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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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没被完全烧掉的信

为了更全面地把那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回忆起来,我得借助我的日记了。

10月16日

这是个秋雨连连的日子,四周都被大雾包裹着。

当这些浓雾徐徐上升的时候,山坡上的细流和沼泽地里的碎石便都显露出来,因此阴晦的天空也开始变得白亮了。

但是,我心头的阴影仍然无法消除,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阴影便成了迫在眉睫的可怕。

亨利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好,看来是昨夜的遭遇给他造成了极恶劣的影响。

如果把这一切联系起来看,那么自然而然会得出一个结论:我们周围正进行着一场可怕的阴谋。

查尔兹的死,从某种角度上看,应验了那只猎狗的传说。周围的老百姓没有不相信这个传说的,他们都认为沼泽里有一只恶魔般的猎狗。

我曾先后两次清清楚楚地听到过那种可怕的声音,但我不相信真有这么一只神怪的猎狗。这种超乎于自然规律之上的事情,我永远不信。是的,只有乡村的无知者们才会相信。当然,斯台普吞、摩梯末也许也都相信那一套的。

我也相信,福尔摩斯不信这一套。

如果真有这么一只又大又恶的狗,那么白天它藏在哪儿呢?它吃什么呢?它是从哪儿来的呢?有一点是绝对的,没有人说过大白天见到过这只猎狗。

当然了,我这种推理也有不当之处。

说到伦敦盯梢者,那可是实实在在存在过的。还有那封剪贴的信,也是我们亲眼所见啊。无疑,这只有两种可能:朋友或敌人。但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他现在在哪里呢?是伦敦还是德文郡?

我总觉得他可能就是夜里站在山头上的那个男人。

虽然我只看了他一眼,可我有几点可以完全肯定: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他不是这里的邻居中的任何一个。他比斯台普吞高,比弗兰克兰瘦,对了,有点像白瑞摩。不过,那夜,我们明明把他留在庄园里了,他不会跟踪我们的。这点我有把握。

由此可见,还有一个人在盯着我们,而我们一直没有发现他。所以说,我们的目的是找出这个人并抓住他。

我目前有两种方法选择:一是跟亨利一起干,什么事也不瞒他;二是自己干,悄悄地干,不露声色,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

很显然,第二种方法是明智而又会有成效的。这样也能给亨利少惹点麻烦。

今天早饭之后,白瑞摩要和亨利单独谈谈,因此他俩关在书房里。我有意坐在弹子房里,我能听见他俩的声音特别大,有时跟吵架差不多。

后来,爵士把我叫到了书房。

他严肃地告诉我:

“他很不满,他认为咱们不该去追他的内弟。”

白瑞摩脸色很难看,但神情却很沉着:

“老爷,我可能有点过分了,措词不当,对不起了。但当今早我知道你们去抓过他时,我的确深感意外!这怕是有点乘人之危了吧?”

“你用词又太不当了,怎么是乘人之危呢?何况,你也不是主动跟我们说这事的,你那是不得已!”

“不管怎么得已不得已,您知道了这事后,老爷,您不该去抓他……这又置我于何地呢?这不等于把我给卖了吗?”

“这个逃犯罪大恶极,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他会伤害无辜百姓的,比如说,闯进斯台普吞家乱杀一气。”

“老爷,这决不可能!他不会擅入民宅的,我敢打保票!真的,再让他对付几天,他就去南美了。老爷,看在上帝的份上,给他条生路吧,您行行好,千万别报告监狱或警察,求求您了,过不了几天,船就备好了,他就远走高飞了。”

“您要去告发的话,他前功尽弃不说,我们夫妻俩也没有好结果,而且还多少给您带来麻烦。求您了,老爷。”

“你看怎样,华生?”

我明明白白地说:

“不妨放他一马,如果他能远走高飞的话也是好事!”

“可是他会不会临走之前还犯罪呢?”

“绝对不会了!老爷,这我心里有数的。老爷,他不傻,再犯罪不就等于自投罗网了吗?”

“有道理。好吧,就放他一马,白瑞摩……”

“谢谢老爷,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永世不忘!”

“唉,咱们是在放虎归山吧?华生?我的心眼儿怎么这么好呢——白瑞摩,就这么说定了,你走吧。”

总管又说了些感激的话便转身往外走,可在门前,他又站住了:

“老爷,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泉相报啊!您对我们这么好,我怎么报答得尽呢?我想,有件事早该告诉您了,不过我也是在验尸之后才发现的,我没对任何人说过呢,是查尔兹爵爷死的……”

我俩同时站起了身。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老爷,真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他站在栅门前是等一个女人。”

“什么,什么?等一个女人?”

“对,老爷。”

“那个女人是谁?”

“老爷,我只知道这个女人姓名的简写,是L.L.,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白瑞摩,这简写姓名你是怎么知道的?”

“哦,老爷,查尔兹爵爷那天早晨只收到了一封信,平时他经常收到很多信的,我留心看了那封信的下边,是从库姆·特雷西寄来的,那笔迹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的。”

“那又怎么了?”

“老爷,后来是我妻子看见的,否则我也不会知道的。她清理查尔兹爵爷的信件时,在炉格子后边发现了一封没烧完的信。这剩下的正好是信尾,有一行字:‘您是个君子,请千万把这信烧掉;记住十点钟去栅门那里。’最后就是L.L.的简化签字。”

“这封残信还有没有?”

“没了,老爷,我们想拿起来,可一碰它就碎了。”

“查尔兹爵士收到过同样笔迹的信吗?”

“那我就说不清了,由于那天就一封信,所以我留心看了笔迹。”

“你说L.L.可能是谁呢?”

“这我就说不上来了。老爷,要是咱们能找见这个女人的话,咱们会知道些查尔兹爵爷死的前因后果吧。”

“白瑞摩,你怎么不早说呢?这是件很重要的事。”

“老爷,当时正碰上我内弟的事,让我也没什么心思干别的事了。再说,我怕因这信坏了他老人家的声誉,由于牵涉了一个女人……”

“怎么就坏了他老人家的声誉呢?”

“我也说不好,反正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而且,今天,我觉得您对我们太好了,我无以回报,才想起来说的。”

“哦,是这样!好了,你先走吧。”

总管出去了。

亨利颇为兴奋地说:

“华生,对这个新发现你有何高见?”

“又多了个难题。”

“是不简单。不过咱们查出L.L这个人来,就可以顺藤摸瓜了。对不对呢?”

“咱们赶紧报告福尔摩斯,这是个重要线索,他肯定会感兴趣的!”

说到这我就回了自己的房间,迅速地给福尔摩斯写了汇报。

我知道,他最近很忙,甚至顾不上给我回信,就算偶尔有封回信,也是只言片语。

我希望他能放下他手头那件恐吓信的案子而到庄园里来。

10月17日

今天整天都在下着大雨。

坐在房间里,听着雨打常春藤的声音,看着窗外的雨水,我不禁想起了那个沼泽里的逃犯。是啊,在这种天气里,他饥寒交迫地躲在可怕的角落里,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在为自己赎罪吧。但愿这种苦难能让他重现天良!

与此同时,我又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个盯梢的——那个在山头上监视我们的人,他此时身在何处呢?他可能在这雨中行进吗?他到底是谁呢?

黄昏之前,我穿上雨衣雨鞋走进大雨滂论的沼泽地。

我心里有种期望,但更有种恐慌。我期望能得到一些蛛丝马迹,让我的思路顿开茅塞;我害怕这雨浇灌了泥潭吞噬更多的生灵。

顶着大雨,我攀上了那个山头——那个黑夜监视者曾经站过的地方。这有一块很大的黑色岩石,站在上面能把整个沼泽地带尽收眼底。

狂风夹着暴雨,暴雨卷着狂风,这片赤褐色的土地被躁躏着,发出凄惨阴晦的呜咽。而那不尽的黑灰色乌云沉默地统治着天空,以一种野性的品格昭示给人类许多一知半解的规律。山石、野草、泥土顿然间成为有生命色彩的因素。

多么奇妙的大自然啊!

我站在岩石上,透过迷潆潆的雨瀑,依稀见到巴斯克雏尔庄园的那两座塔楼孤单的矗立在那里,这是沼泽里惟一的人类生活的象征吧。

我没有发现一点可疑的踪迹。

回来的路上,我碰上摩梯末医生,他坐着马车,正要赶往弗欧麦尔村。他见了我,赶紧让我上马车。这些天,他几乎天天来庄园看望我们,那种关切之情着实让我们感动。

最近,他的那只小狗丢了,似乎是进了沼泽地,所以生还的希望是很小的。他提起这事非常伤心,如同丢了件祖传的珍宝。

为了安慰他,我说小狗也许会自己跑出沼泽的。但说这话时,我的眼前浮现出泥潭吞没小马的情景,那可是无情的事实啊!

我没话找话,想尽量让他忘掉小狗:

“医生,你在这片土地上是家喻户晓吧,救死扶伤,治病救人……”

“哪里哪里,你言过了。”

“但你肯定认识好多人,你说,谁的名字可简称L.L.呢?”

他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

“除了那几个吉卜赛人和那几个长工,没有人简称L.L,没有。哎呀,等等,倒是有个劳拉·菜昂丝,简称就L.L,不过她住在库姆·特雷西。”

“这人是谁?”

“弗兰克兰的女儿。”

“就是那个爱打官司的老弗兰克兰的女儿?”

“对,就是他女儿。那年沼泽地来了个画家,他姓莱昂丝,他是专门来这画素写的,他跟劳拉结了婚。没想到,结了婚之后,他扔下劳拉就走了,这个骗子!当然,两口子之间的事外人说不清,是吧?一个巴掌拍不响。弗兰克兰对女儿置之不理,由于劳拉结婚没有征得他的同意。唉,这个劳拉也够可怜的。”

“她靠什么度日呢?”

“当爸爸的总还是会给她点钱的,但不会多给的,他自己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花了他不少钱。”

“谁能没有个同情心呢?知道她被遗弃后,很多人都帮助过她。斯台普吞、查尔兹,还有我,我们都给过她钱,帮她张罗起一个打字的营生。”

后来,医生反问我为什么问这些,我没有和盘端出,我怕他的嘴不严。

明天我就去趟库姆·特雷西。

很显然,我如果能见到这个劳拉·莱昂丝,我就能推断那封被烧毁的信了。

今天晚饭后,摩梯末医生没有走,他和亨利玩开了牌。

趁白瑞摩给我上咖啡的空儿,我又问了他几个问题。

“你内弟走了没有?是不是还藏在沼泽里?”

“先生,我真不得而知。但愿他已经离开这里了,那样也让我少操点心,三天前,我给他送过吃的。”

“你们见面了?”

“没有,先生。不过,当我不大一会儿返回去看时,吃的已经被拿走了。”

“那么说,他肯定还在。”

“先生,也许被另外一个人拿走了呢。”

“什么,什么?另外一个人?”

“对,沼泽地里还有一个人。”

“你看见过这个人?”

“没见过。”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我内弟告诉我的。但我估计,那个人不是逃犯,但他也藏在那里了。唉,先生,想起来也真麻烦,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想提这事。”

“白瑞摩呀,你听我说,咱们可是为你主人好,要不咱们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干什么?我也是嫌麻烦,可我是为了帮助爵士呀。”

“你有什么话就统统倒出来吧,也省得你烦心。”

他踌躇了老半天,脸上呈现出既后悔又担心的神态,最后他终于对着沼泽指了指,把憋着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我敢说,那里肯定有什么凶杀的勾当,想来真是可怕!先生啊,我真希望亨利老爷赶快回伦敦去,那样会安全些。”

“你这种判断没有根据吧?”

“从查尔兹爵爷的死,还有验尸官所说的话来看,这就不是个久留之地。夜里那沼泽地总是有怪声,挺吓人的,就是胆子再大的人也不敢摸黑走过沼泽,给多少钱也没人去!唉,还有,那儿总有不三不四的人藏着,也说不清倒不明的!能是什么好事?要不,我早想离开这里了,真的,离开这是非之地越远越好!我盼着老爷辞了我……”

“藏在沼泽里的这个人有坏心眼吗?你内弟见过他干什么坏事啦?”

“塞尔丹见过他一两次,说是有点像警察又有点像贵族,很阴险的一个人,可能心怀鬼胎……”

“你内弟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就是山坡上那些古代的小石头房子。”

“他吃什么呢?”

“塞尔丹看见过一个给他送东西的小孩。我想,那小孩准是从库姆·特雷西去的。”

“白瑞摩,你去忙你的吧!咱们改日再聊。”

总管走了。

望着漆黑的窗外,我禁不住想起了那山坡上的小石头房子。那里该是多么难捱呀,阴冷、暴雨、没有人烟,如果不是有着顽强毅力,谁也不可能在那里坚持得住;当然,血海深仇或许让一个人卧薪尝胆吃尽苦头。

看来,我必须得探明那山坡上的小石头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