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即是营盘,士兵队列行进,往来车轮吱吱,间或有训练口令响起,就如同拉紧射出箭矢的弦,张开后又复合,此处别有一番峥嵘。
刘策趴在床上,一手执笔,一手翻看着程昱赠送书卷,不时停下,思索良久,有不明悟的地方,圈圈点点,记录下来。
自从到袁绍军营,除了练兵就是随军出征,亦或是搬运粮草,作为营官,事不尽大小,都要顾念周遭,挨了军棍,难得有了闲暇光景,对刘策来说,实为珍贵。
小黑掀开帘子,大踏步走到刘策身旁,见刘策正在看书,道:“策哥,你怎地又起身,若是不好好休息,伤口何时才能愈合。”
刘策放下书卷,撑起半个身体,道:“小黑,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何曾见过我在床上躺上许久,一天不动弹,浑身觉得不爽利。”
不止是刘策,就是小黑,小时侯绑着一条手臂,还跟着伙伴爬树掏鸟蛋,小黑原也只是调笑,拿起毛巾,在水盆里洗了洗,拧干递给刘策,又坐在桌旁,开始给刘策配置伤药。
“策哥,刘公子给的药膏,真是好用,这才四五天,伤口已开始愈合了,再等些时日,便能下地走动啦,当初,刘冲被豹子咬伤,可是在床上过了一两个月。”
“嘿!也是兄长身壮,换做其他人,伤势重到那样,怕是挺不过去。”刘策左右看了看,又道:“哎!兄长哪里去了。”
小黑撇了撇嘴,手下动作却没有停顿半分,道:“他啊,闲的无事可做,找同伴们打架去了,营里的兄弟,现在见了他都躲着走。”
刘策不觉摇头一笑,道:“这几日,没有军令传给我们?”
“没有,要不然刘冲怎么这么闲呢。”小黑转过头,见刘策神色有异常,道:“怎么了,策哥?”
刘策理了理思绪,才开口道:“小黑,我有个想法,需与你和兄长商议,兄长那边,大抵不会有异议,我要知你心意,才能再做打算。”
小黑笑道:“策哥,你这是哪里话,你我兄弟,吞吞吐吐的,何时变的如此不爽利。”
刘策望着小黑,正色道:“此事我已想了月余,前日听闻幽州刺史刘虞被公孙瓒谋害,才定了主意,小黑,我想离开袁公麾下,先行返回村中。”
小黑一手拿着药膏,走到刘策身旁,掀开刘策袍子,道:“策哥,怎会有这等想法,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刘策趴在床铺,双手抵着下巴,任由小黑涂抹伤药,道:“直至今日,我才知郭嘉和荀彧为何离开袁绍,郭嘉说的对啊,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知人事人心,我以往阅历着实太少,如今能看透,也算不晚。前些年,刘虞在幽州施仁义,不敛赋税,村子才能生计,刘虞不喜兵戈,幽州兵士由公孙瓒把持,年少时,听母亲讲起冠军侯,想成就冠军侯一样的功名,后来师傅因公孙瓒而死,我如何也不能投军在公孙瓒麾下,刘虞被公孙瓒杀死,公孙瓒自封幽州牧,连吃败仗,没了刘虞节制,幽州的百姓怕是要吃苦头,我想回村,也是担心村中再经历黄巾祸乱。”
小黑侧首见刘策只顾自说,不似知晓己身杀死同村人之事,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接过刘策话语:“策哥,我还以为袁绍要拿我们营怎么着,没了军身,策哥营官职也没了,我听他们时常说营官可升迁校尉,啧啧,真是有些可惜。”
刘策笑道:“校尉?哈哈,我当初入军,不知校尉何职,后来翻阅文书,才知校尉为二千石俸禄,还要经过朝廷亲认,哪能随意就得了去,袁绍于军中任免,看起来是惜才,着实太过儿戏,还不如小黑你的手下两百人来的舒坦,哎!小黑,你尚未答我,我若是离了袁绍,你待如何?”
小黑放下手中药膏,拍着胸口,振振有声道:“策哥,莫不是你怕我贪恋权柄不成,我小黑从小便佩服你,你说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这一世我只认策哥你一人,这些什劳子军功算什么,怎比的上我兄弟情分。”
刘策挽着小黑手臂,侧起身,道:“有小黑这一句话,我刘策就心满意足了。”
小黑声音低了几分,眼皮也有些下沉,缓缓道:“策哥,有一事,正要与策哥说。”
小黑一向知轻重缓急,若是紧急事情,小黑早在开始就会说与刘策听,此时有事,大抵是繁琐私事,刘策浑然不以为意,因药膏药力刺的皮肤发痒,刘策不觉扭了扭身躯,口中道:“嗯,何事?”
“是单缨,当日在程昱屋子,程昱私自见你,是单缨告知了袁尚,袁尚才让我们去搬运粮草。”
刘策抬起头,看着两眼灼灼的小黑,知小黑定然有了证据,才会如此着实,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此事还有谁知晓?”
小黑摇了摇头,道:“我们一同入伍,情同手足,我偶然见到单缨行踪有异常,从袁尚处走出,逼问之下,单缨也承认了,其余伙伴若是知道单缨龌蹉勾当,定然饶不了单缨,又不可放任单缨留下,私下里,我与单缨讲明,他心中有愧,让我告知策哥单缨对不住你,单缨就独自离去了。”
“唉!”刘策摇头,叹息道:“单缨忌心太盛,村中时就有端倪,我以为到了军中,见过诸多强手,个人凭本事索取,或许会收了心思,没想到,还是惹出了祸事。”
小黑愤愤道:“几年前,若不是单缨擅作主张,刘冲也不会受伤,我知策哥心中念及乡情,免得策哥与单缨尴尬,才先行做了,策哥,除了你我,旁人都不知晓此事,我会说单缨家中有急事,自行回村去了。”
刘策拍了拍小黑肩旁,道:“小黑,你做的对,单缨此举,让我们一营之人都受到猜忌,袁尚是袁绍最喜爱的儿子,被他愤恨,以后我们一营再难有作为,就算我去解释,这等时候,反会被误会更深,我私底揣测为何自兖州归来,袁尚对我与兄长再不理会,想来是这个缘故,唉!成大事者有容人之量,我自认没有做过愧对袁绍之事,对袁绍尽心尽力,终究还是遭了猜忌。”
“哼!袁绍这老小子,心气不小,可惜了一张好面皮,真是有眼无珠,怪不得朱灵会和他离心。”
刘策抓住小黑,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小黑,朱灵之事,万万不可再提及,你我要离开袁绍军中,兄弟之间,但说无妨,朱将军还身在其中,营中如单缨此类人,不知还有多少,被袁绍听到,对朱将军不利。”
小黑重重点头道:“策哥,我知道了,我这张嘴,以后一定要改改。”
似这般说教,刘策已提及多次,不过小黑性子如此,常言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小黑有诸多优点,也有这类缺点,乡野孩子十几年养成的习惯,绝非一朝一夕能改正,刘策也只有时时提点。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脚步从帐外传来,刘冲一把掀开帘子,手里提着一个人,大声喊道:“刘策,出大事儿!”
刘策从未见刘冲如此着急,当下挥手道:“兄长,切莫慌张,慢慢说来。”
刘冲一把将提着的一人放到地上,道:“你来说,告诉我兄弟,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策见地上一人,也是认识的,原是刘冲同村之人,唤做张常,只因身体单薄,没能跟随刘冲前往袁绍军中,向小黑道:“小黑,先让张常坐下,喝杯水,再细细道来。”
张常被刘冲大力要挟,又加之刘冲体味,早有头晕,长途远行,又饥又渴,依着小黑坐下,连喝了几大口,才道:“刘策,杨村和落山屯除了大事儿,村长让我来禀告你们。”
张常又要拿起杯子喝水,被刘冲一把夺过去,道:“你这杀才,什么时候了,还故作玄虚,快些讲完,我带你去吃食。”
张常与小黑一般,平日喜爱听说书先生讲述,心思机灵,身手也灵敏,只是太爱显摆,所以当日刘冲没有带上他,刘策知张常一向如此,也不好催促。
张常见刘冲发怒,吓得吞了一嘴口水,道:“袁绍与公孙瓒争战,邻边的村子县城可倒了霉,三天两头有士卒来村里纳粮,不止是袁绍军卒,还有公孙瓒军卒,都来索要,村子哪有那么多余粮,又不敢反抗,眼看着撑不过秋时了,还有那些士卒,明晃晃的刀子,简直骇人,村长就跟从一个叫王烈的先生,一同去北地投刘虞,让我来告知你们一声,村长说了,要是见到你们,就让我跟你们入军,在军中讨生活。”
眼见张常一副得了上令的神色,颇有些洋洋得意,刘策心中有些无奈,若是告诉张常己身马上要离开袁绍,不知道张常是什么模样。
刘策出口问道:“张常,村中之人,可有伤….可有损伤?”
张常摇着脑袋,道:“没有损伤,我们村子剩下的人,不想跟士兵冲突,他们拿着刀呢,我们可不是他们对手,这些人,着实可恨,你们给村里留的野味,全被他们拿走了,先前村长还说留着,这可倒好,一口没吃到,全都喂了猪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