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当天,夜。
坐在船舱里的陆铠正一边翻阅自己携带的书籍,一边思考着一些无聊的事情。
——这艘由森州商团提供的货船尺寸虽说不上大,但肯定要比之前渐钧借的那艘小船高级一些。不仅船上既有桅杆又有驱动桨,船舱里呆两个人也一点都不挤。
——距早上离开赋终城已经过去了将近十个小时,天上一直都是阴云密布的状态。即使是到了夜晚,外边也几乎连月星都看不到,可见今天不是个适合观星的日子。
——所以,蒙拉德这家伙真的没有在故意躲着我?从上船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也就算了,但他这一天下来除了吃饭就没和我在同一个地方呆过五分钟以上是怎么回事?下午我在甲板上练剑钓鱼时这家伙就一直窝在船舱里没出来,现在我吃过晚饭准备在这休息,他怎么反倒出去了?
颜望说过蒙拉德不喜欢社交,这事陆铠还没有忘记,他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社交达人,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准备要一起合作执行任务的队友之间一整天都没有半点交流这种事。
于是,在蒙拉德回到船舱的时候,打定主意的陆铠立即合上书本,用尽可能友好的语气开始了搭话:
“刚才做什么去了?”
“没做什么,呼吸下新鲜空气。”蒙拉德瞥了一眼陆铠说道。
——好吧,虽然很简短,但姑且也算是有过交流了。而且听他语气正常,应该没有对我产生什么意见……虽然还是不太懂他为什么要大晚上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就是了。这么想的陆铠正准备接着看书,蒙拉德却多问了一句:
“我放在桌上的瓶子哪去了?”
“写着个字母B的玻璃瓶?”
“就那个。”
“刚才我用桌子的时候把它拿到你床边了,现在和你的剑放在一起。”陆铠指了指蒙拉德床头一块放置杂物的地方,他们所说的这个酒瓶大小的红色玻璃瓶正搁在一柄剑身通体纯白,唯剑锷有一处乌黑的短剑旁边,陆铠猜测这短剑多半就是蒙拉德所用的武器。
蒙拉德听到答复点了点头,然后结束对话回到了自己床上——尽管比预想的多聊了两句,他们出发后的第一次交流也仍是只能用简短来形容。
森州商团的船只航速比起陆铠上次乘坐的黎欣集团那艘略快一些,近似于他之前从波涛汹涌团手上抢到的那艘河盗船。因此只是出发的第二天晚上,他们就已经走过本次旅途的三分之一,抵达了结江最危险的河段“结江坟场”。考虑到身为资深界律的蒙拉德冒险经验肯定比自己更丰富,陆铠丝毫不担心他们会在这里弄出什么引来怪物袭击的动静。
因为午后下了一会儿雨的缘故,这天晚上的天气比起第一天好了不少——至少在无聊时喜欢赏星的陆铠看来是这样。然而中部地区的夜空通常只有单调的白色和淡黄色两种星点,找不到几颗彩星,因此陆铠在甲板上只呆了没几分钟便起身返回了船舱。如果不是注意到江面不远处有条船影,他这一回去可能今晚就不会再出来了。
即使是在河盗已经猖獗到如此地步的现在,在江上碰到其他船只也仍不是什么令人吃惊的事。总有一些心存侥幸的商人和无所畏惧的冒险者,不论明知江上存在什么样的危险都依然拥有出船的胆量。即使是等耀国治安部正式发布封江令之后,这种人恐怕都不会消失,更别说是还没封江的现在了。
让陆铠感到在意的是,他此时发现的这条小船与普通船只有个很大的差别,那就是它正朝着一个不管是商人还是冒险者都绝不会去的方向行驶,并且它的航速极为缓慢,几乎就只是在被水流推着前行。然而船上蹊跷的亮光偏偏又表明,这不大可能是艘无人空船。
“蒙拉德,麻烦你出来看一下。”陆铠在门口招呼道。
“怎么,河盗出现了?”蒙拉德走出船舱问。
“不是,是那个。”
“那艘船有什么好看?”
“你看它在往哪开。”
“坟场深处,怎么了?”
“坟场深处”是结江坟场河段的一条支流,也是整条结江上最让冒险者们避之不及的地方,该支流中活动的怪物不仅比普通船只航线上的更加危险,而且还有不少会主动攻击误入的船只。坟场深处的尽头是一片名为结曲林的地区,由于该地区的出没怪物危险程度基本与坟场深处不相上下,所以结曲林一带沿岸没有任何村镇,自然也没有可供船舶停靠的港口。
“正常的船哪有往坟场深处开的?这艘船可能是出于什么原因失去了动力,所以才只能被水流往那边带,我们最好过去看看船上有没有人。”←陆铠。
“你觉得这种时期还敢在这一带行船的人会怕死?”←蒙拉德。
“那也要确认一下,绝不能见死不救。话说你不是会飞吗?要不你飞过去看一眼?”
“我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飞的。”
“那你什么时候能飞?”
“总之现在不行。”
“那就把船开过去看看吧。”
“要看你自己去看。”蒙拉德一边嘴上表示不去,一边诚实地跟在了去船头转舵的陆铠后边,丝毫没有返回船舱的意思。
因为对方完全是在龟速前进,所以陆铠他们转向后没多久,两船的距离便已缩短了大半。眼看接近得差不多了,陆铠试着朝那边喊了两声“有人吗”,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船上没人,可以掉头了。”←蒙拉德。
“可万一……”
“万一怪物来袭击,我是不会救你的。”
陆铠沉默。即使还是对那艘船的情况不太放心,他也必须承认周围的环境已经变得相当危险的事实。这才只是向坟场深处方向深入了一丁点距离,他们的周围就已经发生了许多令人不安的变化。水面上无端出现的波纹越来越多,表明水下聚集的怪物正蠢蠢欲动;远处突然喷起高达数米的小水柱,无疑是喷泉鳞盘在等待猎物的出现;船底不时响起轻微的沉闷撞击声响,不知是蝇鱼还是啮鲤对他们的到访产生了兴趣……
显然,在这片水域多停留一秒,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就会增加一分。而另一方面,他们与可疑船只的距离已经所剩无几,过去亲眼确认一下好像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所以现在到底是应该继续前进还是掉头离开,陆铠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不过他并没犹豫多久,船头出现的物体就使他立即得出了结论。
一只体长约五分之一米,体生八足的甲壳类怪物已经沿着船舷爬上了甲板。这只名为针尾蟹的怪物外形类似螃蟹,却没有双钳而是长了一条蝎尾。尾上的毒针有一种生效极快失效也极快的神经毒素,人类一旦被其扎中就会失去意识十五到二十分钟。好在这种毒素并不致命,否则针尾蟹也不会只被冒险者协会评为E级。像这片水域另一种毒性较为致命的怪物箭毒刺豚,它的评级就是D。此外,针尾蟹的尾针也是它身上最值钱的素材,可用于制作医用麻醉药或者风器之类的装备。
考虑到船上这只针尾蟹极有可能是被自己方才的喊话声吸引而至,陆铠当即作出了掉头离开的决定。在结江坟场这种高度危险的地区,同一时间被闯入者惊动的怪物数量只可能是零或两位数以上。若是这种情况下还坚持要去确认是否有人,等确认完回来自己船上就该爬满怪物了。
“你去应付一下那只针尾蟹,我这就掉头。”←陆铠。
“它是你引来的。”
“……”对于蒙拉德这番事不关己的说辞,陆铠自然是有些不悦。奈何眼下没有争吵的时间,况且区区一只E级小怪也确实是谁去处理都差不多,陆铠便二话没说把舵留给蒙拉德自己拔剑去了船尾。
躲过一记尾针攻击,陆铠一脚踩住横移中的蟹壳,而后挥剑斩断了怪物即将收回的长尾。接着又是两道白色剑光闪过,少了半边腿的针尾蟹便再无翻身之力只剩下了朝天蹬腿的份。不过要把这只已经断无生理的怪物重新扔回水里,还得等到离开结江坟场之后再说,否则谁知又会招来多少怪物。
陆铠料理这只针尾蟹,前后总共也只花了不到一分钟时间,然而让他目瞪口呆的是,只是这么一转眼的功夫,本该在船头掌舵的蒙拉德竟然就已悄无声息的倒下了。
陆铠赶忙跑向倒地的蒙拉德,在确认其性命无碍之后,他很快发现了导致蒙拉德昏迷的罪魁祸首——一根明显是来自针尾蟹身上的细小尾针,此时就扎在蒙拉德的腕部。
蒙拉德身边没有其他针尾蟹出现过的迹象,并且针尾蟹也不是蜜蜂,没有把尾针留在猎物身上的道理,会将针尾蟹的毒针取下单独使用的只有人类。因此,这根毒针单独出现在蒙拉德身上只能说明……
陆铠这才明白自己先前对自己处境危险程度的认知是何等可笑。然而还未等他对此作出任何反应,后颈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就无情地告诉了他为时已晚。
在意识离开前的短暂片刻,陆铠用尽最后力气朝毒针飞来的方向看去,最终只看到了一个手持竹制吹箭筒面对他的,漂浮在水中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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