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婿我喜欢!苏小茶开始积极筹备自己的婚事,去大商场买红色丝绒旗袍,买同款的水晶耳坠和项链,找可以搭配丝绒旗袍的红色烤漆高跟鞋。她工作时间不长,收入不多,在商场逛了几圈,很快就把银行卡上的钱花得差不多了。
苏教授这几天也在忙碌,G大家属区的住房条件并不好,副教授的收入也不算高。如今大学里竞争激烈,苏教授已经接不到课题和项目,只靠着每个月的工资和课时费来生活,但是他对于独生女儿的这场婚事非常看重。女儿走的是艺术道路,这让他非常不喜,好在女儿听话,走正道了,到了一所幼儿园做教师,她答应和自己喜欢的那个985大学的博士生交往。985大学的博士生,将来要做博士后,必然可以接到项目和课题,这是多扬眉吐气的事?自己选中的女婿朝气蓬勃,有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苏教授喜得走路时脸上都带着笑。
在G大这所211大学里,苏教授所在的系是受排挤的,能够给G大争光的是水利系。在知识分子扎堆儿的大学里,系里的能人太多,拼的是学历和有没有拿过国家奖。苏教授想自己今生是拿不到国家奖了,可是自己的女婿可以。
女婿学的那个专业,就如他所说,除了Q大就属J大最强。女婿做的那个课题是苏教授最喜欢的,也是最想做的。
苏教授看着对门的J大里的学子们,那目光都是和蔼的。他太满意王子航这个专业了,他太满意王子航年年拿一等奖学金的那个优秀成绩,在苏教授眼里,自己的女儿是完全配不上王子航的。
苏教授一辈子研究学问,实话说,他这一代人在大学校园里待久了,与社会有点儿脱节,做事只凭自己的本心来。
苏妈妈也在筹备婚礼,从女儿的旗袍、婚纱到首饰,她都在研究。婆家拿不出钱来不要紧,在她心里,女儿、女婿都应该是自己来管的。
苏教授知道王子航家境不好,本着一个师长兼岳父的心态,他大包大揽了婚礼的所有开销。苏妈妈也说看中的是王子航的人,贫富都可以不考虑。还有一点他们也看中了,就是王子航的家在农村,而苏小茶是独生女儿,他们会像对待儿子那样对待他,他没钱没关系,只要他人好就可以了。
苏教授嫁女儿,门生故旧全部都知道了。这几天,苏教授在路上遇到的人都如是说:“苏教授,你家小茶的婚礼我一定要去啊!”
也有会说话的,说:“苏教授,听说你的女婿要去京州做博士后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苏教授呵呵一笑,表情得意。
“苏教授,您本来就是京州人,退休以后要回京州居住,你是让女儿女婿给你打前站去了啊。”这个同事一眼看破了苏教授的心思。
苏教授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同事的肩膀:“不管什么时代,不管到哪里,知识和文化都是最重要的。我选的这个女婿,他研究的课题是我很想研究的,可惜,如今做不成这个课题,可是我的女婿可以,他一定可以做成这个课题。”
王子航给家里打电话,其实是先打电话到镇上的一个粮食店里,约好时间王建平再打过来。
听说王子航要结婚了,在平州举办婚礼,并且让他和妈妈到平州参加婚礼,王建平大声说:“啥?在外面办的典礼不算典礼,到咱家地头儿办的典礼才算典礼。”
王建平打完电话回家,对张美兰说起这事,他心里是很高兴的,儿子出息了,娶了一个城里姑娘,不满意的是那个姑娘有工作。一个闺女家,要工作干啥?就要像他老婆那样在家里忙完地里的忙家里的,在家里做饭生娃才叫女人。
张美兰最看重的是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她没有工作,家庭就是她的战场,在家庭里谁都不敢不尊重她。当初为了丈夫送儿子去城里读书这件事她闹了很久:“儿子就是劳力,你为什么要送他去念书?”
后来又说:“为什么要让孩子念书?孩子念书了走得远!你不让他念书,他就会留在村里。”
张美兰对上次苏小茶从山里匆忙离开耿耿于怀,不就是自己说让她在山里陪自己住吗?这就能吓得走?倒是王建平明白,说:“人家城里吃好喝好,还有大楼,你让人家上你的山里住?人家来吗?”
张美兰对自己所居住的村子怀有深沉的热爱,她觉得天底下没有一个地方能比自己居住的村子好,她要求她的儿女都要留在这个村子里。他儿子学习好,离开了这个村子。她要求女儿不可以离开,不要读书,不要学习。三个女儿如她所愿,初中就辍学了,张美兰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忙着张罗女儿的婚事,要把三个女儿全部都嫁到村里,可惜的是村里适龄的男子不多。
王建平尚存一丝理智,说村里适龄男子没有几个,而且还都是订了婚事的,没有订婚的一个得过肺结核,剩下的就都是二婚的男人了。
张美兰说大闺女嫁给那个得过肺结核的男人,只要能让闺女留在村里,嫁给什么人都行。
王建平说那老二呢?张美兰说老二可以嫁给一个二婚男人。只要闺女不出村,就是好事情。
得过肺结核的男人长得瘦小枯干,比大闺女大九岁。王建平亲自去向他提婚事,说不要他出彩礼钱,只要他娶他家的大闺女,让自己的大闺女不出村就行。于是乎,长得人高马大的大闺女嫁给了那个得过肺结核的男人,期间大闺女闹过,说那个肺结核男人个子还不到她的肩膀呢。她也跑过,但被父母带领着村里人追回来,理由是你是我的闺女,你不能出村。大闺女哭着说自己想要去城里打工,打工的钱除了吃住都会寄给家里。王建平心思有所活动,想放闺女出去,张美兰铁了心不答应,以她的话说就不叫闺女出村!村里是好地方。
村里有太多的年轻人出村之后就不回来了,这对张美兰和其他老龄人造成了极大的心理恐慌,而让儿女不出村成了保护他们利益的最好办法。有的女孩儿出村打工不过半年,回来就染的黄头发,穿有破洞的牛仔裤,打扮得妖里妖气的。
王子航也曾经反对过,对父母说:“我虽然现在还在上学,不赚钱,可是你们要看以后,让姐姐嫁给村里的人有些委屈她了。”
王建平和张美兰都生气了,对王子航说:“你姐姐是咱们村里的人,嫁到村里就是好事情!你退休了也得回咱们村里来!你出了村念书就不对!”
大闺女终于嫁给了得了肺结核的男人,张美兰眉目舒展了,松了一口气。她的脸上都有了光彩,闺女不出村,就是好事情,这可是好事情啊!
村子里也有明白人,对张美兰说:“美兰嫂子,你家三小子念了大学,将来是有工作的人,会帮衬你的闺女的。你这么早就嫁闺女,还把闺女嫁到村里,咱们村里只有南瓜、花椒、黑枣,你不想让你家闺女们去外头见识见识了?”
张美兰眼睛一瞪,大声说:“城里人就知道吃好喝好,啥事都不懂!我家三小子我就不叫他出村,读完书回村!”
惹得对方一阵大笑,说:“你就是把你家的三孔窑洞收拾成天宫,你家三小子也不回来住了!”
张美兰不服气:“这是我家的窑洞,他不住谁住?外头的房子再好也不是家,窑洞才是他的家。”
她把目光投向了二闺女,当地的土话叫二疙瘩。二闺女是几个孩子中长得最水灵的,本来在离村三十里外的镇上有了一个男朋友,那是她初中的同学。这个男孩在镇子上开了一家烟酒茶小卖部,家里有两进院子,前后房子九间。
二疙瘩的男同学想着以自己的条件来问二疙瘩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当地把上门提婚事叫做“问”。
王建平和张美兰倒是矛盾了,他们也不傻,也想自家女儿找一个好男人。做过一阵子的心理斗争,眼前的男子和自家的二疙瘩同岁,长得浓眉大眼,身材高大,问一句答一句,显得很淳朴老实。
可是,他千好万好,不在自己的村里啊,不是村里人啊。二疙瘩嫁给了他,那可就出了村啊!
王建平问这个男青年可以不可以入了自己家,就是招赘的意思。男青年红着脸,想了想之后说镇上的生活比村里好,自己还有一个寡妇妈,不能到村里居住。
王建平当时就沉下脸来,说我家二疙瘩不出村。
男青年失望而去。二疙瘩不依,她和这个同学的感情很好,两人年龄相当,她怎么愿意嫁给村里的二婚男人?
二疙瘩说镇上有公路和公共汽车站,有商店,比自己居住的这个村庄好很多。却听王建平说:“你在哪里也是当老百姓!就算是到了镇上,你也是老百姓!”
二疙瘩说自己嫁给二婚男人,自己不委屈吗?
张美兰说委屈就委屈点吧,只要不出村就好。
二闺女闹过哭过之后拗不过强势的母亲,嫁给了一个二婚男人,三天两头挨打受气。二婚男人认为媳妇是打出来的,不打不是自己媳妇。还在自家墙壁上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媳妇就是我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
张美兰把眼睛擦亮,放眼村里为王子航寻找适龄的姑娘,适龄姑娘都是初中毕业生,一听对象是王子航,她们倒不愿意了,说自己配不上。
王建平毕竟有几分见识,说不能在村里找姑娘,村里的姑娘读书少,和儿子说不到一起。
这些事苏小茶都不知道,她不知道王子航根本不敢在大学的同学里面找女朋友,他心里隐隐觉得不管什么样的女孩儿带到他父母面前都会有一个不可收拾的局面。直到遇见了苏小茶,她单纯,她善良,她爱他。苏教授和苏妈妈喜欢他,而且欣赏他的才华,对他的家庭表示不在意。
有一句话王子航憋在心里没对苏小茶说,他看出来父母不想让他们的儿女过好了,哪一个儿女过好了,他们心里不舒坦,只有过得惨兮兮的,让他们打着骂着就高兴了。
张美兰在蒸馍,一个馍有甜瓜那么大。她哼了一声,说:“我才不去,要去你去,在外面办的典礼算什么典礼?”
“那个女子我也看不上,洗完脸还要用油抹脸,拿出一个小刷子往眼睫毛上刷黑色的膏药。”张美兰气狠狠地说着,“描眉画眼的女子就不是好东西!”
“那咋办?”王建平明显犯了愁,“典礼都要办了!你再说反悔的话也没用了。”
王建平比张美兰明白事理,对她说:“养儿子娶媳妇是要花钱的,我们没有花钱,人家愿意跟咱们儿子,你还说这些干啥?”
张美兰手里不停,一直在干家务活儿,嘴里说着,“我的儿子可不是一般人,她能配得上我的儿子?”
王建平沉默了一会儿,说:“配得上配不上我也不敢说,但是这个女娃很乖,没啥心眼。”
张美兰的脸色缓和了,说:“你去外面参加他们的典礼!我不去。只有在家里办的典礼才是典礼。”
张美兰说到做到,她果然没有去平州。王建平背上一些土特产出了山,买票坐车去平州。
苏教授派了一个研究生去接站,研究生叫了一辆出租车把他接到了G大旁边的宾馆,王子航忙着准备论文没有来。
没有人带路,王建平不敢出宾馆,就在房间里坐着。在他眼里,这个城市太大了,一出去就会迷路。这个大学里的人太多了,而且说的话他都听不懂。
到了晚上,苏教授和苏妈妈来了,苏教授以最高的礼遇来迎接王建平。他身穿新买的西服,在宾馆的顶层餐厅包了一间包间,宴请王建平。
苏教授一见王建平就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说:“亲家好!你养了一个好儿子,是我们高攀了。”
王建平看到苏教授这么热情,说:“你不嫌弃我们家在农村?”
苏教授乐呵呵,“农村怎么了?我爷爷那辈儿也是农民,住的地方也是山区,论起来我们还是老乡呢!”
一席话说得王建平心里舒服爽快,坐下来和苏教授聊起来。苏教授也有语言天赋,迅速领悟了王建平话语里面的一些关键词,听懂了个七七八八,和他聊得不亦乐乎。直到苏小茶下班赶到宾馆,看到爸爸和公公聊得热火朝天。
苏教授尊重农民,问清楚了王建平比自己大八岁,就一口一个王大哥叫着,说王大哥培养了一个好儿子,为国家培养了一个有用的人才。
苏小茶插话说:“我爸的意思是说您为国家培养了一个人才,他为国家培养了一个废柴。”
苏妈妈瞪了她一眼,用筷子夹了一个水晶包子给她,说:“吃包子,堵住你的嘴。”
宾馆里的餐厅有包间,苏教授一辈子不怎么会经营关系,在副教授的位子上一待就是二十年,不善于和上级领导打交道,却对眼前这个来自山区的亲家有种亲切感,在包间里和他推杯换盏。
席间,苏教授拣最贵的菜点,每人一个小盅炖海参,各种肉类菜肴陆续上桌,听王建平说吃肉怕上火,就点了些蔬菜,冬瓜、木耳、西兰花、菠菜豆腐之类的。
“亲家,你吃得惯南方菜吗?这里新推出了一款南方菜叫荷塘月色。”
苏教授没等王建平说话,叫来服务员,点了一个荷塘月色的特色菜。
所谓荷塘月色,是用一个青花瓷盘盛着藕片、西湖莼菜、用煮熟的栗子堆成假山、土豆雕成小桥,鹌鹑蛋沉在瓷盘底下,看上去赏心悦目。
苏教授又问服务员这里的特色菜是什么,服务员说是鸭舌头汤,苏教授又让服务员上了一盆鸭舌头汤。
一大盆鸭舌头汤端上来,一股诱人的香味扑面而来。
王建平不懂什么是鸭舌头汤,只是喝酒,不怎么吃菜。苏教授觉得招待不周,想起了他来自山区,顿时恍然大悟,对服务员说:“上一盘红烧狮子头!”想了想又说:“来一盘桂花酒酿丸子。”
餐厅包间里有着菜肴的浓香,酒杯里的酒是黄酒,每个人脸上带着喜色。
苏教授喝了几杯酒,说的话越发推心置腹,“王大哥,我这个女儿从小不爱学习,就爱蹦蹦跳跳,学了舞蹈和戏曲。我这个女儿还娇气,做的饭菜很难吃,家务活儿也做不好。将来你们夫妻俩多担待。”
苏小茶在一旁很不满地说:“爸,你直接说我生活不能自理不就得了?”
王建平也喝多了,脸涨红了,含糊不清地说着:“兄弟,我本来舍不得我这么一个好儿子出了我们村儿,可是看起来兄弟一家是一家子好人,我也就放心了,但是我儿子不是就了你们家!我们是娶,不是就!你要使唤他干活儿就使唤,就当一个儿子使!”
土话“就”就是招赘的意思。
苏教授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但是看得出他态度诚恳,就爽快地答应着。
这一顿饭花费不少,王建平也没有吃出个滋味来,但从苏教授那热情的态度中他感到对方喜欢自己的儿子,被一个大学教授这么看重并且信任,王建平有了一种成就感。他心里也不是不感动的。
王建平想起妻子张美兰说给儿子找一个村里的姑娘,能够陪伴俩老过活,可如今看大学教授对自己这么好,看来两家合得来。
王建平曾经在矿上工作过几年,下过煤窑,采过矿石。他居住在大山深处,思想却比大山深处的人们先进,他亲眼目睹山里的女人怎么被自己的男人欺负,他立誓要对自己的老婆好,所以娶了张美兰之后,他对张美兰一句重话也不说。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张美兰脾气不好,发现自己的丈夫脾气好,她就成了一家之主。张美兰要掌控家里每一个人的生活,要按照她的意志来。对于王子航找的这个女子她是不满意的,因为她不是山里人,不是一个山民,但是苏小茶看起来特别乖,很温柔的样子,而且她不要彩礼。王建平曾经和张美兰算过账,娶一个媳妇儿要花多少钱,再凿一孔窑洞需要花多少钱。当王子航告诉他们,自己的婚事不需要他们花钱,也不需要再凿一孔窑洞,他们心里是高兴的,所以对这桩婚事也就认可了。
王建平和苏教授坐在一起,苏教授不停地向他敬酒,餐桌上摆着一瓶红酒,还是苏教授去意大利出差时买回来的,还有一瓶黄酒和几罐啤酒。王建平平时喝的都是价钱很便宜的汾酒,他倒是有一些酒量。苏教授不停地向他敬酒,王建平三种酒混着喝,没一会儿就喝多了。
人一喝多了,话就会变得特别多。王建平拉着苏教授的手,亲得就像是亲兄弟一样,说起自己在家里受妻子的气,没有苏教授这样的大学老师的气派,没有享过城里人的福。
苏教授也喝多了,人一喝多了,什么话都敢说。苏教授对王建平说:“老哥啊,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被你媳妇儿给拿捏住了?你看看我,在家里是做得了主的。”
王子航在一边吃饭,话不多,心里是高兴的。他知道他的博士同学和同班的师妹谈恋爱,因为家庭条件不好,父母都是小商贩,卖食品的;而他的师妹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两家就没有坐在一起吃过饭。相比之下,苏教授人好多了。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苏教授在大学校园里待久了,虽然思想单纯,略与社会脱节,但在招待客人方面算得上热情周到。
苏教授再三说自己招待不周,家里太小住不下,要不就让王建平住到家里去了。把王建平感动得不得了,心想看人家大学教授,待人这么好,这么热情。
苏教授临走时,给了王建平一张已经充好了钱的宾馆餐卡,说是自己最近工作比较忙,不能陪亲家吃饭,让他出了宾馆,顺着石子路向前走,过了马路,到对面的餐厅去吃饭,刷卡就餐。
王建平连连点头,心想人家想得真周到。
苏小茶热情地为王建平指路,告诉他怎么走到餐厅。如果想去大学校园里转转,应该怎么走,哪里是南门,哪里是北门。
其实除了就餐,王建平没有出宾馆。在他看来,宾馆里的路都非常复杂,比自己居住的山区的道路复杂多了,很容易迷路。走盘山道最不容易迷路,顺着盘山道走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