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不能住?下山后,苏小茶要给苏教授打电话,但山里没信号。他们向山外走了二十里路才接收到移动信号。
苏教授问她在山里好不好?吃了什么好东西,有什么野味?有没有狍子和獐子?
在苏教授的眼里,农民淳朴又勤劳,农村出来的孩子特别懂得奋斗,珍惜自己所拥有的生活。苏教授还深受《红楼梦》的影响,认为山区人民吃的是狍子肉和獐子肉,还是在松木上烤出来的那种,伴着松木的清香,烤肉滋滋地冒油,比平州市里小贩卖的烤肉串儿都好吃。
电话里苏小茶嗯嗯地听着,被问起自己吃的什么,她没好意思说自己吃的是大馒头和米汤,说吃得挺好的。
往回走的时候,苏小茶笑称自己减肥了。苏小茶特别馋,平州人又都喜欢美食,她整天在吃和减肥中纠结。
这是大山里的自然村,村里只有三十几户人家。如果剧组拍抗战片儿都不用搭景儿,这个村里的建筑物就是抗战时期的原貌。村里有着不规则的石头垒起来的石头墙,有茅草垛,有着不用化妆就有40年代村民气质的淳朴农民。偶尔再来两声鸡叫,告诉苏小茶这里是偏远的农村啊。
村里的人彼此都认识,还沾亲带故。见到了苏小茶,他们都显得很好奇,有小孩儿追在苏小茶身后,一边跑一边说:“这个女子哪里来的?”
一转眼天已经黑了,家家户户都黑着,不开灯。苏小茶惊异地看着,黑漆漆的村庄,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吓得苏小茶紧紧拉住王子航的手臂,说:“好黑,我害怕!”
王子航拉着她,说:“我在前面走,你拉着我。”
苏小茶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听他说:“我努力,让我的亲人、我的爱人都过好!”
苏小茶的心定了,不再恐慌,他说他要努力让他身边的亲人都过好。
前面晃过一束光线,是手电筒的光,王子航的爸爸拿着手电筒来接他们了。
王子航的爸爸王建平见苏小茶脸有异色,解释道:“村里管电的人和村里亲戚打架,把电闸给拉了。”
“嗯嗯。”苏小茶似懂非懂地点头。
王建平和蔼地说:“回家吃饭,你妈已经把饭做好了。”
苏小茶跟在王子航身后,借着王建平手里手电筒的光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石头台阶上。石头台阶上长满了厚厚的绿色青苔,苏小茶拉紧了王子航,生怕自己摔一跤。
苏小茶看看四周的石头墙壁,说:“这个地方真适合拍电影!特别是拍抗战时期的电影。”
在她心中,这个地方确实适合拍电影和电视剧,有人工布景都做不出来的效果,你看那茅草垛,美工设计得出来吗?你看那用大小不一的石头垒起来的石头墙,哪一个剧组能够费心垒得起来啊?
在前年,G大也被作为拍摄场地拍过电影,是民国戏。苏小茶去看剧组拍戏,听到人们在议论:“为什么到我们G大来拍民国戏?”
“因为我们G大的教学楼太旧了,像人家想拍的民国时期的建筑物。”
苏小茶深以为然,G大的教学楼确实很旧。
他们进了院门,闻见一股饭香,实话说这里的油是挺香的,是那种纯天然的植物油。
张美兰做了扯面片儿,照例没有菜,扯面片儿有粉丝。
在当地,粉丝就是菜,对谁好就会给谁碗里的面条上多加粉丝。张美兰递给苏小茶的碗里粉丝最多。
苏小茶悄悄对王子航说:“我好想吃平州的豆腐脑儿,还有烧饼油条。”
王子航皱眉:“你就知道吃!”
苏小茶凑近他,悄声说:“我真的特别想吃豆腐脑儿,特别想吃咱们住的G大南门外面那家铁锅飘香店的麻油豆腐脑儿,还有油条,油条再加几根咸菜,想想我都要流口水。”
王子航的脸色沉了“你除了吃就没有其他的追求吗?”苏小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知道王子航自尊心强,自己说想吃豆腐脑儿,他一定多心了。
苏小茶埋头吃饭,心想这种食物没有营养,自己吃不了几个月就会发胖。面片儿加粉丝,这种吃法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这个地区的饮食她见识到了,家家户户吃饭倒是挺准点的,清晨要吃一顿,中午要吃一顿,晚上六点准时吃晚饭。家家户户吃饭不喜欢避开人,都出来在台儿上吃。每人捧着一个大海碗,碗里要么是南瓜面条,要么是粉丝面片儿。
这个村子里有两个小卖部,卖油盐酱醋、方便面和卫生纸。在这里生活的人是纯粹的原生态,他们一天到晚过着慢节奏的生活,生活的内容围绕着四个字:吃饭、睡觉。
王子航的老家是三孔窑洞,窑洞里贴着戏曲人物的年画,家具倒是新的,气氛温馨热闹。
吃完晚饭之后,他们坐在院子里说话,夜空很美,像一块湛蓝的宝石,星光亮得刺目。苏小茶发现,只有在没有灯火的山区才能发现如此美丽的夜空和星光。
王子航和他的爸爸妈妈说起话来,听他们说离自家村子一百多里山路的村子开发了溶洞,还开发了一个天然湖,引得山外面的人都来了,村里的人开起了旅馆和农家乐餐馆。
“后东头那一户的小闺女跑到邻村的旅馆给人家当服务员,”王子航的妈妈说话了,语气里满是不屑,“那家的小闺女不学好,不知道守着爹妈成个人家。”
王子航倒是明白人,对他妈妈说:“人家后东头家的小闺女出去挣钱去了,不挣钱能行?”
另一件事让苏小茶比对当地人不吃菜还感到惊讶,王子航的妈妈一直不愿意儿子读书,问王子航:“你的博士啥时候读完啊?读完找工作要离家近一点儿啊,咱们这边水库上有好工作。”
苏小茶惊讶地抬头,见王子航呆了一呆,说:“我念完博士还到水库工作干啥啊?”
只听王子航的妈妈说:“当初让你念书就是为了图个名声,回家找媳妇好找。水库离咱家近,到水库上工作谁不羡慕咱家啊?”接着她把目光投到苏小茶身上,“闺女你既然要跟了他,也得回这里,咱这里可好了。”
王子航生气了,“妈,你说的是什么话啊?人家是城市人,到你这里?”
王建平痛悔地一拍土炕:“我真后悔让你念书!人家都说让你儿子读书,你就是把这三孔好窑洞弄得像天宫一样,人家也不回来住了!”
苏小茶被他吓了一跳,心里倒是有点儿欣慰,心想他总比王子航妈妈明白。
“可惜了我这三孔好窑洞啊!这三孔窑洞多好啊!你们不住可惜了。”王建平那表情是悔恨的,“你妈一直怪我不该让你念书,你就不该学习好,你就应该做一个山民,就在这山里,守着我们!”
王子航在那一刻的表情是严肃的,“爸妈,我毕业后会努力挣钱,在城市里买了房子把你们接出去住!”
“老家不能住?”王建平勃然大怒,他的神情痛苦,“老家怎么就不能住了?!我最后悔的事就是让你念书,你念了书就走得远,就不回家住了。”
王建平又说:“这几孔窑洞不能没有人住,你们不住就会塌了。你们不要在外面住,回来住窑洞吧。”
“我能住在这个窑洞里?”王子航生气了,“爸妈,我工作后挣钱把你们接出去住!”
张美兰说话了,“城市里的人不会说我们老家的话,我去了还嫌灰呢。”
苏小茶在语言方面天生聪明,她已经知道在当地这个“灰”的意思就是寂寞。
如果当地人问你灰不灰,就是问你寂寞不寂寞的意思。
当地人称头发为毛衣,如果有人说你的毛衣真好,不是说你穿的毛衣真好,是说你头发真好。
当地人把厕所叫茅房,也叫高街,若是当地人问你去不去高街,你可不要傻乎乎地跟着他上街,因为他一定会带你去厕所里。
王子航不说话了,因为他读书,每次回家看到的都是父母责怪的目光,他们恨他不该好好读书,不该考上大学,更不该读博士。
苏小茶坐在小凳子上,双手托腮,用新奇的目光看着王建平和张美兰,听得津津有味。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觉得很新鲜。
“我能住这个窑洞?”王子航生气了。
王建平说:“你工作到退了休总得回家住。这个窑洞就是你的家。外面是啥地方?要不你就回家来当教员,邻村有一个小学,守着我们俩老,这才是好光景。”
“我毕业了要上班,为了住这个窑洞不上班了?我都做博士后了,回家当小学教员?”王子航被父母给说急了,其实平时这种话他听父母说得多了,只不过这次苏小茶在旁边,她用手托着腮兴趣盎然地听着,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
“为什么要上班?上班熬煎人呢。其实钱也没啥用,除了买盐买油,过节买件新衣服,谁还用得上钱?”张美兰大声说。
“窑洞是你的家啊!你看那窗户,你看那门,都是我和你爸找村里的人做的,又修了一回,你要是不住,给谁住啊?你的姐妹们我只舍得给她们钱,才不舍得给她们一个小板凳,这个窑洞是你的,你一定要多住住。你的姐妹是女人家儿,她们不住我的窑洞我不说什么,你不住了可不行。”张美兰说得理所当然。
王子航试着跟父母讲道理:“爸妈,城里资源可丰富了,要啥有啥,比咱家这里好。我要去京州,将来你们也去京州,你们不是没去过京州吗?”
苏小茶也试着给他们讲道理:“您二老总是说这个窑洞不能没人住,那么多人都搬迁,你们不是看见了吗?”
张美兰说:“城里人懂得个啥?就知道吃好喝好,觉得自己钱多,其他啥事也不懂。”
苏小茶这回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农村!她去过农村,她姨家在一个村镇,家家户户都养狗,小卖部林立,她认为那就是农村。
王子航的姐姐说:“你们在城里头儿住定了,给我找一个活儿干,没有钱怎么生活呢?”
张美兰说:“在咱们这个地界儿要钱有啥用?”
王子航的姐姐对张美兰说:“你不懂!”然后转头对苏小茶说:“我们家的老婆儿们只要不上六十岁,都在外头儿给人家看老人,当保姆,也不愿意在家里受。”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给老家儿顶门立户和生孩子吗?”当地话里老家儿就是父母的意思。
当地人知道大山里出来了一个在城里工作的乡亲,都看到了改善自己生活的一条捷径。于是乎,各种人各种电话各种要求纷至沓来。
有乡亲如是说:“家里冷,不想在家里受了!我家三姨住在市里,她家住楼房,地板下面安了地暖,我去她家里躺了半个月,腰就不疼了。我家男人也不想在家里受了,你给我们俩找一个看门房的活儿,做保安也行,我们要挣一个巧钱!实在不想再种地了。”
而不得不承认这个村子出人才,不仅出了一个王子航,还出了好几个考上大学之后上了研究生在城里工作的人。他们有了钱以后在村里盖起了四层小楼,描金绘彩,雕梁画栋,村里人每每走过那栋气派的小楼,就会竖起大拇指夸赞:“瞧!这就是老孙头家的二儿子盖起来的房子!多给人家爹娘长脸啊!”
于是乎王建平坐不住了,这次趁着王子航回家探亲的时候,跟王子航商量,说在家里盖一座四层小楼,二层也行。王子航十分理智,对王建平说:“不在家里住了,盖那个楼干啥?我上班挣钱以后在市里给你们买一套单元房,住起来舒服,买东西方便,别老想着在家里盖房子。”
王建平说:“在咱们那个地界儿,能够盖起四层小楼来才是争气!”
王子航说:“不在家里住了就不要比谁家气派了。”
王建平说:“你把家乡里的人都揪把出来了以后,你就回咱们村里去住吧!”
王子航愣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山里人的思想,是老脑筋,但是不知道他会如此不明事理,于是他说:“我把村里的人都揪把到城市里来,我再回村里去住,您觉得这有道理吗?”
王建平拿着一个大碗喝开水,说:“村里人叫他们到城里来挣两个钱花花,你可是咱们村里的人,咱们家的好窑洞啊,那可是你的家啊!咱家的窑洞你可不能不住!我不管你有多大学问,你挣多少钱做国家干部我都不高兴,我最高兴的事就是咱家的窑洞有人住。”
王子航脸色一沉:“那我不挣钱,你们生病了怎么办?”
王建平说:“得了要命的病治不好就不要治!死了就死了。”
王子航越发不高兴了:“有病了不去医院?您和我妈年纪大了,将来花钱的地方多。我不在城里挣钱,去住那个窑洞?”
“咱们山里人哪一个去过医院啊?得了病就在自家炕上熬死。”王建平大声说,“如果你不要这城里的工作回家来住窑洞,你才是好儿子!”
王子航生气了,说:“爸,我考上了大学就跟欠了你的债一样,自从我考上了大学,你就天天发愁,发愁家里的窑洞将来没有人住,依我说,没人住就没人住。”
“我看你是反了!”王建平气得脱了鞋要抽王子航,王子航连忙向门外跑,门外有邻居看见,连忙上前拦住王建平,说:“王大爷,刚才的话我听见了,谁愿意回家受啊?我们这些没本事的人,都愿意出去当个保安,你的儿子有本事,你让他回家受?”
当地的人把受苦叫“受”。
邻居大哥语气诚恳:“我们山里人都愿意出去,在家就是受死也不见个钱,王大爷你的儿子有本事,这么争气,你怎么总想着把他拉回家?”
王建平大声说:“他出去了,我家的窑洞没有人住,这可是大事情!”
邻居大哥对王建平说:“你儿子在城里住的是楼房,稀罕住您这个窑洞?”
“窑洞是我们家的房子,就是要我儿子来住的!闺女们想住我都不让她们住,闺女们愿意去城里就去城里,儿子不能去城里,将来要回来住我们家的窑洞。”王建平气呼呼地说。
王子航的表情认真,语气也放缓和了:“爸,你不知道城里的好,我上班会努力工作,努力挣钱,在城里买房子把你和妈接出去住。”
王建平说:“不说那些,你考上大学我不觉得你有本事,你上那个什么博士后,我也不认为你有本事,你只要把村里人都揪把出去,让他们都到城里找个事情干,我才觉得你有本事。”
王子航大声说:“我能背的起多少事啊?我是副业队的工长?”
邻居大哥说:“王大爷,咱们村里出了你儿子这样一个能人,你就知足吧,我们都想去城里挣上一个轻巧钱,谁愿意在家里受啊?”
“咱们村里出了好几个不听话的孩子,不守着咱们祖辈留下来的窑洞,非要念书,要上学堂,上个初中就完了,还要上什么大学,依我说你念书就不对!”
“王大爷,咱们山里人人都想去城里帮灶,给人做保安,都想富起来,想活好了,您怎么总想让自己家的儿子过穷了?”
王建平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是山里人,我住不惯城里的楼房。儿子在自己跟前,叫着干活儿方便。我让他出去了,我老了谁来管我?”
邻居大哥对王子航说:“你出去了,留我们在这山里,我们要沾你的光。你要给我找个出路,最好是在城里找个小领导当当。如今不当领导不行,不当领导要受气。”
王子航心情不好,听了之后说:“当了领导就不受气了?”
邻居大哥说:“那你给我找个大楼里的保安当,能开得了支就行。”
开支的意思就是发得了工资。
王子航很孝顺,对家乡的人也够意思,但是每次回到家乡,面对他的都是一张张求助的面孔,是父母的唠叨,唠叨得最多的就是:你不回家住了,我家的好窑洞谁来住啊?
张美兰如是说:“你就该在咱们家的地界儿找一个女子,守着我们俩老!”
于是王子航节假日回家的次数少了。苏妈妈知道了王子航的父母是这样的思想,说:“他们的儿子给他们挣钱花,谁不羡慕啊?要了钱,还想要人?”
王建平为了自己的儿子在外面工作而不回家住纠结不已。
村里人也在劝解王建平,说:“你家儿子考上了大学,王大爷你也别看不开了,就是可惜了你家那几孔好窑洞和那几棵花椒树。”
王建平痛悔不已,说:“我家的好窑洞没有人来住,这可怎么办啊?每年夏天花椒红了,没有人为我们家摘花椒,花椒就落了,可惜了啊!”
也有在山外面待过的人劝慰他,“王大爷,你家儿子会挣票子,票子就能买到花椒,他不会雇人给你摘花椒吗?”
王建平忧心忡忡,说:“可是我家的窑洞没有人住就会塌了,他总也不回家住,我家的好窑洞可怎么办啊?”
这边王建平为了自己的儿子成了博士后到城里工作而烦恼不已,那边他的妹子麦花也烦恼,她的孙女上了大学,竟然找了一个外国人!
麦花曾经和儿媳妇说过,“你们在城里工作,你的闺女不在村里找人,这个我当奶奶的可以不管,但是你也不能让闺女找一个外国人!”
麦花的孙女说:“我奶奶那个思想,恨不得我上村里去住,她才高兴!”
麦花的大儿子十分孝顺,每到节假日必带着妻子女儿回山里看望母亲。麦花就有了施展身手的机会,先是把大孙女说了一顿,把她给说哭了。
麦花说自家大孙女放着中国人不找,要找一个绿眼睛的外国人,是放着好人不要,要跟着外国人一起去浪。
在麦花的眼里中国人是人,外国人看着就不像人。麦花如此数落她的孙女:“中国人那么多,你就一个也看不上?中国人多得让你挑不过来,你就非要找外国人?”
麦花的大孙女说:“我喜欢他这个人,又没非要找外国人!”
麦花对大孙女说:“我看你就是想浪!听说找了外国人的中国女子都活不长!”
大孙女气得哭,刚想反驳,她的爸爸在一旁说:“奶奶说什么你就听着,你是小辈儿。”
麦花的大孙女说:“年龄大了就可以胡说八道了吗?”
麦花的大儿子十分孝顺,他可以受他妈妈的气,他也要求自己的妻子女儿也要跟着受他妈妈的气,这样他才有男子汉的尊严。
麦花一看儿子给自己撑腰,越发得意了,对大孙女说:“放着中国人不找,你找外国人,你就是一个浪货!”
“你管我找谁?我找外星人也没你什么事!”麦花的大孙女拿起包就走,忽然想起自己彪悍的奶奶曾经拍过她的外甥一板砖的事情,于是她神情戒备,倒退着向门外走。
麦花的大儿媳妇生气了,因为她长得胖,年龄又比自己的丈夫大,所以一直是害怕自己那个才貌双全的美男子丈夫的。她本来是中等城市水利局局长的千金,但因为没有学历,长得又太胖,有一个美男子愿意和她结婚,她就觉得可以忍受他的那个家庭,忍受那个奇葩婆婆。
这回她态度强硬起来了,厉声对自家婆婆说:“我家闺女就是找外星人也不用你管!”
麦花生气了,气得面色发白,厉声对自己的大儿子说:“丑儿,听听,你闺女和媳妇要找外国人!”
“外国人算什么?我还要找外星人呢!”麦花的大孙女得空向外跑,一边跑一边招呼她的妈妈赶紧跑。
麦花看着在自家堂屋里坐着的大儿子,说:“你那个外国人女婿,要过我的眼!不过我的眼,别想典礼!”
麦花的大儿子非常爱他的妈妈,当即点头,说:“那是,必须过您的眼!”
女强人麦花算是遇到对手了,她以自己的智慧和勇气牢牢控制着家里的每一个人。没有想到的是她遇到了一个上了大学的孙女,孙女竟然找了一个外国人。以村里人的话来说,就是麦花和她的孙女不是一个朝代的人。
村里人说:“麦花那么能干,管不住她的孙女,她孙女找了一个外国人。”
麦花来到了哥哥家里,对哥哥说起自己的大儿媳和孙女不是个东西,孙女居然找了个外国人!
王建平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咋了,找外国人的找外国人,染红头发的染红头发,就是不知道精心伺弄咱们的花椒树!”
苏小茶听得有趣,王子航听不下去了,脸色沉了下来,对苏小茶说:“你不是说没有见过黑枣树吗?我带你去看看。”苏小茶站起来和王子航出了院子门。
“这个闺女咋样?”王建平问他妹妹麦花。
“总算不是外国人!”麦花说。
张美兰手里不停,一直在忙着用一个木头纺车纺棉花,手里搓出一条条很粗的棉线来。“不管怎么样,总得留在咱们这个地头才算是咱家的儿媳妇。”
“这个窑洞不能没有人住,咱家种的花椒不能没有人摘!没有人顶门,等咱们俩老不在了,这个家可怎么办啊?”张美兰发出一声叹息。
当地人并不崇尚知识,更不愿意让女孩读书。有哪家的闺女学习好,就会有人说:“一个闺女家要脑筋那么聪明干啥?学习好了走得远了,你家的花椒树就没有人摘了。”
当地人对本土有着超乎寻常的依恋,在他们看来,外头是可怕的地方。也有年轻人出山后,回村说起外头如何如何好,却被父母呵斥一顿,“你不学好!想和王建平家的儿子一样考大学做博士,出山去不管我们了?你看王建平俩老后悔得!他一个好儿子,怎么就考了博士了呢?”
山里的平地很少,到处都是很高很陡的石头台阶,再有就是人们居住的院落了。离王子航家不远,有一处平地,人们称之为“台儿”。人们吃中午饭的时候喜欢聚集在台儿上。
在台儿上说着话,有人说起谁家的儿子不学好,不摘花椒去外头儿耍灯。耍灯就是制作了灯笼,去做灯笼表演。真是不学好!有人说谁家的儿子不在家里待着,在山道上开了一家饭店,起名字叫广州饭店,专门给过路的司机做饭,也是不学好。
这里有他们赖以生存的花椒树,有父辈引以为傲的窑洞,父辈们一直希望儿女可以和他们一起生活。
张美兰也非常希望自己所有的儿女都在她身边生活,至少是不出村。
张美兰寻思:王子航带回来的这个闺女看着很乖,自己和她商量商量,让她留在山里陪公婆住,反正这里是他们的家。她住在家里,让儿子在外面赚钱,隔三差五回家来看他们一趟,把钱捎回来就行。
第二天,苏小茶吃完早饭,张美兰认真地跟苏小茶说:“闺女,你看咱这山里咋样?”
“挺好啊,没有雾霾,空气清新。”苏小茶当然只能拣好听的说。
张美兰笑了起来,“那就好,典礼之后,你就陪着我们俩老住,让你男人在外头工作,定期回来看咱们。”
典礼的意思就是婚礼。
苏小茶感到的不是心慌,而是恐怖。
这里不是苏教授所说的美丽的农村,而是落后的原始山区,把她这个城市姑娘给吓住了。
虽然王子航在身边,但这里的人展示出来的不是苏教授所说的淳朴憨厚。
她对王子航说:“我要回平州!立刻!”
苏小茶拿了自己的包,冲出这个院落。她感到害怕,这里的山路十八弯她再没心情欣赏了。
王子航追了过来,他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
太阳从云层中出来,晒得人冒汗。苏小茶脚步慢下来,顺着树荫慢慢走着。
王子航跟在她身后,说:“我知道你不习惯我父母的说话方式,他们就是农民。多少年了,说话的方式不可能因为你来了就会改了。他们也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他们也去过平州,我研究生毕业那年他们去过J大,去了我的寝室。”
苏小茶听着。
“你要相处的是我,不是他们。”王子航对她说,“我们不会经常回老家,不管你和他们的代沟是地域性的还是思想上的,这些都不重要。”
苏小茶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给你半小时,如果你不来,我就不等你了!”
王子航看了看她,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苏小茶满心纠结地站在路边,她不知道该不该等他。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心想不管他来不来,自己都不要再等他。她转身,开始走得很慢,然后越走越快。
忽然她听到有人在喊她,苏小茶没有回头,她似乎在刻意躲避着什么,躲避着那不可测知的命运,她爱他吗?她欣赏他,他身上有各种优点,她也相信他结婚后会很专一,可是,他……
王子航追上她,一把拉住她。他脸上都是汗水,跑得急了,气喘吁吁:“小茶,我和你一起回平州!”
苏小茶没有推开他,因为他用了一个回字,说明他认为平州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
王子航看着她,语声有些急促:“我不是有钱人,但是我会努力给你幸福的生活。”
他拿出一个丝绒红盒子,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金戒指,很细的圈,简单的花纹。
“这是我很早之前买的,准备给你。”
苏小茶接过盒子,把戒指从盒子里取出。戒指看着很细,却有些分量,是纯金的。
“我们在一起,你会很幸福!”他说。
苏小茶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发现不大不小,戴着很好看。
“你会让我幸福吗?”她展开笑颜。
“我所学的专业是国内热门工科专业,这个专业除了Q大,就属J大最强,J大的这个专业在全国排名第二。”王子航认真地说,“在博士后流动站,我会努力做项目。你就算不工作,我也愿意养着你。”
苏小茶心动了,她一是比较馋,二是有点懒,听说有人愿意养着她,她感到非常高兴。
“金戒指不算贵,等我博士后出站有了收入,我给你买大钻戒。”他神情严肃,眼神却温柔。
“嗯嗯,金戒指很好看,钻石戒指戴在手上我还怕人抢呢。”苏小茶看着手指上的金戒指,心想这个男人也不算呆嘛,还知道悄悄买金戒指。这枚金戒指戴在手上不大不小,他怎么能够买得那么合适?
苏小茶决定一直戴着这枚戒指,将来就算是他给自己买大钻戒,这枚戒指戴到另一只手上,也不会摘下来。
“你哪来这么多钱买戒指?”她问。
“我做博士期间翻译了三本工具书。”
王子航看看她,眼神宠溺,他翻译书的稿费分成了两半,一半给了父母,一半给苏小茶买戒指。就像是他的心,一半分给了他的父母,一半给了眼前的女子。
两人往山外走,一路上的盘山道偶尔有几只山羊跑过。
“这次我们离开,会不会得罪你爸妈?”苏小茶问。
“难说,他们可爱记仇了。”王子航如是回答。
苏小茶看看四周无人,盘山道上有很多不知名的红白野花在随风摇曳,她跑过去摘了一朵野花。
她把花递给王子航,说:“你还没有向我求婚。”
“我是工科生,没有你们学艺术的人这么浪漫。”王子航不接那朵花。
两人在山道上走着,渐渐走出了大山。
两人回平州也是一路惊险,首先王子航打电话给他的同学帮他们订了火车票,结果长途大巴耽搁了,幸亏这个同学的爸爸就是火车站的工作人员,赶紧把他们带入车站,火车的车门已经关了,只有卧铺车厢没有关,两人连滚带爬地上了卧铺车厢,气喘吁吁地坐在车门口。
王子航对她说:“小茶,我一定会对你好。”
火车飞快地行驶着,哐当哐当地颠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