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与火的不和谐王子航这边遇到麻烦了,起因是王子航村里的大伯哥的女儿芸豆。
芸豆人很精明,王子航每次回家,她都会拍着王子航的肩膀说:“我们两个人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芸豆没有嫁到村里,而是嫁到了相对富裕的镇子上。她的丈夫开了一间小卖部,小卖部里油盐酱醋都卖,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能够进账三四十元。
芸豆的丈夫得了胃病,农村人虽然有农民的医保福利,可毕竟家底不厚,一场病下来花了十几万元,芸豆的丈夫被切除了整个胃,丧失了劳动能力。
精明的芸豆忙得手忙脚乱,每天不仅要下地干活儿,还要种植花椒和黑枣树,要照顾病歪歪的丈夫,终于有一天她吃不消了。
芸豆给丈夫留下了一封信,要去京州找自己那个有工作的表哥,要去谋一条活路,挣上钱会寄回来给丈夫花。怕丈夫阻拦,她提了一个包在深夜离开家,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门。
还不得不佩服人家,芸豆一路向着京州进发,竟然找到了王子航工作的单位。
王建平和张美兰早就在村里把王子航的单位说了好多遍,全村里的人都知道。
芸豆找到了王子航的单位,一点儿也不怯阵,她来到了科学院的门卫室里,打传达室的电话找王子航。没一会儿,王子航就出来了,见到站在传达室里的表妹,吓了一跳。芸豆对他说:“自从你上了大学,清明你就不回家了,你对得起你的先人?”
王子航连忙把她拉出了传达室,神色紧张,说:“芸豆你快消停,别嚷!”
芸豆大声说:“我就是要嚷,是我跟着大爷为你家房子顶上收拾了草。”
王子航生气了,说:“你想干啥?”
“不干啥,给我找一份工作。”芸豆说得理直气壮。
王子航回答得十分干脆:“行!”
那时是十一点二十五分,已经快到了吃午饭的时间,王子航带芸豆去了地下餐厅。
科学院的地下餐厅分成了三个区:一个是自选区,有日本料理和各种炖菜,还有面条;另一个区是各种炒菜和米饭;还有一个区是休闲区,有咖啡、西式点心和水果。
王子航带着芸豆去了米饭、炒菜的窗口。
芸豆看了看,说:“我本不喜欢吃米饭、炒菜,咱们山里人都是吃面条长大的。这里的面条虽然比筷子还粗,但是也是咱们吃的面条。”
王子航知道山里来的人吃惯了面食,不喜欢吃米饭、炒菜。他忽然想起了苏小茶,这个女子从来不爱吃面食,她喜欢吃米饭、炒菜,而且特别喜欢吃螃蟹和鱼。
她喜欢吃螃蟹却不敢蒸螃蟹,每次都是他给她蒸。
王子航在愣神儿,只听芸豆在叫他:“表哥,你在想啥?”
王子航回过神儿来,说:“你想吃哪一种面条?这里有西红柿打卤面,有茄子肉丁面,还有豆角面,你吃哪一种?我给你买。”
芸豆要吃茄子肉丁面,王子航给她买了一碗。
芸豆看了看那边的凉菜区,说:“肉菜我吃不惯,吃了会上火,你给我买两个拌萝卜就行。”
言下之意是你去买两份凉菜来。王子航买了一份凉拌萝卜皮,一份凉拌黄瓜片儿。
芸豆和王子航面对面坐下,芸豆对他说:“我好歹算你的表妹吧?如今家里困难,我要在京州找一份工作,你得帮我。”
“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王子航问。
“正式工我是当不了,你就给我在你们单位附近的酒楼、大饭店里找一个帮厨的工作就行。”
听芸豆这么说,王子航答应了。他先是带她去买了洗漱用品,又为她买了一套被褥、被套、枕巾、枕套等日用品,然后为她找了一家酒店,付了一个星期的费用。
王子航在他单位附近的大酒楼里为芸豆找了一个服务员的活儿。
芸豆很高兴,每天早晨起来都在想在家的这个时候自己在干什么呢?自己要去下地干活儿了,中午要做中饭给自己的男人吃。
芸豆来京州的事情被王建平和张美兰知道了,他们如是说:“芸豆没有良心!自己男人生病了不在家里照看,要往京州跑。”
王子航是个好人,他对父母好,对妻子好,对自己的乡亲也好。他吃苦耐劳,却不知道妻子一天一天消瘦下去。
苏小茶忍耐着在研究所的杂志社干下去,一个人干六项工作,按天算钱,一天给她十五元钱。
王子航基本不娱乐,他的学生时代就是这样度过的,学习累了,就看一会儿英语书休息一下。到了这所科学院,他的娱乐就是偶尔看看电视剧。
博士后公寓里又入住了一对儿夫妻,就住在苏小茶的隔壁。
这对儿夫妻来找王子航和苏小茶串门,为了了解科学院的环境。坐下来聊了之后,苏小茶发现这对儿夫妻非常厉害,博士后的陪读夫人张若仪尤其厉害,话里话外人家就没有把科学院看在眼里,人家满嘴说的是麻省理工和亚琛。
王子航说自己要努力工作,为了博士后出站后留在这所专业对口的单位。苏小茶说自己在陪读,专业不对口,还生了孩子,经济上紧张。
张若仪说她也在做临时工,说:“让我来干临时工,无所谓!为了陪他嘛!也为了到京州。”
苏小茶发现了长相普通的张若仪的优点,那就是精明而强势。只听张若仪说:“我在所里干着,干的也是临时工。第一个月给我五百块钱,我就去找所长,把我这一个月的工作讲给他听,他马上答应涨到八百块钱。”
张若仪说:“所里的正式工说,‘别的所都是临时工干活儿,正式工闲着。咱们光源所怎么让正式工和临时工一起干活儿?’我马上就反驳她,‘你只不过比我机会好罢了,论能力我不比你差。’她就再不敢在我面前提‘临时工’这三个字。”
苏小茶叹气:“我可不敢这样说啊!杂志社那些人没事还找茬儿呢!”
“我刚来的时候,也是先让我丈夫打听杂志社,看能不能进去。我丈夫打听了一下,回来对我说,‘还是别去了!听说那里的人都挺厉害的,人际关系不好,也没有正经编辑。’我就到所里去了。”
苏小茶悄声说:“我不想在那儿了,自己去外边找工作去。”
张若仪说:“外边的工作可不好找,你又没有可以出大力的人帮你。在科学院,你丈夫还可以帮你说话,出去更难办了。”
苏小茶想:她说得对,但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不管,”张若仪非常乐观,“等他博士后出了站,我们还不一定在这儿呢!我就是趁这段时间生孩子,等他出站以后再找工作,我才不怕呢!自己在这儿干是太委屈了,所以不必怕别人,怎么舒心怎么干。”
这一点她和苏小茶不一样,苏小茶是抱着能留下来工作的想法在干,所以少了她那一份自由和洒脱。
等张若仪夫妻走后,苏小茶问王子航,你出站后能去美国吗?咱们不留在这个单位好不好?王子航说:“我没有那么厉害,人家张若仪的丈夫可是A大毕业的呀,想上美国哪所名校,抬脚就走了,他肯定不会留下。”
“J大和A大差得很远吗?”她问。
王子航说:“当然差得远。”
王子航见苏小茶沉默了,他从背后抱住她,低声说:“小茶,我知道咱们现在的日子苦,我做项目挣的钱一半贴补老家了。咱们还能活,我老家的人不帮衬就过不下去了。等我挣钱多了,给你买大钻戒。”
“钻戒我不要,就是一块石头,有那些钱给孩子留着上学用。”苏小茶挣脱了他的拥抱,说,“昨天的衣服还没洗呢,我得赶快去洗了。”
为了爱,为了婚姻,她不再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她要养活一家老小,要挣钱,也就是——要生存。
她已经褪去了演员的风情,不再穿很个性的衣服,戴夸张的首饰,可是穿着打扮和气质上依然有着磨不去的痕迹。
苏小茶忍耐着在科学院的杂志社里工作。
杂志社的人对苏小茶态度很不友好,他们都是学理工科的人,突然一个很有风情的艺术生进来,就像是一群狼狗里进来了一只波斯猫,猫和狗怎么能相处呢?猫和狗怎么能彼此看得顺眼呢?
科学院的文化实在令人很无语,苏小茶打电话对自己的闺蜜说,她们还不信,都说那可是牛得不得了的大科学院,说没有文化谁信啊?
苏小茶说:“真的真的!这里的九零后一个个古板得像六零后,非常超现实!”
说得闺蜜一愣一愣的。
苏小茶继续倾诉:“这里的青年个个暮气沉沉,从来不用QQ,全部都用MSN。一个个都不会笑。”
闺蜜听不过去了,“苏小茶,你说得这么天怒人怨的干嘛?”
苏小茶继续说:“我这才知道我们学艺术的人多么有情趣,你是不知道啊,科学院里的人个个都像蝗虫!”
“什么是蝗虫?什么样的人像蝗虫?”闺蜜明显被她给说懵了。
“蝗虫就是面目可憎、语言乏味的人。科学院的人就是蝗虫。”
闺蜜说:“你可真会形容。你这么不喜欢科学院的氛围,人家也不喜欢你。”
苏小茶无语,她知道在科学院这所工科单位里,杂志社是最不受待见、待遇最差的一个单位了,属于配角。科学院分成了很多研究所,每个研究所里用着的人都是博士、硕士。杂志社里用的人要么是退休的人,要么就是家属。这所杂志社还是外包的,不属于科学院的编制。
苏小茶做了六项工作,要收发杂志、校对稿件、联络杂志作者、接听电话、描绘图纸,还要管复印和打印稿件。
苏妈妈听说她在王子航的科学院的杂志社做美术编辑,非常高兴,在电话里说:“好事啊!你就应该稳定下来。”
苏小茶拿着话筒欲哭无泪,“可是这份工作我不喜欢!”
“你想干你喜欢的工作?大京州多少人才呢,你能找到工作就不错了。”苏妈妈说话很直接。
“妈妈,这所科学院是文化的荒漠!”苏小茶喊了一声。
“瞎说!你说这所全国知名的科学院是文化的荒漠,谁相信?”
“真的真的!您是没见到科学院里的人那个打扮吧,真让人受不了!那个气质吧,别提多呆板了。您是没听到他们那个谈话内容,枯燥乏味得要命。”
苏妈妈很不以为然:“人家都是工科高材生,谈论的话题都是你不懂的,你不能因为你不懂就说人家没有文化!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你看着顺眼的人我看着都眼晕,穿成那个样!”
在苏妈妈心里,女儿结婚了,生孩子了,进了知名的科学院工作了,一切稳定了。这就是他们所希望的。
苏小茶发现王子航是一个独断强势的男人,他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是对苏小茶送走孩子、赶走他父母的事情很不高兴。他每天下班以后都要给老家打一个电话,这成了他每天晚上必做的事情。
王建平说家里的窑洞快塌了,让儿子寄钱翻盖窑洞。
王子航取出自己存折里的钱全部寄回家,让父母在村里找人翻盖窑洞。
为了通话方便,王子航为父母每人配了一部手机,每个月定期给他们充话费。
王建平在电话里如此说:“修咱家的窑洞可费事了!咱村的青年劳力本来就少,请一个人来,我要先给人家递上烟和酒,要是你在家就好了!”
张美兰如此说:“你那个媳妇不是个好人,她不是把我们两老的孙子送到她爸妈那里去了吗?就让她爸妈带,你一分钱也不要给她爸妈!就让她爸妈养着孩子!让她爸妈花钱!”
每次打完电话,他的面庞就要冷上几分,苏小茶知道是张美兰在电话里又对他说了什么。
说来奇怪,别的农村出来的父母到城市比较胆怯,张美兰不会,她在科学院走家串户,和谁都能搭得上话,和门口卖菜的都混得很熟。张美兰在家里非常强势,她以绝对统治权统治着自己的几个儿女。苏小茶敢把孩子送到平州她父母家,然后赶走他们这件事成了她心里的刺,只要一打电话,她就会对王子航说一通。
“养儿子,养成了别人家的了!我的儿子不在家住,不陪着我们两老!娶了一个媳妇不孝顺,弄得咱们一家人住三个地方,孙子、儿子、我们两老都见不上面。”
电话里张美兰的嗓门特别大,让苏小茶都听得清楚:“不就是个教小娃的老师吗?我们老家八辈子看不起老师。那面子真够大,让自己婆婆煮了黄米汤,还不愿意吃。我们家都是吃黄米汤和粉丝活着的,她不愿意吃了,说不好吃。还描眉画眼儿,在咱们家描眉画眼的都不是好东西。要说她工作好、挣钱多也行,没啥正经儿工作,靠着我儿子在京州陪读,还敢对我甩脸子!”
张美兰想起那次苏教授请他们吃海鲜就气不打一处来:“上次苏家老头子请我们吃的是什么东西?不是虾米就是鱼。我这辈子最吃不得的就是鱼!”
王子航看苏小茶的眼神都变得阴冷。
他对苏小茶说:“你爸来显摆了是不是?我父母这辈子连蔬菜都没吃过,你爸请他们吃海鲜?”
而苏妈妈知道了苏小茶在京州的生活情况,生气了,在电话里对女儿说:“王家两老要了钱,还要人啊?也不想他那个山区,谁会去住?”
因为张美兰的电话频繁轰炸,王子航对苏小茶的态度越来越不好。他吃苦惯了,从来不知道享受为何物,他的人生目标就是为了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吃得上饭。他的大姐家、二姐家都是山里的人家,山里的青壮年都出去打工了,大姐夫和二姐夫出去打工,给城里工厂的仓库看门房,以他们的话说就是挣了一个轻巧钱。比起做农活,在门房里做门卫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特别舒服。
王子航特别有担当,在他的心里,他的老家人是他的亲人。村里要修路了,要建小学了,村干部打电话给王子航让他捐款,他二话不说捐款三千元。
苏小茶吃着清炒大白菜,就着馒头,看着他接电话。等他挂断电话,她说:“咱家还没有钱呢,连抽油烟机还没买。”
王子航说:“我就是山里长大的孩子,村里要修路通汽车了,我怎么能不捐款?”
苏小茶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早知道我就不把这个月发的工资给你了,我留点儿钱买面霜和面膜。”
“你抹面霜没啥用,又不出去表演了,你就是变成一个黄脸婆我也不嫌弃你。”王子航的神情有点冷,语气也变得不耐烦,“做我的妻子,要和我一样能够吃苦。你不能包容我的父母,你又带不了孩子,只想着享福,这怎么行?”
苏小茶叹了口气,她不能理解他的思维。也许她不是大山里走出来的人,所以不懂得那种浓浓的乡情。
在认识王子航之前,苏小茶不知道生在农村会有这么重的经济负担。最让她不能理解的是公公婆婆的思维,别人家的父母都想为儿女找一户富裕人家,而张美兰和王建平是哪家穷就把女儿嫁给哪一家。因为张美兰和王建平有极其强烈的自尊心,生怕找的亲家门户高了看不起他家,越是条件不好的男人,他们越是要把闺女嫁过去。
王子航的父母择婿的标准就是一个字——穷。
男方家里越穷越好,因为这可以显示自己家的富裕啊。
也许有人会笑,说:“这该死的自尊心!”
可是他们就是这样做的!
王子航的父母为王子航的小妹妹选择的婆家是一户最穷的人家。有人很奇怪了,什么年代了还包办婚姻?其实不是包办婚姻,而是山里适龄的男女比较少,男青年和女青年彼此都认识,只要父母搭上话,年轻人不愿意出村,这事就成了。
王子航的小妹妹见识过大山外面的世界,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山里住。张美兰说你必须嫁到村里。苏小茶见过王建平为王子航的小妹妹找的那户人家,看起来小妹妹未来的公公婆婆很和善,他们为儿子盖了房子,但房子里什么也没有。苏小茶曾经说:“怎么不买洗衣机呢?”王建平闷闷地说:“咱们祖辈都是在河里洗衣服,要那个干啥?”
苏小茶曾经对王子航说:“为什么你爸妈哪家条件比你家差,他们就考虑作为你的姐妹的对象?这是什么心理?”
王子航回答:“门楣高了,我父母心里有压力。”
苏小茶眨着眼睛,“是自尊重要?还是你姐妹的生活幸福重要?”
王子航倒是一个明白人,他叹了口气,对苏小茶说:“我父母也意识到他们对待女儿的婚事上面有些过于自私了。你的爸爸是大学教授,他们不是也同意了吗?要是搁在以前,他们一定要我在村里找一个,或者找一个在城市里工作的、家在农村的女子。”
王子航知道他的父母有极其强烈的自尊心,那个地区的老人们都是这样子。他们没有什么本事,眼看着年轻人个个闯出名堂来,有出去做灯会表演的,有做根雕生意的,也有考上大学的,有出了山区去做生意的,这些在老人们眼里都属于——败兴!
在那个地区的老人们的眼里,儿女在村里居住那是好儿女。儿女过得苦兮兮的,让他们打着骂着,他们心里爽快;哪个儿女过得好了,那是伤害了老人们的自尊心,行动间表现出来的态度是你凭什么不听话要把生活过好了?
王子航属于另类,他的学习好,班主任来找家长让他继续读书,他被家长疏忽了,一不留神考上大学了,这让山里的父母这个后悔啊!他们说:“可惜了,我养了个好儿子,没有给我爬树摘黑枣,没有下地种南瓜,去上了什么大学,我当初怎么没有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