY乔木。”就这样有了一本书,趁机跟在场的很多人要了签名,李胜法、邱曌奇、石梓元……当我最后总算能分清你们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吃过散伙饭了。

十点多跟着乔木去唱KTV,姜羽桐上楼睡觉,我笑你为什么二十岁的小伙执行的是九十二岁老人的作息。后来被你这种能静下来的心境深深折服。

我坐在包厢角落听你们唱陈奕迅,王若虚在对面和蓝天雨他们玩骰子。没怎么看过王若虚的书,但在那个时候羡慕得要命。可以坐在那样精雅的小楼里办公,可以在每期的杂志上看见自己的文字,可以每届新概念遇见不一样的面孔。多棒。

乔木坐在桌子上喊了声:“新概念十六岁生日快乐!”我举起啤酒收回差点流出来的泪。十六年了。昏昏沉沉听了许多歌,凌晨两点乔木正在唱《嫁衣》,方嘉英很不厚道地在我耳边念了句惊悚的歌词,以至于我始终不敢直视这首歌的MV。

我和只只先走了,乔木亲了亲我们说路上小心,花花一直把我们送到楼下才回去。那个点走在上海的街头仍然不觉得夜很深,只是好久没熬夜,觉得累得很。

晚安。

【青松城】

写到这里需要酝酿一下情绪。

27日上午和只只、羽桐、慧草去福州路逛书店,这是在上海做的唯一跟文学相关的事。路上看见订制奖杯的店,玩笑说要是今年没拿到一等就自己过来做个水晶杯。

我们在书城门口分道扬镳,羽桐和慧草去找心仪的小书店,我和只只进了书城的大门。二楼有两排书架上写着:“新概念作文丛书”,兴冲冲跑去看,结果是一些现代作家集。而新概念,挤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零零散散放着几本盛开文选。真像一个悲伤故事开头的谶语,我一直不愿去承认,十六年了,新概念的鼎盛时期早已是明日黄花。

找了本张爱玲的传记,翻看了十几页,最后对着极度主观的文字狠狠骂了两句。我想,要是换作姜羽桐来写肯定不会那么糟糕。

没能同去同回,我和只只坐在劲松厅前的地毯上等他们回来。颁奖会场不让进,吕正老师维持秩序,一遍一遍地喊:“请家长在外等候。”

“名单出来了。”只只刚说出这句话就炸开了锅,准备往她手机上瞥一眼结果有些家长快我一步。打电话给张恒立:“获奖名单出来了,快去百度!”我知道今年的一等对他来说多么重要,上戏二试结束后他说散文写砸了,很危险。新概念是最后一块敲门砖,所幸,拿到了。

在一等奖里面看到了只只、羽桐、恒立的名字。我就说,跟我关系好的都是一等!又打电话给姜羽桐告诉他你一等啊姜老师,你到哪里了?我们在劲松厅门前等你。

你们真棒。

去福州路之前,慧草说吃了她苹果的都是一等。因为对苹果的极度反感,我打趣了一句,宁拿二等,不吃苹果一口。都是玩笑,其实一等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我不需要参加高校自招,没有不拿一等奖等于没从新概念毕业的想法,也没有了势在必得的执念。你们都捧到了水晶杯,这就够了。

我不想去吐槽今年的颁奖典礼,只是觉得潦草得心疼。羽桐站在大门前对我说了句:“丢丢,家长就不要进去了。”我趁机占了他的便宜:“乖儿子,妈努力了这么多年,就是想跟你一起去领奖啊。”引来了许多家长侧目,大概是又一次被当成了杀马特少女。

简单得像一笔流水账,我用准赛证换了张荣誉证书。只只已经坐到了参加自招的那一桌上,姜羽桐和张恒立捧着宝蓝色的盒子走到我面前。编辑说了声:“二等奖的可以先出去了。”说真的,这是整个领奖仪式让我最难受的一句话。没有镁光灯,没有发言,没有朗诵,没有歌唱,没有给选手签名的老作家,就连在这个场地留恋一会儿的机会都没有。我拿着张恒立的奖杯装了会儿一等,转了几圈姜羽桐的水晶笔筒,觉得无趣,便出来了。

名单上没有慧草的名字,我坐在地毯上不敢看她,把最后一口可乐灌进嘴里。周围很多人在抱怨今年的比赛已经面目全非,仍然有许多兴奋的孩子在和获奖名单合影,我靠在墙上,生平第一次想要来根烟。

羽桐说,丢丢,新概念在走下坡路,也许要不到几年就不存在了。我想起十五届的繁盛场景,才一年前还是个朝气勃发的少年啊,怎么突然就老了呢。我让你别说了,我泪点低,想哭。后来还说了些什么我记不清了,我哭了三次,最后笑着在名单前跟你们合了影。

张恒立从大厅出来我们嚷着要请客,你说上戏的面试通过了,还有一场考试。我能看出你的喜悦,这次来上海,最对不起的就是你,说好一起吃饭,一起喝酒,一起彻夜聊天都没有实现。以至于去地铁站的路上你勾着我的肩膀,我没感觉有任何不妥,拎着你们沉沉的奖杯终于认同,这还是新概念。

吃散伙饭,本来说我请你的结果变成了你请我,真好,祝你年年拿一等。

来了很多人,我隔着桌子朝潘云贵叫了句:“贵贵,我是你的粉。”他说:“我知道你,你是那个什么又饿了。”

——“是啊,我的微博ID叫大丢又饿了。”

——“饿了刚好可以吃饭。”

只只的车早,我在半场离席送她走,在地铁站仔细嘱咐她路上小心。折回来的途中看见了羽桐和慧草,我抱了抱慧草,安慰的话仍然没有说出口。是呀,已经不可能更糟了,明年再战,没有什么可以怕的了。要了羽桐的房卡回宾馆,大厅里还有很多人,和方嘉英、琚峰他们玩了几局斗地主。没太多好说的,只有方嘉英玩大冒险时吃了宾馆服务员一口面条尚且能在这个分别的时刻开怀一笑。

阿青来了,他说,看见你们就好想再参加一次新概念。已经匆忙成这样的一场比赛,如果舍不得说再见,一半是爱,一半是怀念。

【再见】

羽桐打电话来嘱咐我说千万不要接他房间里的手机,我吓他说偏要接。其实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楼下,四楼太清冷了。只只走了,慧草走了,走过的每一间房都没有声音。后来我一个人待在423里感觉阴森得可怕,好在你很快回来了。

我鸠占鹊巢坐在你的床上,吃你买来的板栗,听你说要去尼泊尔的事。恍惚发觉你过的才叫生活呀,看几本喜欢的书,写几个心里的故事,去一次甚至语言不通的远方。

那一晚,我们说了很多话,从家长里短到现实梦想。你说,丢丢,别看我们现在那么好,其实不管是跟你还是恒立也许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我让你别瞎说,心里却明了得很,你说的都是真的。现实里隔着千山万水,能有多少次冲动会为了赴一场梦不惜风雨兼程。

我跟你抱怨现实太困难了,从工作,到生活,到爱情。你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万一就把南墙撞倒了呢。尽管你后来又用悲观的想法掩盖了这句话,但我结结实实喝下了这碗上好的心灵鸡汤。

谢谢你,姜羽桐。

我一直是一个不太会维系感情的人,大抵常给人留下凉薄的感觉。如你所说,也许很快没了共同话题,也许通信录翻到你却不能按下呼出键,也许今后看到你的文字你的书才会想起曾与你有这番长夜漫谈。我害怕。

你说,倪丢丢,如果有一天我把你删了,你千万不要恨我,可能只是你很久没有联系我了。我不联系你的时候你就不知道骚扰我吗?

凌晨两点十五分,你把我送到楼下,汉庭里还有人在聊天,乔木亲了亲我,她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见了太多离别,我忍住没有哭。

出租车很快来了,我没有说,离开的时候我很想抱抱你。拖着行李箱绕着上海南站的圆形大厅一圈一圈地走,告诉你我到了,让你早睡,恒立也发来消息说他到家了。车站有许多席地而坐的农民工,我想到席地坐在百花厅地毯上的我们,然后又不争气地哭了。

除夕夜我在看你写的纪行,空间显示我们互为好友十八天,可我明明感觉已经认识你十八年了呀。你说得没错,在新概念才知道,这个世界居然还有很多人跟我们一样,只有在这里才觉得自己不是另类。

我花了四年时间在做这场梦,每次都说要醒了,却像被灌了酒。十五届为了追梦而来,十六届为成为一个真正的新概念人而来,如果有下次,请让我为见几个故人而来。我想把你们一个个接来再一个个送走,好好跟你们说一声再见。

北上入沪

文/谢金辉

1

吃完晚宴,我一人骑车回来。亲戚家旁边就是一条大河,夜晚波光粼粼,我抬头看天,望见一天的星星。骑车的时候我无比清晰地听见车轮转动的声音,偶尔远方传来一阵轰鸣,周围没有路灯,然而农田和梨林依旧可辨模样。我张望天空,扶正我的车把,只能认出北斗七星和北极星,还有一些云稀稀散散地飘着。在上海我抬头望天,只有寥寥几颗放着光明。回到家里,看完一个电影,就准备开始写纪行,文档里面空空白白,只有一个名字,我思考一个线索让我完成这篇文章。

徐志摩《再别康桥》里写道“满载一船星辉,就要放歌”,忽然笔锋一转说,“然而我不能放歌”,这里的一转使我喜欢上这首诗。在上海相识的朋友们,我无法直接地进入叙述你们的轨道,我要转一转,讲讲我与新概念的过往。

我在初中的时候参加了一个文学社,老师是一个从杭州来的年轻人,本来做记者,后来跑来学校当语文老师。这个文学社其实压根算不上一个社团,更像一个兴趣课堂,一星期一次,老师在上面讲些关于文学的东西,顺便通过网络帮我们买些想买的书。这个老师就很喜欢新概念上面的书,让我们模仿上面的文字,那时候他那边卖得最多的大概就是新概念文集。同时他给我们介绍新概念这个比赛以及它出来的一些人,让我认识了韩寒和郭敬明。

初中之后,新概念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我的世界里,直到高三,班上订《萌芽》的几个姑娘讨论参赛的事情,我才想起这码子事,然后觍着脸要来几张参赛表寄了出去。寄出去一段时间后我一直在意淫,要是入选了去上海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和漂亮的女网友见面诸如此类的事情。

一月底的时候名单出来,火车票已经买不到了,语文老师很豪气地帮我买了来回的高铁票,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老师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那段时间我们学校在准备最后的市级统考,一口气连读两个星期,我有时候不想读书,就在中午或者晚自修的时候借口说准备新概念出来玩会儿电脑,同时在新概念作文大赛贴吧上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到最后来找我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广东的杨康明,他是C组的,也是最早加我的。通过他我稍微了解到比赛的情况,到最后颁奖那天在宾馆里我给别人QQ,他在旁边大叫:“你是谢青皮,我早加你了,我是杨康明。”我猛然想起,拍了拍他的肩,这是个长头发看上去就很好心的青年。

后来一个是胡小隆,他可以说是我新概念的领路人,碰到他让我拥有一种找到组织的感觉。今年新概念比赛的时候小隆在那里和几个老朋友碰头,按他们的话说就是回锅肉们一起凑一块儿玩儿。他告诉我他和他的女朋友都是新概念一等奖,于是新概念在我内心的粉色光环又加重了一笔。小隆帮我订了宾馆,订下和潘云贵一起睡,云贵今年是C组的选手。那时候我问他和云贵一起有什么要注意的,他一直强调:云贵需要安静,他需要安静,他需要安静。我在上网百科了一下,哇塞,出了好几本书的大神啊,我内心迅速进行脑补,把云贵幻想成一个高高瘦瘦、面色沉默、喜欢坐在床边沉默不语的清秀男人。也幸好小隆给我介绍了云贵,我的一些亲戚得知我一个人要出远门后,一点也放不下心,问我是不是被骗了,新概念是不是野鸡单位办的诸如此类的问题,我就拿出云贵的百度百科给他们看,说:“你看,他是我室友,我过去和他一起睡。”

在那种粉色的氛围中,我一直纠结要不要叫个漂亮的女同学来给我送行增加氛围,难说比赛的时候刚好能用上这个素材,后来不了了之。

一月二十四日我们学校放学,晚上我又望见漫天的星辉,二十五日我登上北上入沪的高铁,女同学们对我说:“辉叔,你要加油!”男同学们对我说:“金辉,hold住自己!”

2

老实讲,第一次独行出省,内心惴惴不安。我高铁检票的时候没有经验,放下票就走人,马上工作人员大喊:“谁的票?谁忘记拿票了?”我马上捂脸转回去拿票。

上了车听从乘务员吩咐向后走去,途中看见两个乘务员,一个虽然很正,但是面带戾气,看上去25岁左右,另一个看上去年轻一点,面色温柔很多,我朝那个温柔点的上去就是一声姐姐,问:“××车厢还在后面吗?”那个被我问了的翻了一下白眼抬头看天,一副崩溃了的样子,喃喃道:“天哪,姐姐,姐姐……我才17岁!好吧,还在后面。”

这时候我才发现这姑娘长得真好看,连忙道歉:“好吧,妹妹,怎么样?同学,好了吧?因为你长得漂亮我才下意识叫错的。”

她又开始很崩溃地喃喃:“漂亮,漂亮……”

我马上转身逃离,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朝她大叫:“我也17岁!”

放好行李,我无聊带着相机外出,一个乘务员告诉我可以拍但要征求他人同意。我到处走来走去,内心又充满好奇,为什么17岁就可以出来当乘务员,这高三还没毕业呀。我找到那个17岁的姑娘,发现她和那个冷面的乘务员姐姐在检查车票。

我上去一拍她肩膀,后退一步,对她招招手说:“过来一下好不好?”她翻了个白眼,双手插在胸前看着我不说话。我说:“过来过来,过来一下嘛。”她冷下脸来,我马上识趣地过去,说:“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就一个!”她瞪大眼睛看着我,意思是你问吧。我本来想问她为什么17岁就来这里工作,然而我鬼使神差地问:“你能给我你电话吗?”她登时就要发火,我马上改口:“开玩笑,你是不是要一路检查过去?”她又翻了个白眼,点点头。

我在后面几节车厢的一个走廊空处等,左手边就是一扇窗户,等了很久,那个面带戾气的姐姐突然从后面上来问我要车票,我赔上一副笑脸,一边摸口袋一边说:“哎,我找找。哎,不在这里,那就在这里。好,就是这张。”我摸票的时候,17岁姑娘正好走过,戾气姐姐面无表情,我内心很想问候她一句是不是我长得很像她前男友她才给我这个表情。

在高铁上的大部分时间里,我待在一处乘务员休息的沙发上,跟一个胖胖的机修师和一个男的乘务员聊天。一开始这两人在讨论信仰和生命的关系,到后来就变成那个胖胖的机修师向我讲这一届领导人群众观点群众路线的事情。我有时候望向车外,一路上城市都笼罩在一片灰色的雾霾里,我告诉他们现在余姚的天气有多么好,天空清净,阳光和煦,已经温暖了半个月。

聊天的时候,17岁的那个姑娘就坐在不远处,伸长了腿舒展身子,我看着她,她有时候转过头来,我就对她笑笑。下车了,我问她这边可以下吗,她笑了一下,点点头,轻轻地说:“再见。”

3

我到了虹桥站,转乘地铁,一开始我照着指南上去坐10号线,幸好半路打通了小隆的电话,要去转2号线,去静安寺。可是……我不会转呀,这是我第一次坐地铁。

这时候我身边有一个姑娘,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我朝她问:“同学?”她顿了一下,有些慌张地看向我,抬起眉毛,一副疑惑的样子,这样我就知道这是个腼腆的姑娘。我说:“你知不知道怎么转2号线?”她抬手指上面,说:“我也不太知道,你看上面吧。”这姑娘短发,个子一米六左右,头发到肩,有些梨花卷,皮肤很白,眼睛圆圆的。我端详了一会儿上面的指示灯,搞清楚了什么地方下车。

地铁里面实在无聊,小隆的电话又打不通,我上去拍了拍那个姑娘,问:“你无不无聊?”她点点头,我说:“那聊天吧。”她低头笑了,说:“那你过来。”她在靠门的一边,我走过去,她往里靠了一些,我就站在她的旁边。

我问:“你是高中生?”

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看着她说:“我也是。”

她就开始笑,看车顶。

“我是浙江的,你是上海的吗?”

“不是的,我爸妈在这里。”

“那在外面读书,现在回来过年?”

“算吧。”

“你在哪里读书?”

“福州,福建福州。”

“你看,我已经知道怎么看地铁了哦,上面红色的站就是我们已经走过的,绿色的就是我们没走过的,下面的小数字就是能转的车,所以你是在×××下车,我是在×××下车,你比我早两站,你看,我强吧?”

她又腼腆地一笑,点点头。

大多数时候都是我问她在答,一会儿,一对外国人上车,她指指他们,说:“好想和他们讲话哦。”我鼓励她说:“那就去啊,你都学了10年英语了,快上,来一句‘how are you'。”她摇摇脑袋,很害怕的样子。

临到快下车了,她对我说:“其实我是想当一个导盲犬训练师的,我就想和狗玩。”

“很新奇呀,中国那么多盲人,这行业以后很有前途的感觉。”

这之后我俩沉默下来,我在想要不要留个电话,然而转念一想觉得还是算了。我酝酿一个再见,这可能是永不再见,她突然拍了下我说:“我要下了,再见。”然后往前一步。

大门打开,她要离开,我上去拍了下她的后背,她转过头来问:“干吗?”我说:“再见,导盲犬训练师。”她又低下头微笑,就像一开始一样。

4

我下地铁之后,在久光门口给小隆打电话,一个陌生人接起,告诉我他是小隆朋友,小隆出去吃饭忘记带手机了。对方听说我准备打三轮车,直接说过来接我,我内心一阵狂喜,脑补成对方下楼开车来接我,我告诉他我在久光前的那只木马那儿等他。

他们告诉我静安寺是上海市中心,久光面前夜景格外漂亮。我在那只木马前站定,双眼盯住木马的双眼,这样过了很久,感觉马上要把它瞪死了,忽然发现很多人在对着马拍照,于是我识趣地往外边挪了一点,张望来来往往的车,想着哪一辆会停下来然后走出一个人向我招手。

感觉过了好久,盛之锴,也就是那个陌生人,向我跑来,他戴着一个金色的坠子,告诉我只要走几步就行,很近。盛之锴的声音温柔。我俩边走边相互介绍,他告诉我一些这边的基本情况。比如,我和老人们住在全季,新人们在海友和浦江,虽然海友就在全季旁边,只隔了一堵墙。我们到宾馆的时候碰上四个人,之锴向他们打招呼,里面就有潘云贵。云贵戴着一顶鸭舌帽,大黑框,白白的,个子不高,说起话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很干净又有种活泼的味道,和我当初脑补的完全违和,还有一个叫朱磊的帅哥,穿一身西装,后来才知道只比我大两岁。

我先到之锴房间待了一会儿,就我们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天,得知他竟然只比我大一岁,在南京读书。其间我向他要QQ,他反问我:“要了有什么用,以后又不联系。”我说:“这倒是。”虽然有些尴尬,不过确实如此,很多联系方式要来之后都不联系,当初就没必要留下。但是盛之锴不知道的是,最后一晚上我用他电脑时偷偷地加了他为好友。

之锴看我在那里没事情干,就让我去隔壁海友看看,我也很想去认识认识新人,向之锴打听了一些过去该怎么做之类的问题,就一个人去了那里。到了海友大厅之后我看见几乎所有人都在玩手机,而且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应该是一小队一小队互相认识的。我走到之后气氛很沉闷,感到有点尴尬,然后就按之锴教的大叫了一声乔木在哪儿。一个女的抬起头来,朝另一个女的指了指,周围的人都笑起来,我知道不对劲,又大叫一声:“乔木在哪儿?”被指那个女的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玩手机,周围笑得更厉害,有人指着最先抬头的那个女的说她才是。然后那个女的就笑着过来坐在我旁边,问我是不是复赛选手,然后又问我住在哪里。我说住在全季,乔木一脸夸张的表情,向我伸出手来,大叫道:“那儿很贵的呀,土豪,我们做朋友吧。”老实讲,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就笑着把她的手拍掉了,然后她又夸张地说:“谢老师!我是看你的书长大的!”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就也很夸张地冲她大叫:“刘老师!我也是看你的书长大的!”后来在旁边的阿青把我拍掉乔木的手这件事各处宣传,因为这圈子里把乔木叫作一姐,搞得我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当时无心之举,没那么夸张。

晚上的时候阿青带队去吃烧烤,十来个人,盛之锴和张恒立也在其中。张恒立是我在上海两晚上的室友,本来是我和云贵一起住全季,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之锴要拉着云贵睡,于是我就和恒立一起睡快捷。我不知道为什么三家离得这么近的宾馆有不同的名字却有相同的前缀——汉庭。

吃完饭阿青垫了大头,然后我们打包了一条烤鱼当天天的生日礼物。阿青把新人送回浦江,我和之锴和恒立把鱼送到小隆房间。我们进去的时候房间里面已经有五个人,全是第一次看见的:小隆、小隆的女朋友天天、谢宇凡、小贝、黄烨和沈佳妮。那条鱼后来天天倒是基本没怎么吃,全被小贝小隆和谢宇凡这强大的三人小队分食而尽。

由于第二天就要考试,小隆让我们早点就回去休息。我和恒立住在汉庭快捷,房间出人意料的大,我洗了个澡,马上就睡下了。第二天五点多我和恒立忽然被手机惊醒,恒立告诉我说乔木在之锴那里砸瓶子,天天给他打电话叫他过去商量对策。我帮不上什么忙,又马上睡下了。

这是我上海的第一个夜晚,我以前只来过一次上海,还是学校组织来看科技馆。有意思的人和有意思的事不停地出现,有时候我不知道该如何真诚而又热切地去回应,就像我现在在电脑前面不知道如何去写我遇到的这些人。我几乎把所有形容外表以外的形容词删去,因为这些词语都带着一种下定义的感觉。我也在思考,这篇纪行究竟是为谁而写,我太想要把所有的人都交代清楚了,后来我想,其实不用,那些我交代不清的感觉就留在我脑海里,谁也不告诉。

5

在上海最麻烦的一件事情就是记房间号,我连自己住的房间都搞错了好几次,最糟的时候跑到前台拿着房卡问他我是什么房间的,周围的人一阵大笑。还有不少次跑到错误的房间敲门,然后陌生大妈大叔的声音问我是谁,还有几次敲了许久的门没有回应,旁边打扫的大姐看不下去了,朝我大喊:“这里面的人早就走了!”我朝她尴尬地一笑,假装无意其实有心地用她能听见的声音喃喃:“我记得是这间的呀。”

中午在全家那里买了一份便当匆匆吃完,就和小隆一行人步行去逸夫技校。路上我看见巨鹿街上两旁的梧桐,暗想它们长满叶子的模样,然后开始怀疑凤凰怎么样才能停在上面。逸夫技校前面的LED屏上面写着“欢迎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的选手们”,门前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学生和家长们掺杂,我和黄烨吐槽那些一起跟来的家长。之前不久我们还在四处奔走寻找一台打印机,因为参赛通知上面写着要带上身份证复印件还有其他几篇作品,黄烨小贝他们都没有准备,后来我们走投无路只好向一家售房处求救。然而坑人的是从始至终比赛方都没有提起这两样东西,我心中只好安慰自己说参赛通知是主办方闭着眼睛写出来的。

十二点半左右我们进去学校验证,小隆也混了进来,在旁边给我们打气。开考前突然接到短信,号码还不认识,上面写着:祝一等。后来知道是阿青发来的。

我考试之前跟老人们聊过比赛写些什么好,老人们一致告诉我写散文比较有优势,写小说基本死路一条,当时我就很崩溃,因为我完全不会写散文,进复赛投的也是小说。然而这次两个题目都有种逼着人写小说的意味在。

考试题目有两个,第一个是一句话:一个人走向大河,一只船从芦苇丛里荡了出来。后面一个括号,写着请选择用水浒传体,西游记体,红楼梦体,鲁迅体,沈从文体,张爱玲体中一种进行写作。这是我回忆出来的,细节上可能有些不对,后来这个题目争议很大,有人说(可能是王若虚)这是给选手一个名目张胆抄袭的机会。第二个题目是“第十三个星座”,我第一反应是第二个题目好写,应该有很多人选第二的,然而我一看到这个题目,就想到昨天晚上聊天的时候众人吐槽小隆说他是羊蝎子座的,而且我对星座一窍不通,所以就选了第一个。写完之后跟小隆他们聊起来这件事情,我震惊地得知真的有第十三个星座,而且真的有羊蝎子座,如果我写这个题目的话,一定会把生活里某样东西或者某种寄托当成第十三的星座,所以没写真是庆幸至极。不过后来小隆给我说,真正牛的人对第二个题目可以写首长诗,我瞬间折服。

很久以前,我在笔记本上记下一句话:“严春是这条河上最后一个艄公,他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情。”我写小说都是这样突然想到一个开头或者结尾,然后记下来,什么时候有空就在电脑上不断补充,我不会去想小说的结构或者情节,而是边写边不断有新的灵感冒出来,最开始我也不知这个故事最后的走向。来上海前几天,我的脑海里一直是这个故事,并且隐隐觉得这个故事会被用到,然而我只想到了一个开头,就是在一个傍晚,严春回来,系好他的船,像往常一样呼朋引友,但无论他叫什么名字,都没有回应,最后他茫然地望向四周,发现大河上空荡荡的,他是这条大河上最后一个艄公了。有人给我说过,被月亮晒黑了,就不会变白。就在严春发现这个事实的晚上,他浑身赤裸地躺在船上,瞪大眼睛望向月亮,月亮下是他黝黑发亮的身子,热带的暖风吹在他的身上,他的船在大河上浮浮沉沉。那几天,我的脑海里全是严春光着身子躺在船上望向月亮的那个场景,再后面的情节我一点也想不出来。

我看到第一个题目,就发现严春的故事意外地合适。然而第一题的这一句话究竟是题目呢,还是开头,或者是结尾,或者只要在文章中出现就可以,甚至说不用出现也可以呢。我问监考老师,他笑笑,不说话。后来我心一横,既没把它当题目,也没有当开头或者结尾,甚至在我文章里都没有完整地出现。

至于文体,我纠结了一会儿,发现我是一个体也不会模仿。西游记我看完之后记得最深的就是唐僧每次被抓了之后都一边大哭一边骂他几个徒弟没有用,每次骂人都要爆一个“腌臜”;水浒传也差不多就记住了李逵的“鸟”字;红楼梦完全没头绪;鲁迅的风格倒是及其鲜明,可惜那种半文半白的感觉我虽然喜欢可就是模仿不出;至于沈从文我只想起翠翠在夜里河边托着下巴等她爷爷的场景,还有《边城》里最开始那一段描写河流的文字,其余的有关风格的一概不知;而张爱玲,至今我还没看完过她的一本书,《小团圆》翻了七八遍开头还是看不下去。考场里我无语问青天,只好把心又一横抛开文体,随心地写下去,后来越写越往王小波的风格上靠,我无比痛苦地忍住来上一句“关于××,我还有一点可以补充”或者“这个故事,还有另一种版本”这种冲动。

我在来上海之前,严春的故事只有一个开头,之后毫无进展,当我在考场里写完那个开头,我就知道,严春在他瞪大眼睛望向月亮的那个晚上,就决定逃跑,他准备上岸了。《海上钢琴师》里1900拒绝上岸是他对陆地具有莫名的恐惧,因为这种恐惧他甚至放弃了爱情。严春没有这种恐惧,但他上岸也不容易,因为他是这条大河上最后一个艄公,如果他走了,就没人摆渡了。于是岸上的人千方百计阻止他上岸。写到这里我就知道我要写一个逃离的故事,严春最后要逃离这条大河,即使是拒绝他的爱情。

我写了两个半小时,写了差不多快五张纸,本来上面只给发四张纸,后来我多要了一张,拿好之后监考老师说每个人最多只能要一张纸,并且说给我们这么多纸是觉得我们足够在这个范围内发挥,我写到后来只好意犹未尽地匆匆结尾。出来之后陈超问我写了什么,我跟他说我写了第一个题目,他马上问我写了什么体,我跟他说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我写了一篇好文章,他在旁边很灿烂地笑起来。写完之后我在出口不停地拍照,有热情的粉丝围住云贵向他要签名要合影我在旁边负责拍照记录,然后又和黄烨对着互拍。我还注意到逸夫技校对面一个幼儿园名字叫作南京军区上海实验幼儿园,真是了不得的名字。

小隆他们已经先回旅馆,我和小贝黄烨沈佳妮还有个不认识的姑娘一起走回去,路上发现一家超精致的糖果店,想进去拍拍照。进去之后里面一个帅哥拿着一盒糖笑着走过来温柔地说:“吃一颗糖吧,吃一颗糖吧。”我们都拿了一颗,发现味道很好。我一边拍一边想买点回去送人,然后一看价格就马上没了这份心。糖果店里出来之后,四个姑娘和我一起都一副花痴状,纷纷感叹那个店长真是帅得一塌糊涂可能是混血什么的。路上我沾了姑娘们的福利吃到了牛肉年糕,本来是准备当点心的,后来我吃了大头吃得有点撑,晚上又跟着小隆天天出去吃火锅,真是吃不下了。

晚上的时候和小隆一拨人去了阿青那里唱K。由于晚上很空,我们是走过去的,走了一个多小时,边走边聊,看四处的夜景。我在那里和小贝一起来了一首《爱情的枪》,完全找不到调,羞愧难耐。话说我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传说中的失歌症,小学里朋友就不断嘲讽我的歌声,然而那时候我还不自觉,反而感到自己唱得很好,他们在和我开玩笑。然而一到初中,自我认识能力一提高,瞬间发现自己唱得真是一个烂,而且烂无止境。一个晚上KTV里我都没怎么唱,被大家的歌声震撼陷入深深的自卑之中,熬到半夜撑不住了在沙发上睡觉,后来醒来之后黄烨陪我打的回去,一路上感慨自己刚才竟然走了那么多的路。

黄烨要接一个人,那个人在乔木那边,我们在一个公园里等。那时候凌晨三点左右,空气清冷,基本上没什么人,我们聊到乔木那边的场里有王若虚,就想过去看看。接触到王若虚是有人给我看了一篇《萌芽》里的小说叫泡面男爵什么的,后来我又看了他的《我们竟然回去了》,都挺好看。而且我最开始看他小说以为他是个女的,得知他是个男的之后内心还有些失望。黄烨接的那个人来了之后就领我们去乔木的那边,那边的人基本上都趴下了,躺在沙发上,场面有些乱,好几对搂在一起,只有徐岳林一个人独自在卖力地唱。我向黄烨感慨这边都是逆袭的节奏。有一次我走出包厢,一个男的忽然拉住我说:“不要走,陪陪他们吧。”我对他说:“我就上个厕所。”后来王若虚坐在我的旁边,他指着一对搂在一起的男女对我和黄烨说:“我记得他们刚来的时候不是一起的呀。”我基本没怎么说话,偶尔看看那些搂在一起的男女,开始想念一些姑娘,具体是哪些,我也不知道。到六点左右,黄烨和王若虚留了个影,米天逸喝醉了,我们把他带回去,虽然我觉得他还很清醒。第二天颁奖的时候,米天逸看到我还特意过来谢谢我和黄烨昨天把他送回去。

我到宾馆的时候恒立还没有回来,我一个人马上就睡着了。这是我在上海的第二个晚上,我没有洗澡。

6

二十七日上午我去找小贝黄烨沈佳妮她们,她们三个睡在一个房间,昨天我把一些东西放在那里。然后就开始了悲剧之旅,先去了三楼,后来去了五楼,一直找不到她们房间,还被不少陌生人吼了。我又没有她们手机,小隆电话打不通,只好去摸小隆的房间,后来摸到了,打听好房间号竟然是在七楼,历尽九九八十一难以一种成佛的节奏找到了她们。进去的时候她们差不多刚起,电视里在放普法节目情景剧,小贝在看《海女》,我看了一会儿《海女》,发现女主角好漂亮还有种年轻时的贾静雯的感觉。这个上午我一直待在那里,看一会儿普法节目,和她们聊一会儿大学生活,很愉快地就过去了。中午我们和小隆碰头去青松城,这时候网上获奖名单已经出来了,我和黄烨小贝开玩笑看小隆碰到我们会不会说出我们的成绩。小隆一见到我们就说恒立是一等奖,我们朝他喊不要说,他笑着说他还没看过名单,是恒立给他发的短信。到了青松城那边,下了车,小隆就过来小声地告诉我和黄烨说我俩一等,真奇怪,我竟然没有特别高兴的感觉,仅仅是有点兴奋。

颁奖结束我就开始跑自主招生的事情,过了很久小隆打来电话问我怎么样了,我以为他们已经走了应该快吃饭了,我就说你们先吃等会儿我赶过来,忽然小隆电话那边带上一点怒气说:“什么你们先吃,我们还在颁奖那地方等你。”我心一惊,瞬间感动又觉得非常不好意思,让他们在那边等了那么久!我马上赶过去,小隆他们都笑嘻嘻地看向我,我更加感动又更加不好意思了。

本来我是五点的高铁,可惜是老师给我买的,不知道账号,就无法改签。我在赶高铁和留下来再和朋友们待上一晚间纠结,最后决定留下来,因为这样一分别,很多人要好久之后才能再见,也有可能永远就见不到了。晚上的时候我们吃完鸡公煲就聚在小隆房间玩杀人游戏,后来转战到盛之锴和云贵的房间聊天,聊至深夜直到隔壁房间投诉众人才离去。因为我的房间已经退了,我就留在云贵和之锴的房间过夜。云贵和我互相讲暗恋的故事,之锴在旁边不停地感慨说我俩两个纯洁的小男孩。晚上的时候我睡了之锴的被子,他一个晚上都在玩电脑,没有睡觉,之后他才对我说他没有和人合睡一条被子的习惯,让我很不好意思。

第二天我去了一趟黄烨小贝她们房间,拿好东西,朝她们大喊:“再见!认识你们真的很高兴!”她们也朝我大喊:“再见,小白羊!认识你我们也很高兴!”前一天我把路上买的《狼图腾》送给小隆,到后来又忘记向他要一本《家园》,这是个遗憾了。

我、之锴、朱磊、云贵和蒉意在麦当劳解决早餐,云贵先走去赶了飞机,我们四人留下去赶大巴。我是最早的一班,他们三人送我进候客大厅。我看着拥杂的人群,始终静不下心来,清扫的大妈推着机器招呼我让出道来,我再回头,他们也都不见了。而我忽然有了方向,即使这方向难以辨认。

胖子不再见

文/王宇昆

京都五月天,偶泛淅沥雨。

着陆的时候,瞥到一个关于小提琴演奏会的袖珍广告。演奏会是京都区比较有名的几个学校联合举办的,演奏者多是在校的学生,起初抱着放松一下的随意心情走进会场,听到最后的独奏却被真正地震慑到。压轴登场的男生演奏了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第一到第三乐章,本来一首充满女性柔软气息的曲子被他揉搓出一番如棉花糖被浇上了细腻热汤的感觉,尾音行云流水,给人一种静谧的暖意。最后一个音符宣布演奏结束,他后退两步,卸下琴向全体观众鞠躬。

一秒、两秒、三秒。

整个大厅寂静如死水,而就在他起身那一刻,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可是因为坐在后排并不能看清他的模样。

散场时,很多日本女学生纷纷跑去后台找演奏者签名,从洗手间走出来,在门口拐角处又看到那个男生,有些消瘦,头发长到遮住眉毛。将他围堵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女生们尖叫不已,我侧着身子想要快些离开,却又在经过他们时不经意地侧视发现这个男生似曾相识。

……

像是被榨干了的青元,一遍又一遍“一定不是他,绝对不是他”的心声,但还是停住步子,透过人缝努力确认。后来在京都一家知名的咖啡屋,我终于相信他就是青元。演奏会结束的第二天,我又去了那家咖啡屋小憩,不经意间发现对面就坐着青元。我试探地喊出他的名字,接着他也认出了我。尽管内心已经强忍着自己不要对他的改变表现出太过夸张的反应,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翻出手机相册的毕业相片偷偷地拿出来做比对。

“甩了四十八斤肉而已,不要大惊小怪。”青元看着我张成〇型的嘴唇,打算给我讲讲他的这几年。

故事往往要从最开始讲述。

青元是我的高中同学,那时的他有一百八十多斤,走动起来整个教室都会颤动,他的一张屁股可以占掉两个人的位置,于是每当安排座位,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宽敞的教室后面。我认识的人中,胖子大多是爱耍宝的存在,但青元却是很文静的男生,不管是谁和他说话,总是先抿唇然后回答,油腻腻的胖子,大概就是那时候大部分人对他的定义。

加之身高因素,青元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千年不换,活动空间方圆最广阔,但除了他自己很少有人涉足。直到夏天的炎热催生出每个人体内的聒噪,因为一件事他被大家注意到。

从教室的某个角落泛出源源不断的臭气,湿热的感觉伴随着恶臭被夏天的高温搅拌成一锅发霉的高汤,大家都神经兮兮地寻找这臭味的来源,甚至有人走下桌一个一个座位地去嗅。白日温度最高的那天,青元挪着笨拙的步子去讲台边接水,突然闷热的教室里被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寂静。

“汤青元,麻烦你洗下澡行吗?!”是刚刚路过的正埋头记单词的女生。

青元缓慢的步子和呼吸都悬在了半空,紧接着教室里无数双“终于找到元凶”似的目光纷纷投射向青元,极大的屈辱却又不敢声讨,青元脸颊一下子红得像富士苹果。那天之后,青元有半个星期请假。当我还在感叹他如此“玻璃心”的几天之后,青元终于回来上课,那天他换了特别干净的衣服,浑身散透着奇怪的香味。后来他从来不直穿教室,就连上厕所接水也要从后门经过走廊再走进前门,但最让人尴尬的是,他身上的臭味还是存在。

以青元座位为圆心,圆周以内毗邻着我,虽然谈不上关系多么亲近,但有时候他也会向我吐露些自己的小心思。

十八岁的“喜欢”对于青元来说,像是吃蜜糖,打开盖子舔一小口就蔓延出无尽的渴望。青元开始用自己有意无意的眼神来制造和那个让自己陷入尴尬的女生巧合式的对视,羞涩的他在收到女生浅笑和深重的白眼之后只好无奈地收回视线。那一阵子,他总是趴在桌子上,肥肥大大的手掌里面藏着一块小小的镜子,他照自己的脸庞,时不时还抠抠脸上新冒出的青春痘,伴着叹气。

青元开始写情书,开始每天把那些油腻腻的甜言蜜语变作清汤寡水一样温习,可当有一天青元看到自己喜欢的女生拿着自己写的无数封花花绿绿的情书一股脑全丢进了楼下的垃圾桶里时,这样的疑惑最终还是变成了定时炸弹,轻松轰炸了这个季节一颗炽热的心。

我像个过来人似的安慰似乎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作用,所以说胖子的心情都是被食物治愈的,放学青元疯狂地啃着两只硕大的鸡腿,咀嚼的罅隙毫不避讳地向我坦露自己的心情。这个年纪喜欢上一个人的原因好像就是如此简单,青元因为那个女生在教室里让自己陷入尴尬之后又特地发来短信送来字条安慰道歉而喜欢上对方。

“她说抱歉的样子太可爱了!”青元回答我的时候,脸上写满了一种贱贱的幸福。我问他还打不打算继续追,青元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笑,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光,不明缘由的我以为他会坚定地告诉我他不会放弃,但他却平淡地说他不打算再追了。之后一段时间“女神”这样的词汇渐渐从他的嘴巴里消失,青元开始像个冬眠的棕熊似的每天蜷缩在自己那块领地里,日出日落,上课放学,无聊的时候一个人吃完好几条巧克力威化。

然而这个胖子的身体里却有种叫作“坚持”的可贵品质,比如永远停不下来的嘴巴,看着他高三最后一年体重进一步飙升,完完全全是老师口中“高三的巨大压力会让人体重变轻”的典型反例。直到高考结束,青元依旧过着冬眠般的生活,就连散伙饭谢师宴也没有丝毫展现出他大胃王的本色,安静得像个小闺女在一旁附和别人说说聊聊。

毕业后的有一天看到一部日本电影,又不知不觉地想起他。

电影发生在温哥华,男主角是个行动不便的肢端肥大却智力正常的人,他在毕业典礼上给自己喜欢的女孩拉了一曲小提琴,就在所有人抱着一种看笑话的心态看着男生演奏完毕的时候,女孩竟然在最后答应了男孩的表白。

当时还觉得电影不切实际,男主的相貌绝对可以成为女主日后被旁人说三道四甚至嘲笑的根源,但她还是勇敢地接受。联想起高中时坐在身后的胖子,班级元旦晚会,那天他也信誓旦旦地背来一把小提琴,他缓慢笨拙地从教室最后一排走到最前排,路过每个桌子之余,都有人做出嫌弃他身上奇怪味道的表情,但他开始演奏的那一瞬间,如同巨大的太阳和渺小的月亮有一天走入同一个轨道,优美的音乐和不协调的身体形成强烈的反差还是让人不得不为之震撼。在那之前我并不知道青元有这么一项特别的才艺,讲台上他含情脉脉地演奏,所有人都不知晓他这是在为哪一个人而演奏。

演奏的是优美的《梁祝》,他臃肿的身体伴随着旋律自然晃动,我在远处甚至可以看见他那一层一层的游泳圈在相互碰撞。青元闭目沉醉着,也可以理解为他不敢看,害怕看见那个女生厌恶的表情。有一刹那脑袋里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想法,如果青元并不胖,身上没有奇怪的味道,或许那个女生会接受他的。

多年前的这首《梁祝》,现在回味起来,还是尝出青涩的味道,那时青元小露身手之后也并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展示过自己这份才艺。

所以说,电影都是骗人的。

但当你看到一个活生生的青元重新坐在你对面却不再是那副胖到死的模样,你已经止不住地想把这一串又一串啰啰唆唆的回忆全都拿出来晾晒。

咖啡屋的上空旋洒着陈旧的故事碎语,一个女生推开玻璃门进来,然后和青元亲密地打招呼,最后坐在了他的身旁。

“当年的女神,现在是我的女朋友。”青元在我的眼睛前挥了挥手,开始向我介绍,脸上又一次写满了多年前那种甜蜜,只是这次不同的是,幸福感里不再是贱贱的感觉,而是真真切切的知足。

“所以,真的是她?”我不敢相信青元身旁的女生竟然就是高中时那个迷得他神魂颠倒的人,于是又翻看手机相册里的毕业合照。女生一副讨巧的模样,接过青元帮她弄好的咖啡,小小呷了一口。

两个原本在我看来完全不会走到一起的人,如今竟然默契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做着那些每对小情侣都会做的甜蜜小动作。或许从来保持着瘦削身形的我一辈子也无法体味到青元的这些经历,但当他娓娓道来这些时,又不得不让我在心里对眼前这个少年里竖起了一座叫作“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石碑。

大学,青元放弃了父母为他规划好的未来,在人生复刻版的线路图上突然左转抄出一条新路。去日本读书的同时进修小提琴,他依稀记得当时笨拙的自己哪怕站在原地拉上几小时也会累到喘不过来气。而在一场日本国内的比赛中意外拔得头筹,被京都一位很有才华的小提琴老师收为弟子。

当时青元还是胖胖的,哪怕拉的曲子美到让人垂泪但看到他那一身肉也让人失去了睁眼聆听的兴趣。

于是,他只好开始减肥。

书店里翻遍了所有关于减肥塑形的图书,周末有空没空就去听社区附近的减肥讲座,每天下课就强迫着自己泡在充满汗渍味道的运动馆里。没有大鱼大肉,只有蔬菜清汤,生活就这么一下子被如同洪水猛兽般的坚韧不拔剥削得精光。

那一阵子,青元无数次想要放弃,因为饮食习惯的突然改变,他每天都要忍受着随时就要原地晕倒的痛苦,而当在健身房中看到体重秤不断回缩的指针数字,还是咬咬牙坚持了下来。

历时一年零一个月,身上厚厚的游泳圈最终被毅力抛掉,变瘦的青元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甚至都有一点不相信。然后顺理成章地开始跟着师父在国内全国各地演出,积累了不少经验,甚至已经到了可以单独出去开演奏会的水平。同样是京都的一次演奏会上,他遇见了多年前的那个女生。

青元无数次告诉我,多年后他和那女生遇见的感觉和我在日本遇见他们两人的心情是一模一样的。青元越发明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那种被搁浅许久的感觉又一次重新迈上了岸头。最终,在一次音乐会上,作为演奏嘉宾的青元在演奏完毕后,给坐在观众台里的“女神”来了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

她点头,答应了他的告白。

像是完成了多年未完成的心愿,这一段越发让我觉得就是那部电影的现实版本,可是无论怎样,都无法否定这样一个事实的存在。

私底下又曾问过青元问为什么那个女生让他身陷尴尬后一气之下好几天没来上学,青元说那天他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后来妈妈嫌他太小怎么说都不同意他去做除去狐臭的手术,斡旋无果后也只好重新灰溜溜地回到学校。

现在的青元早在两年前就做了除臭手术,现在的他拥有笔挺的身材,身上散发着成熟的味道,也还保留着原来那个胖子的可爱。

咖啡馆的会面最后以青元和女友约定的电影即将上演而匆匆结束,告别了二人,第二天我把这段经历一个字一个字虔诚地敲进了我的电脑里,现在看看,字里行间还热乎着。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在无穷次的改变中慢慢丰满厚实起来的,就像体内每个体细胞每天成千上万次死亡再生,我们向来无法预想也无法拒绝未来我们的样子。

而当我看到青元终于有了勇气,而他的勇气也终于有了资本的时候,我却万分不想删除脑袋里关于那个腼腆胖子的回忆。

每个人都在为这种或细微或巨大的改变而努力着,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我们或许会说永远不要和那个很久以前的自己也是最值得怀恋的自己说再见。

艾丽碧丝

文/贾静

1

这是我与Alice相识的第七个年头,我坐在KTV包厢的角落里。

此时,我正望着离我只有二十厘米左右的Alice,看着在内心刻画了千万遍的脸庞,内心的感觉像是烟灰不小心掉在皮肤上,快速而细微地疼痛。

不得不承认的是,我的确是追逐和爱慕了她很多年,可是结果不是小说里写的,执着而怀揣真心的小伙子就能得到自己深爱的人。

事实是,Alice有了一个男友,叫盛墨。今天,她在这场初中的同学聚会上,只是简单地带过,说自己男友有事,无法出席。

看着她一个人,穿着简单却拥有独特设计的裙子,腿部的线条完美地勾勒出来,七厘米的高跟鞋,左手的手表,表盘有着独特的切割,在黑暗中借由屏幕的光闪着独特的光芒。脸上是微浓的烟熏妆,睫毛浓密,眸子有着漂亮的光彩,若是白天那就是褐色的,透着她的心事,却是猜不透的谜。皮肤白皙细腻,如此一来,她算是这些出席的女同学中姣好的一个,可能是我加入了主观的臆想,也许旁人看来她不过是平常的女子。

我向着空气,面对她的方向,轻轻念出她的名字“Alice”,我没有期待一个回答,但是我看见她的头转向了我。

她说:“林瑞,好久不见。”

我说:“是啊,好久不见。”

然后空气就停止了振动,只剩下平静。我过于专注于她,其实那时候,坐在点歌位置上的同学正在切歌,所以得以有那一两秒的安静。

就在这二十厘米的间隔里,我看着她,曾经深爱,也许现在还爱着的女子。我看着她的睫毛像是鸽子的羽翼,扑闪扑闪,她的眼里闪烁着光芒,此时像是一口深井,让我一下陷入,难以自拔,可是即使这样,我仍然愿意跳入这口井,哪怕是瞬间的淹没。

回忆就不知不觉地倒回很久以前,在中学的时候,那种单纯的爱恋,没有丝毫占有的欲望,只是一种年少轻狂的固执和执着。我们以为那是喜欢,那是爱。

但是时过境迁,几年后或者许多年后,当四季变迁,当花开花落,曾经让你辗转难眠的人以一种新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她不再是那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她不能因你的一句话而面颊绯红,她变得坚韧,有了成熟的韵味,你是否还会那么迷恋。

当爱情面对残忍的现实,被岁月冲洗,它是否还是充满了曾经的味道,你是否始终如一。

我在心里想着所谓的爱情,被金钱欲望等充斥后在生命中的成分减少,曾经以为的永远不过是一句过期的承诺,不过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

可是一切都只是我的以为。

当我看见Alice的时候,这一切,都变得不合逻辑,充斥着感性控制的因素。

2

我不知道那一瞬间我的后背被汗水沁湿是因为夏日溽热的空气,还是因为我自己的紧张。在我试图说第二句话的时候,下一首歌开始了。

“Alice,到你了。”随着同学的喊声,我的目光变得恢复了些许正常,不再只是盯着她回忆过往。

Alice笑了笑,接过传过来的话筒,开始了演唱。

我记得那是一首带着时光的陈旧感的歌曲,有一些年头,却被一代代人唱得越发深刻。

她有着迷人的嗓音,好像是清风拂面带来的一丝清凉,让我的心暂时平静,开始关注于歌曲本身而非她在我身旁的重要性。

一曲唱罢,她又微笑地递回话筒。举手之间,我闻到了一种植物的气息,却又不同于青涩的果实味道。大概是某种奢侈的香水品牌,似乎到了一定的年龄,我们会渐渐抛弃了自己曾经坚持的执拗的信仰,逐渐因为现实而改变甚至妥协。所以看起来人人都不再有当年的冲动和疯狂,我们称之为年少轻狂的部分。

回忆的衣裳被不经意地撕扯,扯出不同颜色不同粗细的线,我看着衣裳的形状渐渐消失,可是我为了这转瞬即逝所拥有的快乐,而放弃了一直珍藏却不触碰的念头。我轻轻地向过往探寻。

记得彼时,Alice生日的时候,她收到过一个未曾署名的礼物——是一瓶6毫升的香水。按量来说这是瓶赠品,随着大容量包装的香水购买而赠的小毫升。可是对于那个纯粹的年纪,洗发露沐浴露的芳香慢慢渗透入每一体积空气的年岁,Alice还是很欣喜的。

至于里面附着的字条,用黑色水笔写在没有任何花哨的白色纸张上,上面写道:“这瓶香水,叫作‘艾丽碧丝’,它就是让你用来捕捉温暖的东西,事、人或物,甚至空气,还希望你用它留住你未曾察觉的美好。”

这段话Alice是否会一直记得?我这样想。

但是,她永远不会知道,这是谁送给她的吧。

Alice已经开始唱第二首歌,是首情歌对唱。

“林瑞,你来和她唱吧,今天她是一个人,你唱歌又是我们这里还不错的。”一个同学说。

听见有人叫我,如此一来我没有任何思考的机会,挠挠头说:“那唱得不好不要嘲笑啊。”

彼时包厢里昏暗的灯光,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低沉男声和温柔女声合唱,三分钟之后,下一首歌已经开始,放下话筒,Alice依旧坐好充当一名好的听众。

我的脑海不知不觉闪现出曾经在校园里,我们几个人课间在走廊里说话,她为我们唱歌的样子。清爽的短发,稚嫩的面容,统一的宽大校服,那时的我只能把喜欢掩埋在心底,即使是现在,我也依旧。

年少时未曾说出口的秘密,最多的就是对一个人的喜欢,而当时的我们,固执地以为,自己永远不说出口,就不会有人知道,就会不露痕迹地度过之后的时光,就可以一直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不靠近也不后退,不拥有也就不会失去。可是,究竟我们是向往短暂的电光火石,还是期待没有多少交集的默默关注呢。

3

坐在学校图书馆的台阶上,前方广场上,偶尔有情侣经过,他们或是牵着手,或是互相拥抱,好像借着彼此传递来的温度,温暖了手心,也温暖了心里的角落。但是,爱情不是长久的,好像是某种易挥发的液体,在一个夏天或是多少个冬日之后,一切终会消逝。

路旁的银杏叶开始变黄掉落,但是没有人陪着我走过校园了。盛墨,我们已经是平行线上的两个人,没有任何交集。我不可能凭借着仅存的回忆度过剩下的日子,与每个人的相遇或者离开,不是我们能够预见和控制的,我们只能以平和的心境,面对来来往往,到来或者离去。可是,回忆是要一点点戒掉的,就像是搁置在地下室角落的玩具熊,暂时地遗忘,等到有一天我们不记得它的存在,收拾的时候会看见落满灰尘的玩具,会有一瞬间的可惜,但是不会去那么在意了。

手机在上衣口袋里振动。

“你在哪里,我到了。”林瑞的短信。

“图书馆门口。”

“Alice。”我又听见了林瑞的声音。

这是时隔许久,自上次唱歌之后,又一次的遇见。林瑞穿上了厚厚的外套,微笑着向我走来。

我们都已经长大,甚至是有些苍老。每次想到这里,我都很难过,那种难过是揪心的,是刺骨的,是回忆和时间双重作用下出现的感觉,有种失落吧,好像是遗失在哪里,但是我无法拿回,纵使曾经丰沛的回忆是我的,纵使曾经的人是爱我的,纵使,我们也许还在等待,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喜欢Burberry的一款香水,味道很像年少时收到的“艾丽碧丝”。或许气味的相似让我的回忆重叠交叉,延伸出剩下的空白。

林瑞让我喝过一款酒,abisith,艾碧斯,只是一字之差。

深绿色的液体,味苦,也叫苦艾酒,传说喝得过多会有致幻的作用。

记得那是一个黄昏,我们坐在楼梯的台阶,林瑞讲起他的家庭,一个他不愿意提起的伤痛,那时的我们很年少,对于任何感情,不是依赖和深刻,就是淡然与浅薄。林瑞说到难过处,喝下一大口酒,最后是我们在楼梯度过了一个夜晚,他在台阶上睡着了,我在一旁看着他的面容。从遥远的以前到现在,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念头,我希望林瑞可以快乐。至少,不要总是皱着他的眉头,不要总是有忽而在眼里闪过的难过。

最后他应该是做到了吧,我不知道这一趟连夜八小时的火车,林瑞会想些什么,是否还会在黑夜表现出白天不会出现的脆弱悲伤难过,是否还是会在旅途的孤单中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到来,还是让我有些意外,虽然我知道一定会有这样的一天。

有的时候,我们期待有一个依靠,可以让我们放下一切的戒备,敞开自己的心,把柔软脆弱的孩童般的自己展现,而不害怕被嘲笑和冷落,因为你知道,他会一直陪你走下去。不管前方的路途多么漫长,不管未来有多少未知,不管时间是否让我们别离。

4

再次看见Alice,我的心里没有了年少的躁动,只剩下平静与满足,我知道这是时光的馈赠。

我们沿着学校旁的公路行走,转过一个路口,到了一个普通的公园。

路过运动的老人,路过嬉闹的孩童,并肩行走在石子路上,往公园深处走去,不一样的城市会给人不一样的感觉,不管是归属感还是什么。满地的落叶,在中午阳光的照耀下,有着美丽的金黄颜色。朋友般的存在让人心里有种莫名的踏实感,让人心生平静的力量,曾经的不舍后悔各种遗憾,也借由这平静消散。偶尔的谈论,讲讲身边的人和事,看看彼此发生的变化,感叹岁月流逝的残忍,同时也感谢往事给予的释怀。

有时讲到一段,话题戛然而止,Alice在身旁走着,我在一旁跟随。长久的安静,能听见风从耳边吹过,能感觉到周围人的温度和气息,没有尴尬与不适,没有谁想因为安静而心急地打破这种氛围。时间一下变得漫长,周围像是被框入了慢镜头,缓慢地进行。

美好总是短暂,但是存在于回忆里或者生命里的时间又是那么漫长。就好像有一个想要记录的画面,我们看见的时候没有来得及拍下,但是只要有相似的情景,总是能够清晰地勾勒出曾经的画面。

曾经在乎的人和事,随着成长的步伐渐渐远去,试图做过的挽留似乎没有什么效果,甚至心里都擦除了痕迹。但极少数的一部分还是会留下,不过是换了一种存在形式,变得不那么棱角分明,不那么撕心裂肺,而是温和的质地。

Alice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我心里。

不会有特殊的含义,却是长久的停留,她与任何一个人已经没有差别。恋人或许有一天会分离,朋友或许有一天会离开,任何一种单一的关系无法强制地规定或作为分辨的根据。她是可以舍去的,在我日常的生活里,似乎不再占据太多,她又是重要的,让我死死捍卫、虔诚跟随,就像是一束光。我愿意让她幸福快乐,就像她希望我开心一样,我希望有个人可以给她她需要的所有,而我会默默祝愿,一切安好便可。

5

与林瑞的道别,就是公交车站的站牌前。

接下来还有没有完成的作业,他也有事情需要回去处理,不做挽留是我的习惯。

林瑞微笑着,像是曾经看见他的时候,他说,快回去吧。

我转身,背对他的方向,向着南边走去,正午的太阳耀眼得只好眯起眼睛。

盛墨,这个男子不知不觉在我的回忆中像墨一般散开,由一团扰乱人心的黑色渐渐盛开于遥远的时光角落,重量变轻,不断扩散于其他地方。相遇一场,告别一场。就是在不断的盛会之中,与每个人交流、理解,又矛盾、分离。

林瑞,对他也是感谢吧,付出的艰辛与长久,也该是告一段落的时候了。

向前走,我们不得不对过去说声再见,道一句分别。向后看,我们带着不舍和留恋,转身离去。

流浪的猫慵懒地倚靠在长椅的一角,晒着太阳。抬起手挡住强烈的阳光,隐约闻见手上的香水味道,留香时间还算长,一天下来,味道逐渐淡去,香味有了些许的不同。

书桌的抽屉里层,还是有着一个盒子,盒子的表面因为时间过长,塑料膜开始和纸盒有了分离,盒子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瓶子也有些泛黄,有着独特的香气残留。

字条还在,字迹变浅。

艾丽碧丝,艾碧斯,Alice。

拥有就意味着有一天会失去,一瓶香水再喜欢它的味道,也有消散的时候。靠气味可以辨别一个人,靠回忆可以纪念一个人。但是拥有,不会是永远,分别,也不是永远。熟悉的拥抱,总有一天会被空气代替,想念的温暖,还是会出现。

林瑞,我一直知道是你。

字迹虽然不是你平时写的,但略粗的笔芯,只有你喜欢用。

这座城市很大,我们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生活在其中,十分渺小。

我会自卑,我会难过,我会嫉妒,我会失落,可是我仍然开心地生活着,至少表面上是。可能我捕捉的温暖和美好越来越少,可能我的脸上出现的皱纹会越来越多,可能我正在渐渐地与现实妥协,思想被许多的规则制度禁锢,可能我认识更多的不同的人,我知道我该一个人好好地生活,为了在未来等待我的人,我要做更好的自己,才对得起多年来的失去与拥有。林瑞,至少,你让我有了多一些的希望。

6

艾丽碧丝,美好与温暖的替代。

幻想初恋

文/夏桑

初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我的初恋是一场暗恋。

开始于夏天,也结束于夏天。

当当当,学校里的钟准点敲响。藤萝枝枝蔓蔓不觉爬满了整座钟楼,如果不是整点的钟声回荡在校园里,很难有人会发现簇新教学大楼后面,还会有这样一座古老质朴的钟楼。天气很好,教室里很明亮,窗外法国梧桐的叶子已经爬到了这三楼的走廊上来了,太阳照过来,把教室里的白粉墙都映上了一层柔绿的光。

“廖远晴!”

“到。”女孩站起身,意识到自己的走神,脸颊“噌”的一下红了。

“把课文中揭示出中心主旨的句子读一下。”

“呃……”她手忙脚乱地翻阅着书本。在她左后方的女生偷偷报了一个数字,女孩马上找到读了起来。

琅琅书声、清脆悦耳。

坐下来,回头一笑,危机解除。

心思却仍在窗户外那个白色少年身上。空气里有夏天的味道,是远晴可以穿上裙子,站到舒雅的家门外,等待一个同样穿着碎花裙子的女孩一同上学的季节。

是呀,充满着冰淇淋、碎花裙子、沙滩、大海的夏天,就这样降临,在远晴还不知道或者熟睡的时候,悄悄地降临。

讲台上的穆老师依旧讲着课文,她说了句有关的笑话,全班哄然。真的,只是一句很短的笑话,讲台下几十颗年轻的心马上同时有了反应,一起会心地微笑了起来,每个年轻的笑靥上都映着一层健康红润的光泽。穆老师喜欢这些年轻的笑靥,她常常想着这样一个事实。你看,好多不同个性的人,从不同的地方来,只为了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共用一间教室、一张桌子,共读一本书,一起在一个好天气的下午为了一句会心的话,哄然地笑一次。

于是,在三年,五年之后,这些孩子逐渐走向不同的地方,他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远晴也常常想这个问题,她、舒雅、那个白衣少年,在三年、五年之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可她现在才十六岁,世界对于她来说正是十分细致又非常简单的时候,她所需要关心的只是学校里的功课、周末和舒雅的郊游以及能够买一件新裙子而已。如果还有什么的话,应该就是那位偶然间擦肩而过的、偶然间在意上的白衣少年。

他真的是属于那个年纪里大家会喜欢的男孩,干净、明朗、优秀、安静。

“我想,我想很久之后,苏原会牵着我的手一起奔跑,我们会走进一家花店,他会给我买一束我喜欢的雏菊花……”远晴闭上眼睛,望着她所期待的未来。

“我想,我想很久之后,我喜欢的人会牵着我的手一起奔跑,我们会走进一家花店,那个人会给我买一束我喜欢的非洲菊。”舒雅睁开眼睛,看着远晴,扑哧,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

周末,女孩子们组织了一次小小的郊游,虽然只是去海边玩耍了一次。远晴和舒雅也去了,远晴骑着自行车,舒雅站在她的车后座上,女生带女生,渐渐地离海边越来越近。说起来,也很久没去了,自从入夏以来都没有去过。

“快点快点,远晴,她们都已经到了。”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加快马力,胳膊上沁出了汗水,头顶的阳光晒在微微发烫的皮肤上,远晴一个刹车。

“哎哟!”舒雅差点摔下来。

“抱歉抱歉,太快了,不过……”

“大海!”不等远晴说完,舒雅就丢下她奔跑向海边。可她似乎没忘记身后那个大声喘气的女孩,她转过身张开双臂:“快来吧!”

是女孩子细细的声音,是柏舒雅高昂的感情。

也许正是因为舒雅比远晴更加开朗、乐观、积极向上,所以远晴才会被她吸引,和她成为好朋友。

在海边,在阳光照耀下的沙滩上,女孩子们穿着保守的游泳衣,有些已经显露出女人的曲线。她们玩耍、戏水,她们年轻而充满活力。远晴和舒雅互相做着掩护,她们的泳衣穿在裙子里面,她们需要脱掉裙子才能够去游泳。先是远晴站在舒雅的前面,为她遮挡,随后舒雅站到她的前面,为她遮挡。可是蹲在舒雅身后脱衣服的时候,眼睛里竟然闪过那个少年的影子。远晴停下动作,仔细一看,他,他竟在海边。远晴快速地穿好了衣服。

“咦?你没脱?”

“嗯,我,我有点冷。”

舒雅看看阳光普照的天空,不会吧,这个时候冷。

“远晴,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去玩吧,我坐一会儿就好了。”

“那我等一下再来找你。”

舒雅跑向女孩子们那里,而远晴则在沙滩上坐下来,静静地望着他。

他走来走去,他没发现远晴,他开始离她越来越远。不要!远晴站起身,又突然意识到动作的明显,她慢慢地朝着他移动的方向移动。

这是一种怎样的心理呢?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害怕,或者更有可能,远晴只是想这样远远地看着,喜欢着。

他走回一群男孩子中间,他们拿起手里的乐器,他坐到康佳鼓前。小民谣安静清新的音乐从这些男孩子的手里缓缓流出。大海啊,聆听着他们的音乐,还有来来往往的男孩女孩们,在透明青涩的年纪里那些互相爱恋着的男女,在海边散步的老人们,还有背过身假装在看海鸟的廖远晴。

原来他是乐队里的一员。他的康佳鼓打得很好听。

风吹裙摆,这几分钟是远晴出生以来觉得最漫长或者她希望过得最漫长最漫长的几分钟。

而她们的生活还是需要继续走下去。也许平淡的学习生涯是需要这些小刺激的,有关暗恋、青春以及不自知的时光。

夏天哦,期末考试来临,暑假的气息渐渐浓郁。这意味着两个月的漫长假期,意味着可以随意穿着时尚美丽的衣服,不用顾忌周围同学的眼光,同样也意味着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会见不到他了。

这种时候,舒雅的陪伴总显得难能可贵。

“嘿,我们去吃抹茶蛋糕吧。”电话里舒雅的声音还是这样高昂,“我发现了一家新开的奶茶店,里面的蛋糕非常好吃。”

于是,美好的女孩子,来到美好的奶茶店。

雪可工坊,真好听的名字。

“快点进去吧。”

“啊,好。”几乎是愣愣地被带了进去的远晴,在望着柜台里那个少年的一刻,越发迟钝,“这是……”

“你认识?”

“不,不,我不认识他。舒雅,你去点,我,我要这个就好。”远晴背过身,手指着墙壁上那款抹茶蛋糕。她是紧张的,害羞的,或许还略带些害怕。那小小心事,恐怕还没来得及经过时间的沉淀就要这样被暴露在他面前。

会不会太快?

“你真是!”在舒雅嘟着嘴放下蛋糕和奶茶的时候,她发出了一声抱怨。

“抱歉,我有点热,想吹一吹风。”

“算啦,你的抹茶戚风蛋糕。”

远晴看着这小巧玲珑的蛋糕,一抹绿,凑近了有淡淡的芬香,尝起来更是细腻清爽。

“好吃!”远晴笑了,是那种纯真毫无杂质的笑容,也许就是这样的单纯吸引了舒雅,让她们成为了好朋友。

“我可不会接受你的道谢,你的奶茶还没做好,可要自己去拿哦。”舒雅装出傲慢的样子,继而抹了一把自己蛋糕上的小块奶油涂到了远晴的鼻尖上。

“哎呀……你讨厌!”远晴自然也不甘示弱,顺势也撩起自己蛋糕上的奶油想要涂到舒雅的脸上,然而这时,他来了。端着远晴的奶茶。是刚才舒雅说还没有做好的奶茶。他微微笑了笑。他把奶茶放到了远晴的面前。他说请慢用。他转过身。他的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馨黄色的围裙。

这一系列事情仅仅发生在一瞬间。

而远晴的鼻尖还沾着奶油。

像个丑小鸭。

他看到她了,她终于能够和他对视了,她终于可以用如此长久的喜欢来换取这几秒的对视。可是为何此刻的自己不是最美的,不是穿着整洁的棉布裙子,梳着漂亮的马尾辫,有着干净的皮肤的白天鹅,而是这样狼狈不堪、鼻尖甚至还沾着一朵奶油的丑小鸭。她幻想过很多次和他第一次对视的情节:也许会是在教室外的走廊,他们互相抱着书本经过对方;也许会是在操场上,他的足球踢到了她的身边;也许还会是在海边,他在观众里发现了她。可不该是在她毫不知情的奶茶店,在她丑陋狼狈毫无准备的时候。

怎么办?

她捂着脸颊,跑了出去。

“远晴!”舒雅追了出去,跨上自行车,追赶着前方那件白色的棉布T恤。今天是简单的T恤牛仔短裤帆布鞋,没有裙子,没有公主的鞋子,远晴越来越觉得自己像只丑小鸭。

也许暗恋都有这样一种感觉,仿佛低到了尘埃里一样。

就像这个世界上最卑微的一种感情。

女孩在海边停下来,那个他曾经敲过康佳鼓的地方。她有些平静了,她踢着沙子,踩着海水,感受着从海那边吹过来的咸咸的海风。十六岁,那个年纪,小小心事,所喜欢的人的一点点动作都能够影响女孩的心情。就是如此单纯。

“远晴,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事啦,就是觉得里面太闷了。”她笑了笑,有些勉强。

夏日炎炎,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舒雅用手遮了遮太阳光:“我们回去吧。”

“嗯。”

于是长久的时间里,远晴都在家里写着暑假作业。漫长的七十多天的假期,在夏天变得膨胀无比。舒雅偶尔会去她家里,两个女孩躺在床上说些有的没的。远晴始终不知道,他为何会在那家奶茶店,打工?还是这是他家的奶茶店?她也不知道,这个少年还有些什么让她惊讶的地方。她原以为他只是优秀、干净、清澈,没想到他还会打康佳鼓,还加入了一个乐队。

“喂,廖远晴,你是什么星座的?”躺在床上的女生举着手里的星座书,似是漫不经心地问她。

“三月三是?”

“双鱼。”

“那你是?”

“天蝎座。”

“嘿,我们来拍录像好不好,像这样说。”舒雅摆好摄像机,端正地坐好,“‘我叫柏舒雅,天蝎座,我喜欢自由和非洲菊。’快点像这样说,好不好?”

“你要做什么啊?”远晴笑着推了推她,可是似乎没有什么用。舒雅还是催促着远晴快点配合自己的游戏。

“好啦好啦,”她拢了拢头发,坐到摄像机前面,“我叫廖远晴,双鱼座,嗯……我喜欢幻想和白雏菊。”

“然后我们要一起唱歌。”舒雅拉着远晴一直在摄像机面前,唱着这首那首,阳光将她们的皮肤映得非常白皙。多年之后,远晴翻出这一段视频,依然会怀念那个美好的青春。那么纯净的夏天,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又有谁在年少时,没曾这样美好得让人头痛过。

所以是在舒雅的熏陶下,开学之后远晴以及那些女孩子才开始迷上星座的吗?也许吧,大家说着各种星座的传说,做着许多星座测试,整个班级里只要一下课女孩子们就开始凑到一起讨论星座。

远晴也偷偷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一本星座书,“内心美好的愿望使得你为人处世真诚、善良,很少为自己着想。你是沟通挚爱和友谊的真正使者。但是你的性格也存在着脆弱的一面:过分地自我牺牲精神或任凭别人得寸进尺。你的精神状态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所受到的鼓舞。你的情绪缺乏连贯性,容易趋向飘忽不定。”她总会默默念出这些书上的话,她觉得说得真对,不,是那么对那么对。

女孩子的小小心事里也多了一项关于星座的事情。

如果,如果能知道他的星座该有多好。

她有些脸红,因为知道了他的星座,她就能够更加了解他了。单单是这样一件小事,就足以让她开心和满足。

早就说了啊,暗恋是这个世界上最卑微的一种感情,低到尘埃里去了。

苏原,二年级(3)班,乐队鼓手,白衬衫,奶茶店柜台,优秀挺拔。远晴发现她对于他的了解只有这些而已,可是即便只有这些,她也都牢牢抓住。她会常常去海边等待那支乐队,她也会常常打扮漂亮去奶茶店坐坐,常常跟在他身后,常常执着而胆小如鼠。这种喜欢,算不算青春?

而舒雅对于这一切早就心知肚明。她知道远晴喜欢的是谁,是她带她去的海边,是她带她去的奶茶店。只是这一切远晴并不知道,或者还没有发现。

穆老师捧着书本进了教室。女孩子们哄然退去,纷纷回到座位上。窗户外面的法国梧桐,依旧碧绿。远晴托起下巴,想着她不知道可不可以在夏天的尾巴上知道他的星座。

傻乎乎地,执着地,胆小如鼠地,喜欢着一个人。

暗恋是不是就是这种滋味呢?

这个时候,手边传来舒雅的字条:放学后去图书馆。

远晴回过头望了望她,点了点头。

直到很久之后,远晴才明白舒雅的良苦用心。她正在用自己的方法,秘密地帮助她去接近她所喜欢的人。也许就像歌里所唱的那样,谁在我最需要的时候轻轻拍着我肩膀,谁在最快乐的时候愿意和我分享。

日子那么长,舒雅一直在远晴身旁。

“为什么来这里?”

“给你看点东西。”舒雅拉着远晴的手,来到一个书架后面,拿下一本书,翻开书页拿出一张借书卡。

“怎么了?”远晴奇怪地看着舒雅。

“嘘……”而女孩却是静静地神秘地翻过借书卡,远晴惊讶地看到在那后面画着一个女孩的样子,而那个女孩竟然是她自己。

是谁,是哪个男生,还是苏原?

不不,不可能的。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更希望是苏原。然而这也只属于她自己的幻想而已。

“你怎么会发现的?”远晴倏然合上书本,望望四周。

“嘿嘿,我来借书的时候发现的,廖远晴,说吧,你在跟谁交往呢?”舒雅拽了拽远晴的手臂。

“别乱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男生交往了。”

“别怕嘛,说吧说吧,我会保守秘密的。”

远晴把书放回书架上:“真的没有。我要回家了。”她甩了甩马尾,转身就要走。

“哎,别害羞呀!”舒雅追上去,她牵起她的手,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一定是那个奶茶店的男生。”

“哎,你,你别乱说。传出去不好。”

“哈,你急了急了,肯定就是他。”

“不,不是。”

“说吧,他叫什么,我去帮你要电话号码。”

“喂,你可别乱来,他,他都不认识我。”

“不会吧,廖远晴。”其实舒雅早就知道远晴喜欢的人叫什么,只是她不说她便不问。

远方的夕阳渐渐落下了,斜阳里的两个少女,推着自行车,背影被余晖拉得很长很长。她们嬉笑着,说着自己的小小心事。直到远晴到家,站在家门口,舒雅挥挥手。而那个女孩终于鼓足勇气喊了声“等等”。

小心翼翼地拿出纸盒子。

“这是什么?”舒雅问。

“是你说的那个奶茶店男生的,”远晴拿出一支原子笔,“这是他用过的原子笔,这是他写过字的白纸。”

“那这个呢?”

“这是他喝过的矿泉水瓶。”

“不会吧,廖远晴,你连这个都拿回来。”舒雅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对了,这该不会就是你在海边的时候捡回来的那个吧。这么说来,你不换泳衣也是因为看到他啦。”

“嗯,我发现他在海边的乐队里敲康佳鼓。”远晴从舒雅手里拿过空瓶子,天气变凉了,要秋天了吧。她慢慢靠上舒雅的肩膀,轻轻地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喜欢他那么久,却只能捡些他用过的垃圾。”

“远晴……”

女孩的声音是这样悲伤,暗恋也是悲伤的,对不对?

“远晴,我们来录像好不好?”舒雅摆好摄像机,“来,像我这样说。”

“我叫廖远晴。”

“我叫廖远晴。”

“我喜欢幻想。”

“我喜欢幻想。”

“喜欢白雏菊。”

“喜欢白雏菊。”

“喜欢星座书。”

“喜欢星座书。”

“喜欢奶茶店男生。”

“喜欢……奶茶店男生。”

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很多年之后,舒雅收到一封邮件,来自远晴。她搜集了一百个人的答案,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邮件。好多人热恋、失恋,好多人会说喜欢是甜蜜快乐悲伤。喜欢啊,说不出来、不知道,这是远晴收到最多的答案。其实并不是说不出来、不知道,而是那感觉太微妙太复杂无法形容吧。

所以直到秋天过后,远晴还是不知道苏原的星座。

穆老师说大家要抓紧时间了,你们已经是初三的孩子了,马上要上高中。考得如何就决定了你们上哪所高中,而上哪所高中也就决定了你们上哪种程度的大学。

穆老师总是严厉的,远晴常常在座位上盯着穆老师分析试卷的样子,想象她在十六岁的时候,是否也喜欢过一个男孩,不管他优秀或者痞坏,她都义无反顾地喜欢着。

他应该也要考高中了吧。一定是这里最好的高中。

“哎?远晴你还没填志向吗?穆老师下午可就要收了。”舒雅路过远晴桌子的时候问。

“啊……”远晴伸了个懒腰,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我还没想好呢。”

“这有什么难的,能上哪个上哪个呗。”

“可是……不知道他会选哪个。”远晴轻声说,生怕有人会听到。

“一定是这里最好的吧,那你就填星海高中吧。”舒雅说。

“可是,那么好的地方我怎么可能考得上。”远晴挠挠头,“所以我才一直没写。”

“不试试怎么知道,反正也只是穆老师自己想要了解一下我们的志向,填什么没关系的啦。”

丁零,上课了,女孩子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远晴课本下的志向表,还是空白。

中午路过苏原教室的时候,远晴放慢了步伐,眼睛瞥向窗户里面稀稀拉拉的人,却在眼神收回的时候撞上那个少年迎面而来的注视。

原来他不在教室。

等待的时空有点重,远晴低下头,她走得很慢。勇气或者惶恐,她都不知道要用哪一种去面对他干净清澈的眼睛。待到少年走过,她回头看见他的背影挺拔高大。他举起手朝另一个男生挥了挥,便走进了教室,这一切又如从前那般发生得迅速而模糊。

好想好想跟他一直这样下去。哪怕只是远远看着。

远晴回到教室里,翻出那张志向表,填上了几个大字:“星海高中”。

为此,少女果决地锁起了所有的星座书,连卡片都交给了好友保管。她为了能和少年考到同一所高中,付出了很多心思。

穆老师也曾经找过她,问她为何要填这所学校。在穆老师那里答案自然是父母希望她能够去最好的高中,而她自己也很想得到更好的教育。

舒雅和远晴都请了家教,补习自己最薄弱的地方。奶茶店和海边,还有图书馆里那张借书卡背后神秘的图画,她们都不在乎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此刻的愿望就只有一个。

又是一个普通的早晨,远晴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将书包里的书本拿出来放进抽屉。可是伸进抽屉里的感觉是这样奇怪,她摸摸抽屉摸出一封信。

下意识地看看四周。

情书?

还是?

远晴把信塞进口袋里,趁着早读还没开始,把柏舒雅拽到了女厕所。

“是你干的?”她掏出信件。

“什么就我干的。”舒雅拆开信,“你自己看。”

只见信上就只有两个字:加油。落款是:一个暗恋你的人。

这下子再也清楚不过了,有人喜欢廖远晴,不是恶作剧,也不是舒雅干的坏事。会是苏原吗?那张借书卡,这次的情书,难道在远晴暗恋着苏原的同时他也在暗恋着她?

“快点回去啦,要早读了。”舒雅打断了远晴的猜测。

她们回到教室的时候,早读已经开始了,穆老师示意她们快回自己座位去。远晴把信叠了一次又一次塞进书包最里层。她翻开语文课本,安静地背起古诗来。这个时候,舒雅又传来一张小字条,上面写着:把信扔了,被老师或者家长发现都不好。

远晴收起字条。

她没回答她。她希望这是苏原写的,她也下意识里相信这是苏原写的。上次的借书卡,她也偷偷回去拿了出来。全都放到了她的纸盒子里,那些有关苏原的小小事物。

于是,远晴也把今天的信放到了纸盒子里。

不知是因为看书看累了,还是已经是计划了很久的郊游。远晴给舒雅打电话,声音是如此的高昂,她说:“舒雅,等中考结束了我们一起再去海边好不好?”

舒雅看看窗户外的大雪:“好啊,等到了夏天,我们再一起去。”

过年的气氛在这个沿海小镇还是十分浓郁的,有鞭炮、春联、压岁钱。年后,时间变得尤为珍贵,只剩下最后一个学期了,远晴所有的努力仿佛都要在这个学期里翻倍。她还是会疲惫,有时候看着书桌前的时钟喘不过气来。她会在日记本里写下关于她的一些烦躁与不安,她也会写下对苏原的一些小小幻想。苏原的原子笔她只在考试的时候用,因为她觉得那一定会给她带来好运。

穆老师对远晴刮目相看,她没想到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也能一跃进入班级前几名。有一天,她找到她,她拍拍远晴的肩膀,说:“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参加竞赛?”

“竞赛?什么竞赛?”

“一个数学竞赛,如果得到名次的话就可以去星海高中了。”

“真的吗?”女孩一听到星海高中,两只眼睛都放光了,惹得穆老师一阵欢笑。

“当然了,可不是每个孩子都有这样的机会的哦。”

远晴高兴地接过竞赛报名表,她没有告诉舒雅,因为不是每个孩子都有这样的机会的。

其实远晴的数学并不是非常好,她最擅长的还是语文和英语,可是只要有一点点机会上星海高中,她还是不愿意放弃。

于是原本就不够的时间又要被抽出一部分,用来复习数学竞赛。于是在课余时间舒雅能够见到远晴的机会越来越少,她很担心她这样拼命三郎式的复习会让自己的身体垮掉。然而远晴的父母却很欣慰。远晴很久没见到苏原了,她渐渐感受到苏原那个高度的空气,是这样清新甜美。原来变得优秀,是如此让人愉悦。

那天考完试在书店,远晴正在帮舒雅挑选合适的复习资料,只觉得身后有人在窥视自己,可是转过身却没有任何人。

“怎么了?”舒雅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后面有人在看。”

“不会吧,别吓我。”

“好啦,喏,给你,这个还不错,每道习题后面还有讲解,单元之前也有总结。”

舒雅接过习题本,问:“考得怎么样?”

“竞赛?感觉就这样吧,我也不知道,不过考完了就不去想它了。”

“嗯!考完了就不去想它了。”

去柜台结账,转身出门,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走过。

是他。他也来这条街吗?

这么说来,自己的那种错觉也是因为他吗?

“喂,远晴,走啊。”

“哦,好。”廖远晴啊,现在她是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孩子,唯独遇见苏原会显现出不一般的迟钝。

“远晴,所以还是准备要考星海高中了?”推着自行车,舒雅问。

“嗯,当然。你呢?”一问出这句话远晴就后悔了。

“我?我可能只能上女中了,”舒雅露出难过的神情,“抱歉啊,远晴,我可能没法和你上一个高中了。”

“不要说,舒雅,不要说。我们只需要做好现在的事就好了,不是吗?”

其实你在害怕,只是现在你宁愿选择逃避,对不对?

又是一年夏天,在这个夏日里,孩子们换上轻便的T恤衫,背上书包走进各自的考场。孩子们的各色T恤让这条校园主道看起来像是洋流,各种颜色花纹的鱼群飞驰而过,绚烂多姿。

“远晴,感觉如何?”舒雅背着她好看的书包跑到远晴身边。

“还不错。”远晴笑着说。

“我也是,明天加油哦,我要先回家了。”舒雅跑向她的父母,远晴看到他们搂住她的肩膀,笑着上了车。

远晴也跑向了自己的父母。第一天的考试结束了,第二天的考试马上就要来临。而廖远晴却在书包里发现了一封信。上面写着:如果你还对我有印象,我会在考试结束那天在学校的图书馆等你。

这次没有署名,也没有别的任何字,只有这一句话。

是谁?是苏原吗?是舒雅的恶作剧?还是上次借书卡和情书事件的始作俑者?

或者,那个始作俑者根本就是苏原。

如果,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又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呢?远晴不禁有些兴奋和期待起来。

第二天的考试并不算太难,只需要仔细读题就能够发现一些陷阱。当远晴对舒雅说起这些的时候,舒雅懊悔得都要去撞墙了。她们有说有笑地到了校门口,然而远晴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她对舒雅说:“抱歉,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图书馆,你先回去好不好?”

没等舒雅回答完毕,她就跑了回去。是舒雅的错觉还是别的,她看到她是笑着跑回去的。那件很重要的事,究竟是什么呢?她没回家,而是选择在校门口等待远晴。

星座书上说:天蝎是冰川。双鱼是温泉。天蝎是孽障。双鱼是涅槃。天蝎和双鱼。绝配不需要理由。

舒雅知道这个定律之后,仿佛探寻到了什么秘密一般,她和远晴不就是这样互相吸引,互相成为好朋友的吗。即便她们是那么不同,一柔一刚。也许正是因为这种不同,才会将她们吸引到一起,才会如此相配和互补。舒雅清楚地知道,远晴这三年,所关心的几乎都跟一个人有关。那么现在她说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图书馆,一定也是跟那个人有关。

她会如此开心,也是因为那是那个人,是她喜欢了这些年,暗恋了这些年的苏原。

舒雅安安静静地在校门口等,过去了一小时了,她有些担心远晴,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需要这么长时间来解决。她胡思乱想,也许他们互相告白了,也许他们正在甜蜜。她望了望校园主道,考完试之后,学校里的人稀稀拉拉的。大家都回家了,大家都解放了。舒雅还是决定去图书馆看一看。

她找到远晴的时候,她正坐在操场边上的长椅上,看上去落寞孤单。

“喂,远晴,你还好吗?”

廖远晴永远会记得,那个时候舒雅对她说的第一句问候。

那种声音是如此温暖和明朗,她叫她的名字,仿佛她们永远都不会分开。哪怕不在一个高中,哪怕不在一座城市,哪怕今后很长时间都不会见面。她们还是好朋友,还是很好很好的姐妹。这种感情谁都无法代替,这是美好的、纯粹的、不含杂质的关怀。她望向她,笑了笑。

多年之后,舒雅还是会想起这个傍晚。

什么都是静静的,远晴静静的,鸟儿也静静的,蝉都不叫了,夕阳也下落得静静的。她什么都没问,她不是这样的人,她觉得如果远晴想说总有一天会告诉她的。

而最终远晴只是说:“一起,去海边吧。”

是啊,那个大雪天的时候的约定。等到中考结束了我们就去海边好不好?电话那头那种高昂、自信、兴奋的声音,舒雅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远晴棒极了。

于是她们来到海边,夏日、阳光、沙滩、少女,她们看到很久很久之后的影像。她们离开、分别、包容、成长。她们像是候鸟,定时地回到这里,回来相聚重逢。

远晴说:“舒雅,苏原走了。”

“嗯?”

“他早就凭借竞赛去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少女平静得让人不敢相信,而她只是喝着矿泉水,然后看了看,丢到了垃圾桶里。

“那个给你写情书的人呢?”

“他啊,我在图书馆见到了,是苏原的同班同学。”

“这样啊。”

之后,舒雅没再说话,她举起摄像机,拍下在海滩上跑来跑去的远晴。她看到镜头里的她,带着一丝黯然,笑得无比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