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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鬼子大头木棍喝酒抬杠夜市谈彩票

夏日里鸠城的夜晚,溽热得如同洇洇的澡堂,虽然白天耀眼夺目的日头已经落山远遁,但是已然被烤热的空气,温度却怎么也降不下来。于是,整个鸠城就变成了一个大蒸笼,而城市里无数火柴盒般的住宅就成了小蒸笼,住宅里的人则成了蒸笼里的螃蟹。

吃过晚饭,好多受不了小蒸笼里的闷热、家里又没有装空调的鸠城人,实在是待不住了,就无奈地拿着板凳,摇着蒲扇,走向了街头、广场和公园。虽然外面的大蒸笼依然闷热,但是,偶然吹来的一阵凉风,还是能够给人们带来一丝心理上的慰藉。

除了街头、广场和公园,夜晚的鸠城还有一个好去处,那就是随处可见的夜市。在夜市喝冰啤酒降温,吃小龙虾打发时间,对于酷暑季节的鸠城人来说,无疑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庄稼院夜市坐落于鸠城老城区一个废弃的工地,工地里几栋已经盖了七八层的楼,不知什么原因歇了工,黑灯瞎火地矗立在那里,鬼魅一般。楼前空地杂草丛生,庄稼院的名字是否因这些貌似庄稼的杂草而得名,没有人知道。反正摆在空地上的几十张桌子座无虚席,密密麻麻地坐满了食客,面对工字形排列的各种风味的特色小吃摊,闻着弥漫在空气中的诱人脾胃的香味,谁还有闲工夫去深究这个庄稼院夜市的名字是否名副其实呢?!

夜市尽头角落的一桌,一个穿着白色短袖衫的男子喝了口啤酒,感慨道“乖乖,今年咱们鸠城的夜市火得简直一塌糊涂,不管哪儿有片空地,开成夜市保证家家生意火爆。大头,你小子手巧会做饭,干脆辞职来夜市弄个买卖算了,不比你在单位挣那仨核桃俩枣的强?!”

旁边被叫做大头的汉子头果然比一般人大一号,他把已经喝完了啤酒的空杯子蹾在桌子上,说:“鬼子你他妈的说得轻巧,挣钱的门道多了,岂都是咱哥们儿能干的?不管怎么说,我还没被逼到绝路上,单位虽然半死不活的,总还有碗饭吃!”然后叹口气,瞧着旁边的瘦子说,“倒是木棍,单位基本上垮了,与其在那儿死沤着留守,还不如在夜市弄个摊练练,也不少挣钱!”

被叫做木棍的,瘦得实在可怜,裸露的上身,肋骨根根条条的,扎眼地凸起在皮肉的上方。他手里正在摆弄着一只红红的小龙虾,不时放在嘴边有滋有味地吸吮一下,听了大头的话,不紧不慢地说:“老子丢不起那个人,不管怎么说,咱也是大学毕业,和这帮不学无术的小市民混在一起,也他妈太栽面子了吧!”

刚才被大头叫做鬼子的,听了嗤笑道“木棍你就他妈的别假清高了,每个月老婆让你上缴工资的时候,你兜里掏出的票子瘪得和纸片似的,被老婆数落得像孙子,那时候怎么不见你清高!”

木棍的脸腾地一下涨红了,红得和手里的小龙虾一个颜色,额头上一根青筋开始在眉毛边剧烈地跳动,他把手里的小龙虾摔到桌子上,冲鬼子吼道“鬼子你他妈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在办事处当个鸟科员吗,俗话说:科级不带长,放屁都不响!想当年我们厂子红火的时候,你们办事处主任来我们厂拉赞助,那才像三孙子呢!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们厂长手指头戳着你们主任的脸数落,说你们办事处的人个个都是地头蛇!你们办事处主任还觍着脸自我解嘲呢,说马厂长,我们都是无毒蛇!”

大头给鬼子和木棍的酒杯满上,和事佬般地说:“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一时彼一时啊!当年我们单位不牛吗?中央直属单位的设计院,地厅级的规格啊!现在呢,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啊!”

鬼子得意地喝了口酒,说:“所以啊,好汉不提当年勇!想想以前,大头木棍你们俩在我面前傲得,动不动就是我们院长是地厅级待遇,我们厂长是地厅级待遇,好像你们俩也他妈的享受地厅级待遇似的,硬是死活瞧不起我们这个科级的办事处。怎么样,现在不听你们炫耀了吧!”

大头和木棍无语,闷着头喝酒。鬼子接着说:“我们办事处级别再低,那也是一方土地爷呀!木棍,年前我们办事处检查你们厂的卫生,奖没有奖给你们一面黑旗?你们不是不服气吗?不服气不还得照样挂着!”

木棍一口把酒了,说:“鬼子你牛逼行了吧,咱班同学就你牛!”

大头在一旁不阴不阳地说:“风水轮流转,明天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未知数,咱们谁都别高兴得太早了!”

刚才牛气冲冲的鬼子听了大头的话,像是被人突然抽了筋,情绪一下消沉起来,也一口把满满一杯冒着白沫的啤酒了,说:“谁他妈高兴了?谁他妈高兴谁是孙子!咳,这年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们以为我混得得意了,错,大错特错!和我一同进机关的,人家有当了处长的,有当了区长的,最不济的,也是正科级的办事处主任副主任了,我还他妈的正科级的科员呢!就像木棍说的,科级不带长,放屁都不响!说实话,有时候我真的想辞职了自己干,省得和别人一比,光生气啦!”

大头安慰鬼子“那你就别光和那些仕途得意的人比,跟我和木棍比不就得了!”

木棍说:“就是,我要是能调到你们办事处,别说当正科级科员了,就是正股级的科员,我也高兴得晚上睡不着觉。”

鬼子说:“人比人气死人,都是因为和那些比自己强的人比,谁和不如自己的比啊!要是这样比,你们和那些下岗的、拾破烂的比,还好得不得了呢!”

大头想想,说:“那倒也是。他妈的,木棍你给咱哥们儿好好算算,看什么时候咱哥们儿才能时来运转呢!”

木棍还在摆弄着手里的小龙虾,剔出一块米粒大的肉吃了,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快不富,咱们挣死工资能时来运转个屁呀!没看昨天报纸吗,一个福建彩民买彩票中了大奖,一下子就是一千多万啊!”

大头咂咂嘴说:“一千多万,这辈子都够花了,不过我听说买彩票中大奖可是比被雷劈死还难呀!”

鬼子不屑地说:“买彩票中奖那是没影的事,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专家说买彩票中奖的几率,比一架飞机从天上扔下一块石头砸到你的几率都低,木棍你就别白日做梦了!”

木棍今天算是和鬼子尿不到一块儿了,扔了手里吃空的小龙虾壳说:“我说我做梦了吗?就算我做梦了又怎么了,梦想还能成真呢,飞机不可能天天往下扔石头,彩票中奖的事可是几乎天天都有。你别说鬼子,就冲你这句话,我还真得试试!”

大头提醒木棍“你千万别冲动,买彩票可是个无底洞,跳下去深不见底呀,听说倾家荡产的人都有的是!”

鬼子讥笑道“大头你放心,对别人来说是个无底洞,对木棍来说则是有底洞,他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啊,刨去上缴的,剩下的连买烟都不够,还有几个钱买彩票,他这洞深得了吗?!”

木棍面子上过不去,脸再次涨红起来,气恼地说:“鬼子我他妈的听你说话就来气,你不就多挣几张老头票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同学陈大卫,人家是什么人物?都千万富翁了,和我说话也没有像你这么显摆!”

鬼子端起酒杯,说:“人家陈大卫是大款,比咱牛逼,我不和他比,咱们同学里有几个陈大卫啊!”

大头也端了酒杯,说:“木棍,你和陈大卫的关系不错,不如去跟他干,总比在单位留守着强!”

木棍摇摇头,说:“陈大卫倒是和我说起过几次,让我去他的公司,我一直犹豫,俗话说:朋友好处,伙计难搁!一旦处不好,连朋友也没的做了!”

大头说:“木棍,你呀还是国营单位的老脑筋,什么叫朋友好处伙计难搁呀!你要是去跟人家陈大卫干,那可不是去和人家搁伙计,而是去给人家打工,人家是老板,你是打工仔,要是位置摆不正,肯定干不长!”

木棍点点头说:“关键就在这,原来都是同学,大家站起来一般高,这猛地让我去给他当打工仔,一时半会儿还真抹不下那个脸,所以也就拖着没有答应。”

鬼子唏了声说:“这都啥年月了,你还脸不脸的。我给你说吧木棍,现在的人都不要脸了,没听人家说吗:钱难挣,屎难吃!整天守着个脸面还能换钱花?”

木棍瞪了鬼子一眼,说:“我现在算明白了,为什么咱们同学给你起了个‘鬼子’的外号,原来你小子是日本人,我声明,我和日本人话不投机三句多!”

鬼子喝得明显有点高了,拿筷子狠劲敲了一下桌子,说:“操他奶奶的,这个外号就是陈大卫给我起的,在外面哥们儿向来是人五人六的,到了咱同学面前就变成鬼子了。妈的,哪天见了陈大卫,我非罚他在金宫大酒店请一桌不可!”

大头喝得也不少,哈哈大笑着说:“你们记不记得,陈大卫上学的时候,也有个外号,好像叫‘钱迷瞪’什么的!”

木棍听了也笑,冲鬼子说:“看来鬼子这个雅号,得伴你终生了!”

鬼子拿筷子指着幸灾乐祸的大头和木棍说:“你们俩的外号好?一个大头,一个木棍,都他妈的不是正常人!”

木棍说:“不管正常不正常,我们好歹都是中国人,不是日本鬼子!”

大头帮腔“对,我们他妈的都是中国人,和你小子不是一个国籍!”

二、姚梅花深夜坐等木棍泪眼论短长

那天是周末,因为不担心第二天上班,鬼子、大头和木棍就放得很开,前前后后一共喝了两捆一十八瓶啤酒,一直喝到凌晨一点多。

虽然夜已深,可是庄稼院夜市的食客仍然很多,到处人声嘈杂。鬼子显然喝高了,站起来走的时候,撞到了一个光脊梁的。光脊梁喝得更高,一把拽住鬼子,说:“哥们儿,好久没见了,今天在这儿碰见可不容易,来,咱俩喝几杯!”

鬼子猛地甩开光脊梁,说:“你他妈谁呀?”

光脊梁被甩了个趔趄,差点趴地上,顿时火了,说:“我他妈是你大爷,你小子不识抬举不是!”接着挥拳要打鬼子。鬼子也不是善茬,拎起旁边一把椅子就要砸光脊梁。木棍忙跑过来把光脊梁拉到一边好言安抚,然后和大头一起拖着鬼子往外走。

木棍说:“鬼子你他妈的少给我惹事,这儿可不是你的地盘!”

鬼子胳膊一抡,说:“奶奶的,不是我的地盘咋了?木棍你别拉我,我打电话叫几个人过来弄死他!”

大头说:“鬼子你别不识劝,弄死他你小子活得了?”

鬼子舌头硬着,又天王老子地王爷地吆喝了一通,头忽然像倒伏的麦子一般垂了下来,跟着身子也软了。

大头摇摇大脑袋,说:“鬼子喝白酒还行,喝啤酒不咋样!”

两人合力把鬼子塞到出租车里。木棍交代大头一定把鬼子送回家,看着出租车一溜烟地走了,这才感觉自己的头昏昏沉沉的,走了两步,腿像灌了铅般沉重,唯有脑子还算清楚。

幸亏庄稼院夜市离家不太远,木棍一路扭着秧歌走着蛇步回到了家,开门的时候,仍知道蹑手蹑脚的,生怕弄出声响。

可是,喝了那么多啤酒,手脚哪还会像平常那样听使唤。木棍笨笨拙拙地把钥匙捅进门锁,声响还是发了出来。深夜本来就寂静,加上酒后脑子嗡嗡的,耳朵像安了个扩音器,声响便被放大了好多倍,感觉动静是那么的大,大得让木棍心惊。

好不容易打开门,木棍歪斜着刚进去,就看到媳妇姚梅花重叠的身影门神一般立在他的面前。木棍以为花了眼,晃了晃脑袋再看,重影没有了,他看见姚梅花横眉立目、双手叉腰站在那,像是一个拦路虎。

木棍心里有些发慌,磕磕巴巴地说:“梅、梅花,还没、没睡呢?”

姚梅花冷眼看着他一言不发。

看着姚梅花的冷眼,木棍头皮有些发麻。总不能这么干站着,木棍干脆心一横,咬着牙硬着头皮往里挤,不想却被姚梅花一膀子扛到了一边。站立不稳的木棍歪歪斜斜踉跄了两步,要不是靠在了墙上,就会一头栽倒在地。这下木棍火了,翻着白眼瞪着姚梅花说:“姚梅花,你、你干什么?”

姚梅花哼了一声,二话不说,揪着他的衣服,把他扯到了屋里,一把甩到了沙发上,说:“好啊冯建军,日子都过到这个地步,你还有心思三天一大醉、两天一小醉地喝酒,你、你好大的心呀!”

说着,姚梅花的眼里涌出了泪珠。

木棍看到姚梅花眼里的星星点点,心里一紧,顺势斜躺在了沙发上,闭上了眼睛耍赖皮,装着睡着了。哪知姚梅花根本不上他的当,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说:“冯建军,装癞皮狗不是?我让你装!”

木棍立时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想象得到,自己的耳朵肯定被姚梅花像拽橡皮筋一样揪成了一长条。木棍哎哟着爬了起来,疼得龇牙咧嘴。

姚梅花松开手后,手指杵着木棍的额头说:“冯建军,你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啊你,整天不想着怎么去挣点钱,把日子过得好一点,就会和你那帮狐朋狗友凑到一起灌马尿!”

木棍避实就虚,转移话题说:“梅花,你——可是人民教师呀,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该知道吧,怎么能动不动就动手呢!”

姚梅花一指头把木棍捅了个仰八叉,说:“我就动手怎么了,谁是君子啊?我不是,你也不是。告诉你冯建军,现在我跟你动手,再过些日子,我还跟你离婚呢!”

木棍一听姚梅花说离婚就头疼,但还是煮熟的鸭子嘴硬,说:“离就离,怎么了,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豆腐渣,说不定离了我还能找个十八九的大姑娘呢!”

话音未落,姚梅花转回身就去找东西,找来找去没有找到合手的,就抱起床上的枕头过来打木棍,把木棍打得双手抱头,脑袋埋在了裤裆里,身体缩成了一个球,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刺猬。

姚梅花打了一会儿,没有了气力,把枕头扔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哭了起来。

木棍抬起头,见姚梅花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慌了手脚,忙起身拿了纸巾给姚梅花,姚梅花接过来气哼哼地扔到了地上,仍耸动着肩膀伤心地哭泣。

只一会儿工夫,姚梅花的眼泪就把木棍的酒彻底哭醒了,木棍抱着姚梅花的肩膀,说:“梅花,你这是干啥呀,深更半夜的,你哭尸啊。别哭了,再哭把凡凡哭醒了!”

姚梅花的哭声小了些,抽泣着说:“冯建军,我也不是不让你喝酒,大男人的谁不喝酒呀,可是,你也不能光喝酒不考虑咱们的日子啊,你就是不为我,也总得为凡凡着想着想吧!孩子这么大了,花销越来越大,别的不说,就说穿的旅游鞋、运动服吧,人家孩子都是耐克、阿迪达斯什么的,咱家凡凡一直都是国产的红星,土气得要命,为这孩子在同学面前都抬不起头!”

木棍搓着双手,心里惭愧得要命,想辩解又不知该怎么说。

姚梅花仍在哭诉“远的不说,就说咱的这些亲戚朋友、同事同学,人家住大房子的住大房子,买小汽车的买小汽车,咱呢,还住在这几十年的老房子里,别说小汽车了,连电动车咱都没钱买。想想这些,建军你就不难受吗?还有心思整天和人家打哄哄喝酒吹牛吗?”

媳妇的话,句句如利刃一般切割着木棍的心。木棍感觉心在淌血……

姚梅花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接着说:“现在干什么都要花钱,就说我们学校评职称吧,不给那些当评委的领导塞钱,干得再好你也别想评上,去年我没有花钱活动,已经耽误一年了,今年要是还不活动,照样没戏!和我一起参加工作的,人家差不多都评上小学高级职称了,就我落在了后面。别人劝我,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可是,这七塞八塞的,没有几千块钱别想打住。咱家有那闲钱吗?!”

“还有,凡凡眼看着就要上初中了,想上好点的中学,也少不了拿钱打前站,咱家有吗?我妈身体不好,每月的药钱就得几百块,咱帮衬过一分钱吗?”

“你们厂已经垮了,人家都出去闯门路了,你说你还留守在那儿干什么?一个月就发那五六百块钱的生活费,还不够塞牙缝呢!”

“建军,咱就是不和别人比,自己也得努把劲吧!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整天还四平八稳的没有一点闯劲,难道非要混得以后喝西北风不成?”

……

木棍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那天是阳历的八月二十二号,农历的七月初三,自己的媳妇姚梅花从半夜到清晨,四五个小时的时间里,嘴巴没有停下来一分钟,一直在苦口婆心地教育他。木棍从内心里承认,媳妇姚梅花说得句句在理。一切责任都在他,是他这个大男人守着个即将倒闭的企业挣不来钱,让媳妇和孩子跟着自己受苦了。

那夜木棍没有哭,只是心里在汩汩地淌血,血流成河。

三、回娘家训儿子木棍反受冷言语

虽然一夜未眠,瞌睡得要死,可是第二天上午姚梅花仍然拽着木棍回娘家。上下眼皮直打架的木棍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可是在媳妇面前理亏气短,哪里还有本钱讨价还价,只好打着哈欠闷闷不乐地跟在儿子和媳妇后面出了家门。

外面的太阳光芒四射,刺眼夺目,可是木棍的心里却潮湿得发霉。骑在自行车上,木棍东扭西歪的,怎么也骑不成直线,惹得后面坐着的儿子直发火,说:“老爸你怎么搞的,会骑车吗?不会骑让我带你得了!”

被姚梅花数落了一晚上,没想到现在儿子竟然也来数落他,木棍就生气地骗腿下了车,说:“我不会骑,你小子能,好,那就你带我吧!”

儿子接过车把兴奋得跃跃欲试,旁边的姚梅花见了,斥责木棍道“冯建军你干什么?这么大个男人你让小孩带!”

木棍嘟囔道“又不是我让他带的,他自愿的!”

姚梅花哼了声说:“他自愿的你就听他的,他还自愿上美国呢,你能送他去吗!”

冯建军说:“你这不是傻吗?没事找事!”

似乎昨天的气还没撒完,姚梅花说:“我就是没事找事怎么了?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整天干的都是什么事!”

在儿子面前木棍还是要面子的,忍不住反驳道“我整天怎么了?不就是少挣俩钱吗?狗眼看人低,你姚梅花就是钻到钱眼里了!”

姚梅花气得支起自行车,摆着架子准备大干一场,刚说了一句“我就是钻到钱眼里了怎么了”,儿子凡凡不耐烦了,说:“你们俩想干吗?在街头吵架,丢人不丢人啊!”

儿子的话把姚梅花已经涌到了喉咙口的一嘟噜弹药硬生生地堵了回去,她气恼地踢开支架骑上了自行车。姚梅花在谁面前都不轻易服输,在儿子凡凡面前除外。

一家三口别别扭扭地来到了孩子姥姥家,已经到了做中午饭的当口。虽然姚梅花的姐姐姚桃花和姐夫孙宝亮早已经到了,可是人家都安稳地坐在那儿嗑着瓜子看电视,厨房里的差使显然非他木棍莫属。

木棍瞅了一眼客厅里姚桃花和孙宝亮带来的那些牛奶杏仁露和水果,肚子里刚升腾起的一丝不满就烟消云散了。是呀,人穷志短啊,你跟着媳妇回娘家,大多数时间都空着手,就是过年过节的时候,带的东西也只能赶上人家姚桃花和孙宝亮平时带的,还有什么资格和人家计较谁干的活多谁干的活少呢!既然出不了钱,那就活该出力了。于是,木棍围起围裙上了灶台,卖劲地煎炒烹炸起来。

很快,桌子就被盘盘碗碗的填满了,看起来很丰盛。木棍解了围裙坐到桌边,那边孙宝亮已经端起了酒杯开始敬老爷子。老爷子一直好喝两口,边喝边说:“宝亮今天带的五粮液不错,都尝尝都尝尝,建军你也喝!”

听姥爷这么说,凡凡人来疯起来,非要闹着也喝一杯,任姚梅花怎么劝他也不听。木棍看凡凡闹得实在有些过火,就生气地照凡凡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说:“疯什么你,才多大呀,就想喝酒!”

正闹得起劲的凡凡,突然挨了一巴掌,一下子就委屈得流下了一串眼泪。旁边的姚梅花不愿意了,说:“冯建军,你多大本事呀,就会拿儿子出气!”

对面坐着的丈母娘也看不过去了,嘟囔道“孩子怎么了,你就这样没轻没重打!”

凡凡本来也就是有点小委屈,听到这么多人为他说话,一下变成了大委屈,干脆号啕大哭起来。外孙一哭,姥爷也不愿意了,说木棍道:“建军,你在外面受气了也不能往孩子身上撒呀!孩子在你们家本来就够可怜的了,吃穿什么的都没法跟别人家的孩子比,还不多关爱着点!”

木棍看到这么多人不分青红皂白地说他,气得端起一杯白酒就往肚子里灌。酒刚喝到嘴里,木棍一阵反胃,想吐,这才想起昨天晚上啤酒喝得太多,有点喝伤了,还没缓过劲来,就气恼地放下了酒杯。

丈母娘把凡凡哄到了另一间屋里。姚桃花和孙宝亮的女儿欢欢也嚷嚷着要跟过去。姚桃花不让她去,训她说:“欢欢你老实点,别以为我不敢打你,你姨夫打凡凡那可是家常便饭,你以后给我小心点!”

木棍想反驳:谁打凡凡是家常便饭了?你看到过几次?瞎说些什么!可是看着今天的氛围对自己实在不利,就咽了口唾沫忍住了。倒是孙宝亮端起酒杯来和他碰,说:“建军你今天怎么了?和小孩一般见识,来,喝酒喝酒!”

木棍本来实在不想喝,可是抹不过面子,还是端起来喝了。刚喝下,就听姚梅花阴不阴阳不阳地说:“别看人家冯建军别的本事没有,喝酒倒是好样的,昨天喝酒喝到大半夜,今天还照喝不误。要是喝酒能发工资,冯建军肯定拿头份!”

木棍真想一拍桌子站起来和姚梅花痛痛快快地干一架,可是他还是竭力忍着,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充了太多气体的大气球,眼看着就膨胀得要爆炸……

四、投注站出大奖跟风买彩梦发财

星期一上班,木棍找到厂长,说不想留守了,要到外面闯荡闯荡。厂长端着他那特大号的白瓷茶杯,咕咚咕咚灌了两口,笑眯眯地看着木棍说:“怎么,建军你有好去处了?”

木棍没休息过来,青黑色的眼圈让他有些像国宝大熊猫,他摇摇头说:“还没有,只是留守在厂里,一个月就那几张老头票,日子没法过了!”

厂长教导他“建军啊,这留守也不是谁想留就能留的,好多人想留守我还不让他留呢,没办法他们只好一个个哭着鼻子到外面打工去了,你看看他们在外面吃苦受气的,月底能多拿回几个钱来!”

木棍不言语,掏出上班路上咬牙买的一盒红塔山,抽出一支递给厂长,给厂长点了,自己也叼在了嘴上一支。

厂长舒坦地吸了一大口,说:“建军啊,这做人呢,眼光要放长远些!别看咱厂停产了,眼看着就要垮台。可是即使厂子垮了,也总得有个出路吧。以后不管谁接管了咱厂,还能离开咱们这些熟悉厂里情况的留守人员?哼,说难听点,以后不把咱们打发舒服了,他们别想玩转!”

木棍听厂长讲得有道理,开始有些动摇。对于到外面闯世界,他也没有把握,就是去投奔老同学陈大卫,也不一定能干得如意。他尤其头疼的是自己长期在国营单位养成的惰性和所谓的主人翁意识。这种惰性和所谓的主人翁意识,一时半会儿肯定是改不了的,到了陈大卫的公司,搞不好就会真如大头所说,会干不长。

厂长看出了木棍的犹豫,摆摆手说:“建军你先回办公室吧,出去闯闯的事咱以后再说!”

木棍懵懵懂懂地站了起来,临出厂长的办公室,眼里流露着感激回头看了一眼厂长。厂长又冲他摆了摆手。

留守在厂里哪有什么正经事干,木棍郁郁地回到办公室,胡乱翻了一会儿报纸,没有什么好看的,感觉无聊得很,就去找党办留守的范新民。

范新民是党办主任,一个多年的老政工。他上班的主要工作就是戴着老花镜研究报纸,特别是《鸠城日报》。范新民可谓是报虫级读者,一张《鸠城日报》他翻来覆去地能看两三遍,连报缝密密麻麻的广告都不漏过。

木棍推门进去,走到范新民的桌子旁,用劲敲了几下。范新民这才从报纸上抬起头,说:“哟,冯主任来了,请坐请坐!”

木棍回身把手里的象棋放到茶几上,说:“我们厂办要和党办来场象棋友谊赛,范主任应战吗?”

范新民拉了把椅子坐到木棍对面码起了棋子,说:“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谁怕谁,我们党办坚决应战!”

木棍当仁不让,拿起棋子先来了个当头炮,说:“红先黑后,输得不臭,该你了!”

范新民跳了马,说:“下回改改红先黑后,不能总是你先走呀!”

木棍笑笑,上了象说:“谁不知道你范主任是象棋高手,不叫你让子就得了,还和我争先后!”

范新民得意地用手摸了摸下巴,说:“高手不敢说,至少在咱厂我还没有发现对手!”

……

两个人你来我去、兵来将挡的,杀了个天昏地暗。木棍连着输了五盘,一脸的晦气,说:“范主任不愧是高手,I服了YOU!”

范新民摆摆手,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改天我领你去见见真正的高手!”

一个上午就这么消磨过去了,下班的时候,范新民让木棍请客。木棍口袋里哪有闲钱,推说老家来了亲戚,中午得回去,就拿着象棋回了办公室。

下班的路上,木棍骑着自行车东瞅西望,腿脚软绵绵的不使力气,车轮转动得似停似走,拖延着时间不想回家。路过延安东路的时候,木棍发现一个彩票投注站门前扯起了一条横幅“热烈祝贺我站彩民中奖五十万!”

木棍心里一动,想起了周末喝酒时和鬼子打嘴仗的情形,就不由自主地骗腿下了车,走进了彩票投注站,问老板“今天开什么奖?”

老板正拿着一沓子彩票在噼噼啪啪地照着打,头也不抬地说:“好乐透。”

木棍有些不高兴,想这鸟老板,来了生意也不照应,扭脸就想走,走到门口再次看见那大红的条幅,还是经不住诱惑转回了身,想万一今天是天意让我来的呢,那岂不错失了中大奖的机会。于是就狠狠心拿出十块钱递过去,说给我打十块钱的好乐透。

老板接过钱,还是不抬头,问“号?”

木棍不解,问“啥号?”

老板不耐烦地说:“没号吧,那就机选了!”

话音未落,抬手就打出了一张五注的彩票,木棍接过来先心里暗自祷告一声老天保佑,才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空荡荡的钱夹里。

回到家里,媳妇姚梅花已经做好了午饭,是卤面,正和儿子凡凡在吃,看他回来,两个人都不理他。木棍感到没趣,到厨房剥了几瓣蒜,盛了一碗卤面凑过来吃。姚梅花的卤面做得很好吃,是他们家的招牌饭,亲戚朋友好多人都知道姚梅花做卤面的手艺。

一家三口都不说话,很快,姚梅花和凡凡吃完了饭,只剩下木棍一人坐在那儿一口大蒜一口卤面地吃着,心里有杂念,木棍也不知吃到嘴里的卤面是什么滋味。

吃完饭,木棍到厨房洗了碗,回来看到姚梅花和儿子凡凡已经各自躺在床上睡起了午觉。木棍这几天休息得不好,眼沉头昏的很缺觉,想回卧室好好睡睡,可是看着躺在床上的姚梅花,不知怎么,觉得心里堵得慌,就无奈地蜷缩在沙发上睡了起来,很快响起了鼾声。

第二天上班《鸠城日报》一送来,木棍心急火燎地去找开奖公告。找到好乐透的开奖号码,他心里嘣嘣跳着掏出钱夹找出彩票,一个数一个数地去对,可是很快失望了,连一个末等奖也没有中上。

木棍恨恨地把彩票撕了,低声骂道“妈的,白扔了十块钱,正好两盒烟!”

恰好厂长这时走了进来,好奇地问“建军你嘟囔什么呢?什么两盒烟?”

木棍有些不好意思,含混着说:“真倒霉,我买了两盒假烟!”

厂长说:“怪不得你昨天给我的那支红塔山,吸着和平常的不一样呢,原来是假烟啊!”

木棍有口难辩,无奈地摇了摇头。

厂长说:“建军,我去市经委开个会,办公室你守着,别乱跑,有事替我处理一下!”

木棍忙点头,说:“厂长你去吧,有事我给你汇报!”

厂长背着手走了。木棍知道厂长哪里是去市经委开会,不知道是去哪个领导那儿走动关系去了。有消息说,厂长想活动活动,调到另外一个效益还好的企业当厂长,那个企业的厂长听说要提拔到市里当局长,这是个机会。木棍也盼望厂长能活动成,好把他一起带过去。毕竟他给厂长当办公室主任已经两三年了,公事私事都办了不少,还算有交情。

厂长走了没多大一会儿,呆坐在办公室的木棍接到了鬼子的电话,鬼子的口气很暧昧,和平时的傲横劲大不一样。

木棍知道鬼子的脾性,肯定有事求他,否则不会这样,就故意爱答不理地说:“鬼子你有什么事快说,我这儿正忙着呢!”

鬼子嘿嘿笑笑,说:“木棍你那儿也会忙?”觉得说得不合适,马上改口,“忙了好忙了好,一忙你们厂就有效益了!”

木棍说:“那是你们,一忙就有效益了,接着我们这些企业就该遭殃了!”

鬼子讪笑,说:“木棍,看来你对我们办事处的成见很大呀,不就是一面黑旗吗,改天我过去把它摘了!”

木棍说:“别,你千万别摘,我们厂子全靠它赚眼球了,否则人家早把我们忘光了!”

鬼子说:“木棍你还是生我的气了不是?挂这黑旗我们办事处又不是冲你,冲的是你们厂长老马。这老马,把厂子都整垮了,动不动还摆他那大企业家的臭架子,他算狗屁!”

木棍不领情,说:“墙倒众人推,国有企业垮的多了,都怨厂长?鬼子你就目光短浅吧。说来说去不就是你们来的那天,我们厂长没接见你们、没有请你们吃饭吗?回去就恼羞成怒地赠给我们一面黑旗。我可听小道消息说了,我们厂长马上要到你们区当区长,你小子就等好吧!”

鬼子听了一惊,有些不信地说:“他老马要来我们区当区长?不可能!一个停产企业的厂长能提拔成区长,还他妈的有没有道理可讲!”

木棍冷笑道“没有道理可讲的事多了,你鬼子管得了吗?况且我们马厂长人家是地厅级待遇,到你们区当个县处级的区长算提拔吗?”

鬼子说:“也是,要是什么事都有道理可讲,凭我的资历和能力,早他妈的当区长了,最少也是副区长!”

木棍说:“啊呸,你他妈别自恋了,有什么事快说,我可没工夫跟你闲扯淡!”

鬼子这才说:“是这样,我的一个远房侄子该上小学了,听说梅花那所小学不错,想让你家梅花帮忙找校长说说!”

木棍说:“梅花哪能和校长说得上话?鬼子你不是牛吗?找区长或者教育局长给校长写张条,不什么事都解决了?”

鬼子说:“找区长办这事未免大材小用,找教育局长还得七拐八拐地托人,不如这事就交给梅花办得了,改天我请你和梅花吃饭。”

说完不等木棍推托,就挂了电话。

木棍摇摇头,想这鬼子,牛不喝水强摁头,逼着人家给你帮忙,就我和姚梅花现在的关系,和她说这事,不是明摆着找别扭吗?可是,鬼子的忙又不能不帮,虽然整天和鬼子你看着我别扭、我看着你不顺眼地打嘴仗,但关系又不是一般关系,虽然说不上过命的交情,也算得上是铁哥们儿了!

于是,木棍就开始作难,一上午干什么事都没心思,就想着如何和姚梅花说鬼子他侄子上学的事了,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个好办法。

五、无闲钱模拟买彩票纸上谈兵

虽然头次买彩票出师不利一无所获,但是木棍却对以往熟视无睹的彩票投注站对上了眼。每天上下班路过,都要盯着投注站门口的对联看上几眼,时间长了就记在了心里。延安东路彩票投注站门口贴的对联是:买少买多多少买一些奉献一片爱心,早中晚中迟早中一次寄托一份希望。延安中路彩票投注站门口贴的对联是:多买点少买点多少买点,早中奖晚中奖早晚中奖。延安西路彩票投注站门口贴的对联是:不怕千次落空,但求一次成功。这些对联的词语都很有诱惑力,每次看了,都勾得木棍心里痒痒的,幻想着这样的好事能落到他的身上。

虽然脑子里有了买彩票发横财的念头,兜里却没有几个多余的闲钱,木棍就苦恼得很,心想如今这世道,他妈的有钱人越来越有钱,没钱人越来越没钱,穷的穷死,富的富死,太不公平了。又想现在还不如以前呢,以前大家都没钱,工资大差不离的,谁也不会瞧不起谁。那时他在这国有大企业上班,地位多高啊,连身为国家教师的姚梅花也看了他好多年的脸色,哪像现在,一点不把自己当盘菜。自从厂子开始走下坡路,他在家里的地位也一落千丈,而姚梅花这个当年并不太让人高看的小学教师,却随着国家对教育的重视,工资水涨船高起来,终于把他远远甩在了身后。收入决定地位,在他们家,姚梅花的地位像点了火的火箭一般直线上升,现在已是如日中天,而他的地位直线下降,眼下已经坠入了谷底。

木棍叹了一口气,翻天覆地啊,简直是翻天覆地,时势造化得他和姚梅花的地位彻底颠倒了个个儿。

晚上吃完饭看电视,木棍注意着姚梅花的脸色,想等她的脸色好看一点柔和一点的时候,趁机把鬼子交代的事和姚梅花讲讲,可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木棍和姚梅花、凡凡坐在一起看电视,姚梅花的脸色冷如冰霜,闭着嘴一句话不说,而一旦他离开去趟厕所什么的,姚梅花就和凡凡有说有笑的,让木棍深切感受到姚梅花是在有意地冷落他。

终于,儿子睡觉了,木棍想利用晚上和姚梅花亲热的时机和她说说鬼子托付的事。洗漱完毕,木棍躺到床上就去扳姚梅花的肩膀,姚梅花却猛烈地耸动了两下,一点不配合。木棍不想放弃,把手探到了姚梅花的胸部抚摸起来,姚梅花不耐烦地一把打开了他的手,说:“干什么呢你,还有这心思啊,我瞌睡了,得赶快睡觉,明天要早点去学校呢!”

木棍无奈,把手缩了回来,刚刚萌发出来的一点情趣,也随之烟消云散。他把两只手枕在头底下,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发呆。他想起了和姚梅花谈恋爱的时候,姚梅花对他多好啊,给他织毛衣、打毛裤,过生日的时候给他买小蛋糕、送他刮胡刀。每次在她的闺中密友面前谈起他时,总是骄傲得像个小天鹅,不停地显摆他的厂子多大、级别多高,说他在厂子的办公室工作,基本上就是厂长秘书,连副厂长也要高看他一眼,她的那些闺中密友听了,一个个都羡慕得不得了!

他也知道,现在姚梅花在她的那些闺中密友面前自卑得像丑小鸭,提起他就是唉声叹气的,经常抱怨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姚梅花当初眼拙嫁错了郎,这辈子恐怕完了!

这些话是木棍从一个哥们儿嘴里听到的,那个哥们儿的老婆和姚梅花是同学,姚梅花抱怨的话,就是那个哥们儿的老婆告诉了那个哥们儿,然后那个哥们儿告诉了他。木棍听了火冒三丈,当时就想找姚梅花理论,对她说既然嫁错了郎,你怎么还不赶快纠正啊!

但那天晚上木棍见了姚梅花却早已冷静了下来,到底没有勇气张口说出那句在心里憋了一个下午的狠话。狠话说出来容易,也痛快出气,可是后果就不好收拾了。姚梅花要是真的答应纠正怎么办呢?离还是不离?离了孩子怎么办?虽然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豆腐渣,可是,他这朵花也不见得就是人见人爱的牡丹花,说不定只是一朵不起眼的狗尾巴花,不一定那么讨人喜欢;而姚梅花这块所谓的豆腐渣,说不定因为姿色尚在,工作也不错,反而比他抢手呢!

……

身边的姚梅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木棍还是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想,这辈子的路还长,以后究竟该怎么办呢?离开厂子出去闯吧,自己在国营单位待惯了,实在不想冒这个险,况且那天厂长教导他的话,又让他对厂子以后的出路心存幻想。不出去闯呢,就这么干耗着也实在不是办法。厂长的话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那都是未知数,况且连厂长自己也在四处活动着要离开厂子,要是他活动成功了,不能把自己带走,自己傻守在厂里可就守瞎了!

怎么办呢?怎么办?

木棍左右为难!

每天上班离开了姚梅花,木棍的心情就会好一些,没那么压抑了。上班虽然没事但也不能一直傻坐着,好歹要找些事干,干什么呢,总不能天天拿着象棋去找范新民大战吧。木棍近来的心思多在彩票上,可是没钱买,只好自己琢磨些数字写在纸上模拟买彩票。每次拿着模拟买的彩票比照着第二天报纸的开奖信息,木棍对得很认真,和真的一样。彩票没有对上,木棍就会松一口气,喃喃自语:又省了十块钱!

模拟买彩票的同时,木棍也喜欢看看报纸上刊登的一些有关彩民买彩票的小笑话。那天的《鸠城日报》刊登了一则标题是《钱给了谁》的小笑话:妻子发现自己的三百元钱不见了,正翻箱倒柜地找呢,儿子说:“妈,别找了,爸爸把钱给一个阿姨了。”妻子吃了一惊“啊!那阿姨长得什么样子?”

儿子说:“比你年轻漂亮多了!”

妻子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走,领我找她去!”

儿子把她领到一家店门口,说:“妈!阿姨就在里面。”

妻子一看,哭笑不得,原来这是一家彩票投注站!

笑话并不可笑,倒是引起了木棍联想。木棍想,要是儿子凡凡给姚梅花说自己把钱给了一个阿姨,姚梅花会作何反应呢?依姚梅花的性格,她倒不一定会让儿子领着去看自己把钱给了谁,而是会等自己回来,先把自己骂个狗血喷头,然后呢,肯定又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说苦难家史,痛斥自己不挣钱还在外面瞎搞,最后一招就是坚决离婚。

木棍了解姚梅花,她虽然常常把离婚挂在嘴边,可真到了实际行动上,却不一定敢那么做。离了婚,已经三十多岁的姚梅花虽说不上徐娘半老,但想找到一个比他各方面条件都要好的丈夫,也不是件容易事。而他呢,正是一个招女孩青睐的成熟男人的年纪,只要改变了目前收入窘迫的现状,再找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孩,倒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年龄对于男人来说不是问题。

可是,怎么改变自己收入窘迫的现状呢?

木棍找不到答案!

大概一个月后,木棍模拟买的彩票中了个五等奖,五等奖有五十块钱的奖金,把木棍后悔得直甩手,埋怨自己这次怎么没有去买呢,买了不就挣了五十块钱吗,即使刨去十块钱的本钱,还净落四十呀。

那天,木棍像丢了五十块钱一般闹心,一上午脸色都难看得很。范新民乐呵呵地来找他下棋,看他脸色难看,就问他咋了。木棍说没咋!范新民拿手指冲他鼻子点了两下,说:“嘿嘿,没咋脸色会这么难看?你小子肯定和老婆干架了!”

木棍心情不快,就说他“你才和老婆干架呢!”

范新民不介意地笑笑,炫耀说:“在我们家,我说话就是最高指示,老婆敢和我干架?”

木棍好像听说过,范新民虽然工资挣得少,但是在家里的地位却至高无上,老婆对他向来言听计从。对此木棍一直半信半疑,就有意激他“得了吧你,咱每月就挣这仨核桃俩枣的工资,在家里谁能挺得起腰板?能不看老婆脸色就谢天谢地了,还最高指示呢,反正吹牛也不交税,你就使劲吹吧!”

范新民果然中招,马上脸红脖子粗起来,说:“建军你不信不是,不信你四处打听打听,看我老范在家到底是不是这样,我范新民什么时候吹过牛!”

木棍说:“就算是真的,我倒要向你请教请教,你有什么高招,能让老嫂子心服口服地听你的?”

范新民不乐意地说:“什么叫就算是真的,真的就是真的!”

木棍说:“好,真的真的,快把你的高招讲来听听!”

范新民得意地说:“关键在于魅力!作为男人咱首先得有魅力,当然还得有学识,你要让她明白,多挣几个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街头赖好一个做生意的小商小贩,可能都比咱有钱,可是,他们有魅力吗?他们有学识吗?他们还不都是目不识丁、举止粗俗的大老粗!”

木棍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话,说:“唏,我不信老嫂子就这么好糊弄!”

范新民知道糊弄不住木棍,呵呵笑笑说:“当然了,家里也要有比较好的经济基础才行,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

木棍说:“废话,咱要是有了好的经济基础,她还敢给咱脸色看?咱还给她脸色呢!”

范新民拍拍木棍的肩膀,说:“咱没有不怕,儿子有也行啊!”

范新民捅破了窗户纸,木棍这才彻底明白了。原来范新民的儿子是开公司做生意的,很有几个钱,有了个有钱的儿子做后盾,他这个当爹的挣多挣少老婆还有什么可计较的?于是木棍就很羡慕范新民,想自己可没这福气,儿子还在上小学,以后能不能成器,天知道!

拿出棋盘,排好兵布好阵,两人厮杀在一起。走到中局,范新民说:“建军呀,我看你还是出去闯闯的好,我是年龄大了,家里也不差这俩钱,就在厂里泡着,你还年轻啊!”

木棍啪地一下把棋子摔得山响,说:“到哪儿闯啊?不行你给你儿子说说,让我到他那儿干吧!”

范新民忙摇头,说:“他那小庙哪能容得了你这大神!”

木棍自我解嘲“就我还大神呢,哪有连饭都吃不饱的大神!”

范新民说:“建军你可别小瞧自己,咱们厂我看好的人不多,你是一个!”

木棍说:“我自己都不看好自己,你看好我?”

范新民说:“是金子早晚会发光的,就像咱俩现在下象棋,不能计较一时一地的得失,要看得远一些!”

木棍盯着棋盘说:“不计较一时一地的得失行吗?眼看着要缴枪投降了!”

范新民走了步棋说:“将军”,赢了木棍,然后把棋子推了说:“缴枪投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重打锣鼓另开张,推倒重来,一切重新开始嘛!”

木棍说:“说得轻巧,你老人家可不用重打锣鼓另开张!”

范新民喝口茶,说:“人生无常,谁知道呢!”

木棍递过去一支烟,说:“范主任你就不能让我一盘?每次都让我输得惨惨的,真不想和你下了!”

范新民美美地吸了一口,说:“让?绝对不让!和我这高手下棋,对你来说可是机会难得,多少人想和我下,我还不一定和他下呢!”

木棍耍赖,说:“你要是不让我赢一盘,我下班回去吃不下饭!”

范新民说:“你下班回去吃不下饭,是因为你和老婆干架了,和我没有关系!”

木棍死缠着说:“范主任你就让我赢一盘怎么了,难道身上还会掉块肉?”

范新民说:“肉不会掉,就是传出去丢不起那人!”

木棍说:“除了天知地知,就咱俩知道了,会传到哪呀?”

范新民说:“能赢我老范,谁不出去炫耀呀?传到天边都有可能!”

木棍没有办法,摇摇头说:“最后一盘,以后再不和你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