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一起才成个人家博士后公寓是单位最差的房子,没有铺地板砖,只是石灰水磨地砖。做博士后对于某些人来说是换工作的一种途径,也有人做博士后做不下去又回到原来的单位工作的。
苏小茶在电视台做过那种上百人一起举着花束奔跑,看不出谁是谁的群演,她用的口红和香水很讲究,香水那么小的一瓶就一百多元钱。
王子航不讨厌她用香水,她使用的香水味道很淡。张美兰则闻不得香水味,一经过苏小茶身边就打喷嚏,然后说:“这是什么怪味儿?”
苏小茶很郁闷,怀孕是情绪最容易波动的时候,身边有一个处处挑她毛病的婆婆,苏小茶变得神经质了。后来她已经习惯了一回身就能看见张美兰跟在身后,如果身后没有人倒奇怪了。张美兰喜欢盯着她,那种眼神看得苏小茶心里直发毛。
怀孕期间,她变得特别馋,有一阵子非常想喝醪糟。喝了一个星期之后,一闻到醪糟那个味儿就想吐。
苏小茶发现自己和公公婆婆生活在一起有各种摩擦。首先,张美兰不允许她剩下饭菜,每一次盛多少必须吃完。做饭必须要刚刚好,不能做多,做多了就对她一通数落。后来发展到一见到她就数落,从她戴的水晶发卡到她喝牛奶的习惯张美兰一概看不惯。还不允许她花钱,只要她花钱买零食,张美兰就说:“你这是败家!”
让苏小茶郁闷的事情还有,比如她洗衣服要开洗衣机,张美兰就会说:“才两件衣服,你用手洗就行,不要开洗衣机!”
苏小茶感觉很奇怪,问王子航:“你妈妈为什么不让我开洗衣机?”
没有想到的是张美兰早就在王子航面前告了苏小茶一状,王子航说:“衣服多了可以开洗衣机,两件衣服用手洗就行。洗衣机费水!”
“可是我洗衣服要弯腰,弯腰对胎儿不好。”苏小茶说。
“我妈说孕妇多活动活动,将来孩子好生,洗衣服就当活动身体了。”
张美兰对苏小茶很不满意,以她的话说就是这个媳妇啥活儿都不会干,不会蒸馒头,不会拉拉面,早晨起来不知道扫地。苏小茶说现在都用吸尘器了,扫帚早就淘汰了。
苏小茶教她和王建平开燃气灶的开关,教他们用钥匙锁门,张美兰恶声恶气地说:“不就是这么开吗?会了!”
随后就发生过他们出门把苏小茶反锁在房内的事情,原因是钥匙没有往回转半圈儿。
苏小茶发现和一个从农村来的婆婆相处,果然会有各种不和谐。有一天,苏小茶买菜回家,发现张美兰在浴缸里涮拖把。
苏小茶说拖把不能在浴缸里涮!张美兰说:“都是池子,在这里涮咋了?”
苏小茶生气了,“您怎么能这么不讲卫生?!这是我给孩子买的浴缸,将来要给他洗澡的,拖把上有多少细菌啊!”
儿媳妇不服管了,张美兰和王建平气恼不已。接着又发生了一件事让王建平和张美兰更加懊恼,他们大闺女的丈夫,也就是王子航的大姐夫肺结核加重了。原因是下雨时没有来得及躲雨,被大雨淋了,乡镇医院的医生治不好。
王子航责无旁贷,他一个人拼出来了,到城市里来了,有钱了,就需要拯救别人。虽然他刚做博士后不久,导师给他的工资不算多,但是这一大家子人里他最有钱。
张美兰这个时候忽然发感慨了:“一家人守在一起,亲亲热热,团团圆圆,才叫一个人家!就算是死了也是一家人。你偏偏要读书,读书弄得你出了村,跑这么远,不成个人家了。”
王子航发怒了:“我不读书?我不念书在家里待着,家里有人生病了不治等死?”
张美兰说:“死了也是在自己村里!死也死在自家的窑洞里,也成个人家。”
苏小茶眨巴着眼听着,听得很有趣,很想问问死了还成什么人家?
只听张美兰对王子航说:“你出了村,就是不管我们两老了。”
王子航说:“你们可以到城市来住,我努力工作养得起你们。”
张美兰说:“城市哪里有咱们的家好?咱们家的窑洞冬天暖和夏天凉快,我一天不躺躺咱们家窑洞的土炕,我一天不舒服。”
王建平声音闷闷地说:“在城里头挣上几天钱,就带上你媳妇儿回到咱家的窑洞里去住吧!咱家的窑洞没有人住就会被人笑了!这个可是大事情!”
王子航不和他父母再说窑洞的事情,一提起这个窑洞王子航就头大。
王子航和王建平说着大姐夫的病情,苏小茶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今天她去医院产检了,回来感觉有点儿疲惫,开了一袋速冻饺子,煮熟了端出来。
王建平看见了饺子,问:“这饺子多少钱?”
苏小茶说:“三鲜馅的,思念牌的不贵,二十二块钱。”
王建平的手一抖,眼神就变了:“二十二块钱,够买一袋子白面了。你太不会过日子了,用买一袋子白面的钱买了一盘子饺子。”
王子航连忙打圆场:“爸,速冻饺子在超市里都是这个价儿!”
“那就不吃!”王建平气冲冲地说,“谁家不过年才吃饺子啊?”
苏小茶懵了,但是反应还算快:“谁说饺子必须是过年才能吃?”
王建平厉声说:“一顿饭吃掉一口袋白面!有你这么过日子的吗?”
张美兰忽然站起来,厉声说:“你这个媳妇,配得上我的儿子吗?”
苏小茶被吓愣了,心想自己也没有惹她,怎么会突然发怒呢?问:“您这是怎么啦?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觉得您人挺好的啊。”
张美兰的表情凶恶,声音非常大:“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嫌热!!”
苏小茶不知道在农村居住的人必须要厉害,否则就会被人欺负,厉害是他们的保护伞。张美兰对自己的泼辣十分满意,自己会吵架,这就是本事!
“我最看不上你这个媳妇了,洗完脸还要拿油抹脸。你洗脸就洗脸,洗完之后还抹什么脸啊?就知道拿油抹脸!洗个脸花大半天时间,在脸上涂抹绿色的泥,洗掉了又涂抹白油,左一层右一层地往脸上抹油!”张美兰的脸在苏小茶眼前蓦地放大,原来是她逼近了,只听她气狠狠地说,“我们两老根本就看不起你!”
苏小茶立刻受不了了,她没有细细琢磨张美兰话里的意思,脱口而出,“王子航,我父母没有看不起你,你父母却说看不起我?”
王子航连忙过来护住苏小茶,他急得都出汗了:“爸妈,你们心里想什么呢?京州物价就是这样的。你当在山里呢?什么都不用钱?”
王建平大声说:“今天我就告诉你,我家人丁单薄,你别拿国家政策来说事儿,在京州不让生,你俩去给我援助西藏。我打听过了,援助西藏的人是可以多生孩子的,你们俩去西藏工作,给我生孩子去!”
苏小茶生气了,大声嚷:“您觉得人活着除了生孩子就没别的事儿了是吧?”
王子航连忙拦住,对王建平说:“爸,你别说没水平的话!这是小茶,你给别人说,别人会笑话你的。”
“笑话啥?有啥好笑话的?我不怕人家笑话!”张美兰过来了,“媳妇就是为我家传宗接代的,应该多生孩子。”
“我没有怀孕吗?我是不愿生吗?”苏小茶气哭了,对王子航说,“我学的是戏曲,身材是本钱,为了给你生孩子,我的身材都走样儿了。你爸妈这是在找事儿!”
王子航对王建平说:“爸,你们的脾气别那么大,小茶没有做错什么。”
“怎么没做错?”张美兰厉声说,“我们两老就不愿意你念书,你偏偏要读书。你读到初中就好,偏要读什么博士。我们两老给你看中了一个邻村的姑娘,是你爸在矿上工友的女儿,那活计干得好,地里的炕头儿的活儿都会干,把家里收拾得清清气气的。”她一指苏小茶,“就你找的这个女子,没过年没过节,端出来了一盘饺子。”
“那是小茶怕你们吃不饱,好意给你们做的饺子。你们怎么不知道她的好呢?”王子航紧紧拉住了苏小茶。
“这一盘子饺子多少钱?二十二块啊!一袋子白面就这个价钱。太不会过日子了!”王建平痛心疾首地说。
苏小茶气得不得了:“我花你们的钱了吗?我花的是我自己带来的钱!煮了饺子是给你们吃的。”
张美兰大声说:“你的钱不是我儿子的钱?城里的人就会耍个钱!你的钱不是我两老的钱?不是这个家的钱?再有钱也不能败家!”
“你说看中矿友的女儿是什么意思?我都怀孕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苏小茶忽然想起张美兰刚才说的话来。
“我们两老愿意儿子找一个会干家务活的女子,不是你这样整天抹脸,打扮得花里胡哨,人家闺女炕上的、地头儿的活计样样拿得起来!”
“我跟你们就不能说话!”苏小茶总算聪明了一回,转身开门出去了。
苏小茶站在门外,听见门里王子航的声音,他对父母说:“小茶这个人挺好的,她没有城市姑娘的虚荣和势利,结婚的时候没有要房子也没有要车子,她就是欣赏我这个人。她跟了我,在咱们家任劳任怨,你们两个人不要以农村媳妇儿的标准来要求和看待她。”
王子航迅速出门把苏小茶拉回家里。
他郑重其事地对王建平和张美兰说:“爸妈,不是我要帮小茶说话,我有必要给你们讲一讲城市的生活和消费观念,不是你们在山里生活的那个样子。我读书,是为了脱贫致富,为了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你读书就不对,你不在家里住,家里的花椒树和黑枣树都让别人给摘了!可惜了我们那么多的花椒和黑枣!你认那么多字有啥用?”王建平还在说。
王子航在这一刻是不知所措的:“爸,怪我平时没有给你讲清楚什么是知识,知识不仅是中国字,我所学的知识是可以为国家做贡献的。”
苏小茶说:“山里生活苦,我们让您二老出来在城市里享福,你们怎么总想着把我们拖回农村去?”
王建平大声说:“山里生活怎么了?山里的生活多好!外头的家是你的家吗?你不回家住窑洞就是忘了本了!”
张美兰对苏小茶说:“你这个女子怀孕了还梳着三尺长的麻花辫子,头上戴蝴蝶的发卡,妖里妖气的。”
气得苏小茶说不出话来,张美兰对儿子说:“你上这个博士后是为啥?我的儿子不种地,在咱们那里让人笑话咱。”
王子航开导她:“咱家那边的地连蔬菜都不能种,粮食也不能种,只能种花椒。你们总说让我回家种地,让这里的人听了还不笑话你们?”
王建平到底明白一些,厉声说:“我也不反对你工作,但是你有空了要回家摘花椒打黑枣去!”
张美兰不满意了,她最不愿意儿子出村,不愿意儿子去了城里。她对苏小茶说:“你就是个妖精,怀孕了还打扮得妖魔鬼怪的!”
“我是妖精?我勾引谁了?我勾引人你见到了?”苏小茶气得不得了,口不择言。王子航连忙拦住,“小茶你越说越离谱了!”
苏小茶推开王子航,气得脸都红了,“你觉得我勾引你儿子了?那你得问他!他为什么要找我!就依你所说,找一个你们村里的姑娘,可以把家收拾利落!”
“我儿子就是我的存钱罐!是我的聚宝盆!你一下子端走了,还敢冲我闹?你就是大学教授家的闺女又怎么了?你家也没有陪嫁一个金山银山过来,你贴着我儿子到了京州,你就是一个倒贴的货!”
苏小茶吓得后退一步,她还真没有和凶悍农妇吵架过招的经验,吵架吵不到点上。
“妈,快别吵架了,让邻居听见了笑话!”王子航连忙拉住张美兰。
“我不怕人家笑话!我明天就在这个大院里喧嚷喧嚷,刚进了我家门就想和我平起平坐?你又不是唱戏的,还往脸上抹粉,狐狸精!”
“你说谁是狐狸精?”
“就是你!走老远就能看出你是一个狐狸精!”
苏小茶气得肚子疼,两腿之间感到一股热流,她一把抓住王子航的胳膊,抓得很用力,“别说了,送我去医院,快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