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狼牙尖上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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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巴赫和《春之祭》

为了弄清楚谷村失踪的真正原因,故事就必须迂回到谷村的少女时代,也就是她的学生时代。谷村在上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是她人生中最不幸的一年。她的父亲突然死去,死之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用很短的时间就凹陷下去的一双眼睛,沉默地望着谷村和她的母亲,然后他断断续续地说:“枝子,把咱们的谷村养大,我不行了,全看你的了……”父亲很悲伤,他没想到自己如此快速地离开人世。他患的是癌症,当他发现自己腹部不适去医院检查时,就已经到了晚期。

在谷村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坚定而体魄强健的男人,从未见他皱过眉头,叫过一声苦,可是就在她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离开了她们。

父亲去世之后,谷村有一种天快塌下来的感觉,她常常站在母亲的雕塑下面发呆,她觉得母亲的一切作品,无法使她感到安全,反而那些冷冰冰、毫无生气的塑像使她倍感空虚和彷徨,然而就在她感到彷徨不安的时候,母亲结识了一个流浪画家。

谷村发现母亲与流浪画家相爱之后,一下子从父亲死亡的悲伤阴影中脱颖而出,变得从未有过的亮丽和振作,谷村从母亲还未有多少皱纹的脸上,看到了母亲被爱情燃烧的痕迹。

爱情使一个女人变得如妖似魔,况且谷村的母亲又是一个天生丽质的女人,那种如妖似魔的美丽,是足以将自己和别人毁掉的。因为美丽的女人,一切的不幸都因为她们的美丽。

最让谷村想不通的是,母亲为什么会如此疯狂地爱上一个比她小十几岁的男人,是因为两人对艺术的相同追求?还是其它?谷村在暗自观察和思索她的母亲。

母亲一天告诉谷村,流浪画家姓欧阳,从遥远的大西北来到这个城市。

母亲还说,我们不久就要举行婚礼。

后来,这位姓欧阳的画家就经常出入谷村她们这个家,谷村就仔细地打量和观察了这位画家,从他高耸的鼻梁和一双永远飘浮不定的目光中,谷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她想看看他画的画。

谷村把这种想法告诉了母亲,母亲对谷村的愿望自然是喜出望外的,她立即带谷村去观看欧阳正在举办的个人画展。

谷村在欧阳的一幅名叫“欲望”的抽象画面前震惊了,画中透露出的一种东西,使谷村感到压抑,感到浑身都不舒服和不自在,她觉得空中飘动着许多不同姿态的手,每一只手都发出一种可怕的声音,每一种声音都像在诅咒或者梦呓……

谷村不懂画,在她的遗传基因中,没有太多属于母亲的遗传因子,她属于做银行工作的父亲的因素更多,冷静、沉默,什么事一定要有一个定数,否则,会永远不安。

那天,谷村在偌大的画展厅里仅看了这一幅画便匆匆离开了,等她母亲把欧阳带来找她时,谷村早没踪影了。

当天晚上,母亲问谷村看了画之后的感觉。

谷村望着她的母亲,沉默了半天,说:“你真嫁给他吗?”

母亲对谷村的问话先有些惊讶,想了想,说:“我记得贝多芬说过的一句话,要想更美好,便没有不可以打破的法规和法则。”

谷村的母亲深情而妩媚地望着女儿。

谷村对母亲的话似懂非懂,她无法对母亲说出自己内心的感受,她无比忧虑地望着母亲,母亲似乎已经被爱情燃烧的快剩下一堆灼人的火炭了。

在那一瞬间,谷村觉得自己是多么的爱母亲,母亲是多么的稚嫩和天真,爱情让一个饱经风霜的女人,变得如此简单和无知。

谷村为母亲的选择担忧。

谷村搂住母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不久的一天深夜,谷村被母亲痛苦的呻吟声惊醒,她悄悄走出自己的房门,刚走近母亲的卧房门前,就听见一个男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在诉说着什么,这种声音浑浊不清。谷村知道这种声音来自流浪画家欧阳……谷村在仔细倾听后,脑子里突然出现了画展厅里的那幅名叫“欲望”的画——它古怪而抽象,混浊而凶险,像现在他发出的声音……

谷村从半开的门缝里,看见了一丝不挂的母亲被绑在铁衣架上的情境……母亲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如纸,双目惊恐而充满渴求地望着背朝着谷村目光的男人,男人同样一丝不挂,整个裸露的后背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堵沉闷的墙。男人在挥舞着一条细长的皮带,边抽打嘴里边发出一种古怪的呻吟,母亲便在挥动的鞭影下痉挛一般地哀求着——亲爱的,快放下手中的东西,你应该满足了……

男人抽打完之后,扔掉手中的东西,扑过去抱住被抽打的遍体鳞伤的女人,把女人抱在怀里,发出类似幼兽一般的嘤嘤哭声,紧接着两个赤裸的肉体结合在一起,风起云涌般地倒在地上,顿时发出一种疯狂的吞噬食物的声音……

谷村浑身冰凉地退回到自己的屋里,赤着双脚站在地上,她早已魂飞魄散。

到了第二天,谷村却从母亲极度疲惫的面容中,看到了一种狂风暴雨之后的平寂,更多的是纵欲之后的慵懒和浑噩。

从那以后,谷村很少见母亲搞雕塑了,更多的时间是在打扮自己和跟那个流浪画家在一起。他们经常外出,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经常深夜归来,两个人疯狂地为一件不明真相的事争吵起来,吵闹的声音伴随着母亲或者画家哀求的哭声,从母亲的屋里传出来。

谷村发现母亲活得太累了,一个比她小十几岁的男人,使她在无形中感到自己老了,一个女人的不自信便从此开始。可是她又竭力地想在两人中间寻找一种平衡,她在寻找中既怕失去自己又怕失去这个男人。

谷村在那些日子,绝望到了极点,同时也在不经意地很快成熟起来。谷村在那些日子里,隐隐约约地感到,母亲正在一个陷阱之中挣扎,这种陷阱是她和那个男人共同制造的,首先陷进去的是她,而不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可以随时抽身而去,而她会在陷阱中疯狂地死去。

谷村想救母亲,可是不久,她就发现母亲一个人孤独地喝酒、抽烟,目光呆滞地望着一个地方,只要那个画家一回来,两人就要发生极其恐怖的打架争吵,从他们的争吵中,谷村感到母亲格外地尖刻和恶毒,简直就是疯了。

谷村心里很痛……想起沉默的父亲。

谷村慢慢才知道,母亲从未爱过她的父亲。否则,母亲的情感不会爆发得如此强烈,如此畸形。

谷村曾听人说过,一个深爱过的人,是会很慈悲和悲悯的。

后来母亲很快衰老下去,布满皱纹的脸上毫无光泽,双目绝望而悲伤,这种情形持续半年之后,母亲却意外地与这个城市里某大学的一名知名教授结婚了。这使谷村大吃一惊,这种变化就像一部情节紧凑的电影,正朝着导演预先安排好的而观众意料之外的情节发展着。

那个流浪画家从母亲和谷村的生活中消失了。这使谷村大松了一口气,谷村在上高二那一年,母亲离开她,搬去教授家住了。母亲几乎过着一种平常而安静的日子,好像那个突然出现的画家又旋风般远逝了。

可是一切的不幸似乎都发生在母亲结婚后那段看似平静的日子。

暑假里的某一天,谷村早晨刚一起床,正在浴室里刷牙,她打算上午去看望母亲和那位教授,然后与约好的同学去枫山冲浪,听说冲浪很刺激,谷村很想见识这种来自西方国家的刺激运动。

她正专注地刷着牙,就听见有人打开门走进了客厅,她呆愣了片刻,先以为是母亲回来了,她喊了一声,却没人回应,她便立即走出去,却看见西部流浪画家站在客厅里,画家的突然出现令谷村大吃一惊。

画家一副浑噩破败的样子,浑身邋遢衣着不整,像是从什么地方逃难而来。

画家认真地看了谷村一眼,将刚才开门的钥匙放回外衣的口袋里,顺手把背包扔在地上,坐在沙发里开始抽烟,一会儿烟雾便把客厅笼罩了。谷村知道,这个男人对这个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母亲曾经把这个家的一切连同她自己都交给了这个男人,可是这个男人对谷村来说,像一个陌生人,她在亲眼目睹过他与母亲那种畸形爱情之后,内心的陌生就更加深刻。

对于画家消失一年之后的突然出现,谷村先是很惊讶,然后就感到一种不祥,因为这个男人曾经与她的母亲疯狂地相爱而仇恨过,然而这个女人如今已成了别的男人的妻子,他的出现绝非一般意义上的拜访。

画家抽足了烟,转过头来看着谷村,说:“你长大了,简直太像你的母亲……”

谷村没有说话,她的确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在他与她的母亲相爱的一年多的时间内,谷村从来没有主动地称呼过他,各自都保持着沉默。

画家说:“你母亲结婚了……哎呀,她真是想的开啊!如此迅速地离开了我,她让我回一趟西部,回来之后与我结婚,可是……”

画家目光漠然地对谷村冷笑了一下,说:“你母亲将我的一切画都藏起来了,她也真能做的出来……”

画家的声音黯淡下去,嘟哝了几句,谷村没有听清楚,他背对着谷村。谷村只能看清他此刻的一个侧影,这个侧影突然令谷村想起19世纪末法国的雕塑家罗丹的一作品《加莱的义民》的雕塑。

画家自己倒了一杯水,很熟道地从冰箱里拿出面包,一个人默默地吃起来。画家一边不紧不慢地嚼着面包,一边仰起头目光盯在墙上的某处,像在思索什么,由于腮帮子的蠕动,使他的神情显得有些古怪,他好像不是因为饥饿而吃东西,而是因为内心有某种无法渲泻的愤懑和郁结,通过牙齿来转移。慢慢的他的腮帮不动了,目光凝视着一个地方,其实他的目光早已超越墙壁上的某种东西,坠入到一个谷村无法知晓的地方,而那个地方深不可测,充满玄机……

谷村站在卧室与客厅的三角处,她被画家的神情震慑了,她从来没有见到过任何一个男人有过这样的表情——深沉的苦痛从画家浓黑的睫毛的阴影下,如一股暗流悄然流出,这是一种仇恨和苦痛交汇在一起的绝望,它燃烧着并从这个男人的心里流出来。而惟有这个时候他完全忘了自己,只有生命中的苦痛在缓缓流动,这种像火山岩浆般的沉默,笼罩了这个空间,仿佛将整个空间化为灰烬。

谷村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在那一刻,她的确被这个男人奇特的神情震慑了。

久久之后,画家动了动身子,竟出人意料地伸出手抓起一个面包,撕成了两半,将一半迅速地塞进嘴里,另一半捏在手中,他又恢复了原状。他咀嚼着面包。

这是谷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仔细地观看这个男人,这个曾使她的母亲疯狂而自暴自弃的男人。

在那一瞬间,她明白了她的母亲,一个浪漫而美丽的女人,为什么会疯狂地爱上这个男人,在为这个一样浪漫疯狂到极致的男人耗尽了自己毕生的浪漫情怀。可是,让谷村迷惑不解的是,她的母亲的浪漫情怀被这个男人耗尽之后所选择的逃避和沉沦,以及她最终选择的结婚,而且选择了一个跟银行家一样毫无浪漫可言,而且如此现实的男人结婚……

谷村的心在颤抖,一股悲伤从心底里涌出来,她不知道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画家,还是为这发生的一切……

谷村取下墙上的包,准备离开家,去告诉母亲有关画家的消息。

画家侧过头,望了一眼谷村,说:“你有事就走吧,我过一会儿就走。”

谷村走出门去,对着天空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直奔了母亲家。

母亲正在跟教授在做一种叫“智能功”的保健操,见谷村进门,没有立即停止下来。

谷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

教授边做操边对谷村说:“这么早一定有急事吧?”

谷村不置可否道:“没事,你们继续……”

教授今年65岁,但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小得多。谷村对教授十分敬重,不是因为母亲嫁给教授的缘故,而是在她上初中时就读过教授写过的许多书,但她怎么也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如此神速地与教授结婚,而结婚之前,母亲却正在与画家进行着一场生死之恋。

谷村从母亲婚后的生活状况和精神面貌上观察,感觉到母亲的艺术生命从此结束了,她不会再有艺术灵感了,可能从此过上一种平常人极其平常的生活。

谷村想,这种生活对于一个疲惫的伤痕累累的女人来说,没有什么不好,然而对于一个艺术家,却是一种寂灭的意思。

谷村不愿打搅他们平静而投入的运动,悄悄从教授家出来,站在阳光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没有把画家的事告诉母亲,后来谷村竟然将画家突然来访的事淡忘了。母亲来过几次,谷村也都忘了将这事告诉母亲,谷村的潜意识中,的确怕引出母亲的感伤,或者神经质来,她希望母亲过目前这种生活,永远这么过下去,因为她早已发现作为女人的母亲,已经折腾不起了。

事情发生在谷村开学的头一天。

自从母亲搬走之后,谷村就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所房子里,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将屋子里的陈设重新组合了一番,母亲一些完成与未完成的雕塑,全部搬进母亲的卧室,然后将门关闭,好像过去发生过的一切都从这所屋子里消失了,惟一她的存在,她的气息,她的氛围,她喜好的一切……

她的卧屋中,特意安上了一盏橘红的台灯,这使她的小屋里充满了浪漫与温馨,原来母亲为她设计的大红大紫的窗帘,她也换掉了,装上了淡蓝色的乔其纱,橘红的灯光与梦幻一般的蓝色窗帘,本不是那么谐调的,冷热相斥的颜色,但是就在她的这个小屋里,却出人意料地产生一种蔚蓝色的大海静泊在温暖的晚霞中,安宁而悠远的韵味。她母亲看了之后,也觉得效果不错。

谷村在进浴室之前,播放了音乐,是一曲蒙古长调,音乐一放出,就贯穿了整个空间,谷村对这种音乐的喜爱,到了痴迷的地步,她觉得这种音乐最能表达自己的内心,包括内心那些隐秘的痛楚和悠远的感伤,似乎都能从这种古老原始的悠长咏调中得到抚慰和释放。这种长调它没有节拍,是自由奔放的,隽永而舒缓的,是由心而出对生命孤独的感叹。沉浸在这种感叹中的谷村,脑子里总是出现一些神奇的画面——一只在蓝天上孤独翱翔的苍鹰,草原上一群奔腾的骏马,在草原深处响起了悲怆的马头琴……一张与时间一样苍老的面孔浮现出来,这张面孔在述说着时间,述说着深远的孤独和悲伤……

谷村被这种音乐震慑,她坐靠在屋子的一个墙角里,仰首闭目,细长的泪水从眼角流下……音乐使她的心渐渐舒坦了,于人世间郁积的杂乱和烦恼,统统随着这种没有语言的音乐带走了,消散了,她感到自己内心明亮和清澈起来,她仿佛看见自己在这片洁净的原野中打着一双赤脚,踩着晶莹的露珠,在翩翩起舞……音乐把一个女孩子青春的血液激荡起来,心在幻想的天空下飞翔……

除了蒙古长调,谷村对中国的一切古典民乐都喜欢,她觉得只有这些音乐最能代表中国人的文化和心理,她从这些音乐中感受到,中华民族是一个自尊自守、悲伤而孤独的民族,这种集体无意的情愫在音乐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伴随着音乐,谷村让水柱冲刷着身体,她透过热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朦胧而神秘的面容,在波光粼粼之中轻轻飘动……谷村想起画家的话——你简直太像你的母亲!

谷村过去也听人说过自己像母亲,可每每听到之后,心里总是掠过一丝不快,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母亲天生丽质,在许多男人包括她的父亲眼里,母亲的美丽是眩目而醉心的,可是当别人用母亲的美丽来夸奖她的时候,谷村心里产生一种难以言表的感伤,谷村想,我难道就非得像谁谁谁,难道我就不是谷村自己吗?

17岁的谷村已经发育良好,颀长圆润的脖颈,使她在任何人群中都有一种超凡脱俗之相,加之修长的双腿和柔美的身材,总给人一种飘逸轻松之感,她的父亲曾经深有感触地说,这孩子的一举一动总像生活在水里一样,那么轻盈和虚无缥缈。

这是谷村的父亲,一个银行行长说的话。谷村对父亲的夸奖,心中十分得意,因为父亲没有将母亲的美丽光环强加给她。

谷村轻轻搓揉着自己的结实圆浑的乳房和脖颈,她的目光避开镜子,头朝上仰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热感从身体中升起,使她如同飘进一片温湿的雾中,谷村已经感觉了自己的身体在暗暗地成长,在暗暗地变成一个像她母亲一样耀眼的女人,她的身体,和作为一个女孩子的一切,随着这种成长脱颖而出……

就在这时,屋外的音乐声似乎变大了声浪传了进来,谷村没有去思量这种细微的变化,她在水雾中尽情地舒展着自己,她让自己洁白如玉的身体被水轻轻地抚慰着,她陶醉其中……

片刻之后,谷村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动,她凝固的目光盯着浴室门口,门口氤氲着淡淡的雾气,这时,一双赤裸的布满黑毛的双腿走进浴室的门……

谷村惊叫起来,那双腿就快速地走到了谷村面前。

当谷村看清楚男人的面孔时,她惊骇地睁大了眼睛,她停止了尖叫,她双手本能地紧抱住前胸,她下意识地朝后退,她的身后是一堵严实的墙。这时,哗哗的水声掩盖了男人急促的喘息。

……

谷村被强奸了,在浴室里,她看见一股殷红的血从双腿间流下来,流入水中,渐渐淡化,变成一丝一缕稀薄的血影,被水带走……

强奸谷村的男人是那位西部来的流浪画家。画家在抽身离去的那一刻,他刻意地看了一眼谷村,画家在看了谷村的双眼之后,很结实地打了一个哆嗦。

此后,谷村没有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一个人,包括她的母亲。谷村将自己关在屋里7天7夜,独自静默地听着音乐,将自己多年来喜爱的音乐都听了一遍,当她听到巴赫的《春之祭》时,谷村流泪了。她坐在沙发里,双臂环抱着膝盖,伤心的抽泣使她秀丽的双肩轻轻地颤抖,音乐伴随着她悄然的哭泣,在一个人的屋里萦绕徘徊。

当谷村从屋子里走出来,走在阳光下,走进她的学校,她好像变了一个人,她显得超常的平静。

可是事隔不久,传来了教授因心脏病猝发而亡的消息。谷村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好在校园里的林荫道上,是同学小林慌慌张张跑来告诉她的,说她是从收音机里听到的。

谷村听后,木然地站立在林荫道上,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了,她面目平静地望着树林外的天空,像在追忆什么,久久之后,她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神秘的痛苦。她把目光收回到自己脚下的地上,沉思片刻便缓缓离去。

当她的母亲告诉她教授的死因时,谷村仍然是一语不发,她已经意料到事情的始末,她母亲由于被突发的打击,扭曲的面孔一直停留在一种状态里。母亲对谷村的表现感到意外,谷村大概也发觉母亲对她的漠然不满,谷村轻轻地叹口气,说:“这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

母亲自然是不理解谷村说话的意思,只是悲伤地哭泣。

那位西部流浪画家,突然出现在谷村的母亲面前时,谷村的母亲很尴尬甚至很羞惭,她对画家解释说:“我无法忍受你的残忍和扭曲,我只想过一种正常女人的生活,请你离开我。”

画家望着谷村母亲美丽而悲伤的面容,很久才说:“我的那批展出的画呢?”

谷村的母亲说:“请你别再提起那一批画,我不会把它们给你,你对我的伤害,这些画算得了什么?”

画家望着谷村的母亲,冷笑了两声,他走近母亲,抚摸她美丽的面孔,然后脱去了她的衣服,把她抱上那张与教授同床共眠的大床……母亲没有反抗,只是紧闭双眼,等待这一切快过去。她知道做任何的反抗和挣扎都无济于事……可就在这时,教授回来了,他看到了那张大床上,两具赤裸的身体,正扭缠在一起,他努力睁大眼睛去辨清眼前的事实后,他捂住了胸口,退回到客厅里,只哀哀两声叹息便心脏病发作,送进医院里抢救,大概在急救室的病床上教授说了一句话,成了母亲后来被公安局的审问中最重要也是惟一的疑点。

教授紧闭着双眼,咬紧牙齿说道:“岂能受辱!”,之后,教授便与世长辞了。

谷村听了母亲的叙述,没有作任何提问,只是在沉默稍许之后,说:“那一批画呢?”

母亲说:“我把它们藏起来了,将来一出手,一定会是一笔不小的……”

谷村冰冷的目光凝视着母亲,说:“你和他,都不配搞艺术!”

谷村的母亲不明白谷村的话,只管在唠唠叨叨对画家的怨恨。

谷村去参加了教授的葬礼,母亲在葬礼上,表现得非常沉痛,几次因难以承受悲痛而摇摇欲坠。

谷村没有流泪,她十分平静地站在教授的遗体前,注视良久,然后深深地鞠了三个躬,便悄然离去,她没跟母亲打招呼。

在教授去世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谷村寻找过那位画家,没有找到,只听人说他已经回到了西部。

后来,谷村很顺利地考上了大学,几年的大学生活,谷村显得极其平静,很少与人交往,除了潜心学习,就是把自己关在音乐的世界里,尽管有不少的男同学明里暗里地追求她,她都漠然置之,让人误认为她是一个不懂爱情的“冷血”,谷村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一个少女在情窦未开之前的毁灭,一个女孩正常的情感结束在开始之前的那种惨烈,这些伤害在谷村的心里只是一个朦胧的影子。然而,却另有一种坚硬的情绪在心灵的一片废墟里悄然地生着根,发着芽,等待着适应的气候和阳光……

每当她将自己的身心沉浸在音乐中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内心潜藏的悲伤和孤独有多深。她这才触摸到自己被毁灭之后的残骸,她的悲绝围绕着残骸在心的底部起伏盘旋……

谷村把大量的时间用在了学习和音乐上,她在有意识逃避一种来自内心的恐惧,她怕自己内心那个残骸突然复活,站立起来,控制她的思维和行为,将她变成另外一个人。

可是音乐又使她倾听到一个女孩儿纯净的情感和活勃勃的热血在流动。她的心灵在音乐中悄然地不屈不挠地成长着,但是,另一种东西也悄然的,顽强的,在她心灵成长的过程中成长起来。这种东西像一颗毒瘤,长在她心灵的树干上,永远在扭曲和伤害着一个女孩儿的心。谷村几乎是在这样一种焦虑、痛苦、茫然的成长过程中挣扎着并脱颖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