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清源城一片素裹。
罗格一爬起来就发现晚了,再看手机上有三个未接电话,两个是欧阳夏雪的,一个是局里的,心中暗叫不好,挨白眼遭数落已然不可避免。他匆忙洗把脸,嚼了块口香糖,便冲下楼去。
罗格与很多刑警一样,手机通常只开振动。此时他的腰间阵阵酥麻,连忙掏出电话一看,又是欧阳夏雪,连忙说道:“下雪下雪,路上堵车不好走!”
“夏雪是该你叫的?”欧阳夏雪似乎要和他逗趣。
罗格尚有些半迷糊,支吾道:“确实是下雪,下大雪。”
“别贫了,什么时候到啊?”
“马上。”
罗格发动越野吉普车,点上一支烟,吸了几口,感觉精神多了。一个半大孩子靠近车窗,笑嘻嘻地问:“罗警官,又要去抓坏蛋吗?”
罗格认识他,邻居老孙的儿子孙小亮,一个调皮的家伙,于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去去去,怎么还不上学去?哪儿有那么多坏蛋要抓?”
孩子哧了一声说:“我正要去上学,起晚了。”说着蹬起车子便走,嘴里继续说道:“你不也起晚了,有什么了不起?疤面煞星!”
罗格很是没脾气,转动方向盘上了路。路上车流缓慢,走走停停,费了半小时的力才开到欧阳夏雪家附近。
“你再不来,我可真冻死街头了!”欧阳夏雪跳进车厢,小脸冻得通红,嗔怪着给了罗格一拳:“是不是又通宵看球赛了?”
“不是。”罗格冷淡地闪了闪身子,感觉欧阳夏雪的拳头很是无聊,进而隐隐有些说不出来的烦恼,这烦恼到底为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当一个男人讨厌一个女人的接触的时候,如果不能当面发作,也只好暗自烦恼了。
欧阳夏雪呼了一口气,转头望着窗外说:“开快点儿!方局有事等我们。”
“什么事?”罗格下意识问道。
欧阳夏雪并不回答,摆出一副“就是不告诉你”的表情。
雪已经停了,因为它已经达到了掩盖一切的目的。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几乎同时说道:“好一阵儿没大案子了。”罗格一向讲话语速偏慢,说出这句话给人感觉他是在学欧阳夏雪。
欧阳夏雪似乎情绪开始转阴,忽地大声说:“我叫你开快点儿!”
罗格停顿了一下,才平静地说:“那除非开警笛,随便这么干可是扰民,违反纪律。”
一辆陈旧的砖红色桑塔纳轿车擦肩而过,这是种最常见的车。罗格注意到了这辆车没有牌照,在会车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两辆车的玻璃上都有些淡淡的水汽,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孔,对方似乎也看了他一眼。这人的身影好熟悉。
“快点!你听到了没有?”欧阳夏雪几乎是在喊叫。
罗格瞥了她一眼,问道:“欧阳探长,你是在命令我吗?”
欧阳夏雪厌烦地直接伸手按响了警笛。
猛然间,罗格感觉到头顶上有了一种无形的压力,那一排红蓝相间的警灯看似轻快而机械地旋转,却是那般沉重,沉重得让人窒息。以往他每次出征,从来都是压力变做动力、变做机警、变做激情甚至亢奋,而今天乃至最近这段日子,却完全没有了这种感觉。他觉得压抑和焦灼。
后视镜里那辆桑塔纳忽地加速,本能的念头跳到心里:它刚一听到警笛声……跑什么?罗格手脚并用,吉普车猛然掉头。
欧阳夏雪刚要发作,车载台忽然传来110指挥中心的呼叫声:“各中队小组注意,一辆红色无牌照桑塔纳轿车由西向东逃窜,嫌疑与刚刚报警的银行抢劫案有关,望各单位仔细甄别拦截,注意,嫌犯有枪支!”
追!
罗格的车技曾在省级公安系统技能比武大赛上独占鳌头,在全局上下令人刮目相看,这辆越野吉普车更是他最顺手的家什。一路呼啸追了下去,路上的车辆交错避让。又有一辆类似的轿车也惊慌地穿行其间,但罗格目光死死咬住方才那辆车。你跑不了!
转过两个路口,那辆车灵巧地钻进路边的一所大院,罗格知道这是一所医院大院,顾不得奇怪,抢先一个车头将对方挤在医院大楼的拐角下。紧接着又有几辆警车鱼贯而入,把那辆车团团围住。原来是重案二组的老薛率领着部下赶到了。
欧阳夏雪与罗格都已经跳下车,枪口直指喊道:“下车!”
老薛捋起胳膊拎着喊话喇叭,还没开口,桑塔纳的门缓慢打开了,所有人不自觉地都将手中的枪再次握紧。
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缓慢移出车厢,那人气呼呼地说:“同志们小心别走火,你们这算干什么?我是老王,槐树所的老王啊!”
果真是老王,槐树街派出所的副所长王再发。部队军转干部,与罗格打过几回交道,人很随和。
重案二组的老薛十分扫兴,嚷嚷着:“老王!我说你跑什么?这不是拿兄弟们开玩笑吗?”
老王说:“我着急来医院啊,我妹妹的孩子病了,能不着急吗?”
罗格的手枪依然没有放下,只是稍微压低了些,他用冷漠的语气说道:“例行公事,希望你配合!”
老薛不高兴地说:“小罗!你不是认得老王吗?”
老王说:“没事没事!我配合兄弟们的工作还不成?来搜搜我吧!不过,先让我妹妹抱着孩子去看病去成不成?别耽误了。老薛,今天出什么案子了?”
老薛说:“是特案,回去你就知道了。”
后门一开,一个30岁左右的女子吃力地移动出来,她怀里的孩子包裹得严严实实,不时发出阵阵尖锐的哭声,怕是烧得不轻。
罗格收起手枪,问道:“老王,你这车的牌照呢?”
老王挥手示意让妹妹先走,随后车头车尾转了一圈,诧异道:“呀?怎么没了?昨天还有的,我说你们怎么追我啊!老薛认识我的牌照号……”
一些敞开门的警车里同时传来车载台110指挥中心的呼叫声:“各中队小组注意,一辆红色无牌照桑塔纳轿车由西向东逃窜,嫌疑与刚刚报警的银行抢劫案有关,望各单位仔细甄别拦截,注意,嫌犯有枪支!”
老王这才明白过来,骂道:“真他娘的见鬼!这么巧的事怎么让我给碰上了?”
欧阳夏雪自言自语道:“恐怕这么巧的事不止你一个人碰到。”
老王熟悉规矩,为人也随和,生气是生气,也没忘记排除嫌疑的程序,连忙把外套脱下——身上没有带枪,又把四个车门全部打开,把后备厢也打开——里面皆是空空如也。
老薛手里的步话机响了:“薛哥,我们在东外环路拦截到一辆嫌疑车,那家伙说什么也不肯下车接受检查,你快来吧!”
老薛回答:“知道了!”挥手带领部下上车,摇下玻璃喊:“老王,下回你再乱跑,我就也乱开枪了!记住喽!”
老王跟他嘻嘻哈哈:“别价别价!老薛路上慢点儿,下雪道滑。”
望着重案二组的人呼啸离去,罗格抽出一支烟叼在嘴角,却没点燃。欧阳夏雪朝老王点点头上车去了,她有一种质疑,却又觉得没有头绪。老王的后备厢里居然什么也没有,太空了,空得让人觉得刻意。可是这也许只是直觉,没有价值的直觉!
老王上前给罗格点烟,拍着他的肩膀微笑着说:“小罗,论车技我还真比不了你呀!”
罗格本想说一句过奖之类的客气话,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升出了一种反感的味道,感觉老王拍他的那一巴掌也十分别扭,这种别扭究竟为了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