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的母亲一见到我们就哭了。不,自打陈浩人狱,她的眼泪就没有断过。她哭得那么伤心,两只深陷的眼窝红肿得吓人;散落下来的稀疏的白发被泪水糊在干瘦的脸上,与木刻般杂乱无章的皱纹搅在一起;那像烤焦了的烟叶似的多筋的老手,随着肩头的抽动而不停地哆嗦着,一把泪还没抹干,又一把泪淌了下来。
有人说,哭久了,泪就流干了。可是,她的泪就流不干,因为这是一个母亲的泪!谁能理解母亲的泪呢?可怜的老人——像一张残破的荷叶在寒风中摇曳,像一棵枯萎的茅草在冷雨里颤抖。新中国成立前,她靠乞讨要饭过日子,要了上顿没下顿;新中国成立后,她靠糊火柴盒过日子,糊了一个又一个。她穷了一辈子,她苦了一辈子,她拼命挣扎了一辈子。她的心已是千疮百孔,她已经“死”过数次,就像一场可怕的梦。老伴和两个儿子都先后离她远去,陈浩是她最后的一个儿子,最后的一个亲人!
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她在灯下为陈浩缝缝补补,熬坏了眼睛,扎破了手指。她恨不得针脚缝密点儿再缝密点儿,让她的浩儿穿得温暖又体面;多少个不安的白昼,她为患病的浩儿熬药喂药,恨不得把心摘下来连同药一起喂给浩儿!只要她的浩儿能平平安安。一个人,老到了这把年纪,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她紧紧地拉住我的手,一声连一声地哭着对我说:“我求求你,求求你们……放了浩儿吧,放了浩儿吧!他不会杀人,他是对错了门户,对错了门户啊!”看着她令人不忍看的模样,听着她令人不忍听的声音,我能说什么呢?小凤又能说什么呢?
我扶着老人的肩头,让她坐下:“老人家,别哭了,当心身子,请您相信政府吧,政府……”我感到自己的声音是那么苍白无力。
“政府……”下面是什么呢?是“政府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是“政府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能做到吗?我不能说完全能。就是说了,老百姓也不信服。
想一想吧,几十年来,让老百姓在各种各样的运动中打滚,翻过来,摔过去,没完没了,没了没完。被冤枉的好人还少吗?被放过的坏人还少吗?只有那些听不得反面意见的好大喜功的官僚,才闭起眼睛不承认事实。殊不知把所有的错误都关在门外时,真理也就被关在外面了!为了说话算话,为了让老百姓信服,我们必须努力再努力,从每一步做起。
有关陈浩与孟娜之间的关系,在陈浩的母亲断断续续的哭诉声中,我们什么也没得到。但是,我们却吃惊地得到一个意外的情况。
陈浩的母亲说:“我不知道谁是孟娜。我只知道浩儿的女朋友跟他是同学,他们一起上夜大。从前年冬天,他们就认识了!他们认识都快两年了,可我从没见过这个女孩子是啥模样!这件事浩儿从没对我正式说过。他年龄那么大了,我总是发愁他的婚事,一逮着空子就跟他唠叨。还是今年春天的一天,可能是他多喝了点儿,回到家经不住我唠叨,才吐了真言,说她姓陆,她爸是一个大干部……唉,我当时就说,浩儿对错了门户……”
什么,姓陆?那不是陆珊珊吗?陈浩的母亲还从箱子里取出陈浩夜大毕业时的大幅合影照,递给我们。在众多的女生中,小凤一眼就认出了陆珊珊!她的眼力真好。她说她只是在两年前局里举办的春节联欢会上,看到过跟陆副部长前来联欢的陆珊珊。当然,一直在陆副部长身边作陪的,还有沈局长。我看到合影上印的日期是:一九八二年十月。
我的心不由得一沉:这么说,早在孟娜之前,陈浩就认识了陆珊珊。如果真是这样,校花孟娜反倒成了迟到的第三者。这么说,又怎样理解陈浩的作案动机呢?这个问题必须马上落实,因为它的出现无疑推翻了本案对陈浩作案动机的现有的判断。
我决定立刻去找陆珊珊。也就是说,把对她的访问提前,回过头来再去公安医院,调查孟娜为什么选择在那里打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