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白话聊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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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钱卜巫

夏商是河间府人。他父亲夏东陵是个富豪,奢侈浪费,每次吃包子、都把边角扔掉,弄得满地都是。因为他父亲长得又肥又重,人们称他“丢角太尉”。到了晚年,他家境贫困,一日三餐都得不到保证,两只胳膊瘦得皮肤松驰下垂,像个挂着的口袋,人们又叫他“募庄和尚”——是说他挂着口袋。临终前,他对儿子夏商说:“我生平糟踏天物,老天爷生气了,终于弄到了挨饿受冻而死的下场。你应当爱惜东西,努力行善,以赎我的过错。”

夏商严格遵照父亲的遗命,对人诚实质朴,不三心二意,亲自种田维持自己的活。同乡的人都喜欢并尊敬他。有个富翁可怜他家道败落,主动借钱给他,让他学做小买卖。可他总是把本钱都赔进去了。因为没钱偿还富翁借给的本钱,感到很惭愧,请求富翁让他做雇工抵债。富翁不愿意让他作工。夏商欠钱无力偿还,心里恐惧不安,把家里的田产都卖了,去还富翁的钱。富翁查明了他卖田的情况,更加同情他,硬是又替他赎回卖掉的产业,并又借给他一大笔钱,让他去经商。夏商推辞道:“十多两银子还无力偿还,怎么敢欠来世的牛马债呢?”富翁便叫别的商人和他一起去。过了几个月,仅仅做到不赔本。富翁不收利息钱,叫他再去干。这样有一年多,赚的钱物已有满满一车,从水路回家时,船在江中遇到暴风,差点翻了船,货物损失了一半。回来计算一下,所剩的财物刚好够还富翁的本息,便对商人说:“上天要叫他贫穷,谁能救得了呢?这都是我连累了你们。”便清查帐目交给商人,恭敬地抽身退出。富翁还坚持让他去做买卖,他坚决不干了,还和往常一样老老实实地种田。常常自己叹息道:“人生在世,都有几年福享,我怎么就落魂到如此地步?”这时正赶上从外地来了个女巫,用铜钱卜卦,可以知道人的一生命运。夏商虔诚地去求卜。这个女巫,是个老太婆,房子整洁精致,中间摆着神座,整天熏着香。夏商进去拜见完毕,女巫向他要钱。夏商交给了她一百个铜钱,女巫将铜钱全都扔到木桶里。她便拿着木桶跪在神座前,摇响木桶好像祈祷求签的样子。然后站起来把铜钱倒入手中,再按着钱倒出时的先后顺序排在桌子上。推测方法是有‘字’这面朝上表示不走运,没字的一面向上表示顺畅。数到五十八个铜钱,都是有字这面朝上,往后数都是没字的。女巫问:“你多大年纪了?”回答:“二十八岁。”女巫摇头说:“还早得很呢!官人你现在走的是先人的运数,不是本身的运数。五十八岁才交你本身的运。到那时才没有麻烦事了。”夏商问:“什么叫先人运?”女巫回答:“先人有善行,他的福没有享尽,后人就可以享受先人的福;先人有恶行,他的祸还没受够,后人也得跟着受祸。”夏商屈指一算,说:“再过三十年交本人运,已经老了,快进棺材了。”巫说:“五十八岁前,就有五年回润,可以稍稍经营点事情,然而只能不受饥寒罢了。五十八岁那年,有一大笔钱财自然而来,用不着费力去谋求。官人一生没有不好的行为,下辈子有享不尽的福。”告别女巫回来,半信半疑,但他还是安分守己,不敢有发财的奢望。

后来到了五十三岁,他开始留心验证女巫的话。那年春耕时,他得了虐疾不能种地了。病好以后,天已大旱,早春作物都干死了。快到秋天才下起雨来,家里没别的种子,所有田地都种上粟米。接着又是大旱,荞麦、豆类都旱死了,只有粟米安然无恙。后来天下雨了,粟米长得蓬蓬勃勃,得到特大丰收。第二年春天发生大饥荒,全家才没有挨饿。夏商从此相信女巫占卜的话了。从富翁那里借本钱,做小本经营,经常有小收获。有人劝他做大买卖,他不肯。到了五十七岁,偶尔修补围墙,挖地时得到一只扣着的铁锅,揭开它,有一团像棉絮一样的白气,吓得不敢动它,过了一会儿,白气散了,只见满满一瓮银子。夫妻俩将银子抬回家,一称共有一千三百二十五两。和妻子暗地说女巫术数小有差错。邻人的老婆到夏家来,偷偷看见夏家的银子,回去告诉了丈夫。丈夫妒忌夏家的银子,暗中告诉了县太爷。县太爷最贪心,把夏商抓到官府向他要银子。商妻想隐瞒一半,夏商说:“不应该得到东西,留着也白白招祸。”就全都交给了县太爷,贪官得到银子,又怕他还有隐藏,又向夏商要来装银子的瓮。用银子把瓮装满,才放了夏商。没过多久,县太爷升为南昌府同知。到了第二年,夏商到南昌贩货。贪官已经死了。贪官的妻子要回老家,便把笨重的东西拿去变卖,其中有好几篓桐油。夏商看桐油价钱便宜,就买下运回。回到家里,有一篓桐油有些渗漏,就把桐油倒进另一个容器,而里面有两锭白银,一一检查后,每篓桐油里都藏着银子。称了称,刚好和原来挖掘的银子数目相同。夏商从此富了起来,他便经常周济穷人,慷慨大方从不吝啬。妻子劝他多积攒些钱留给子孙,夏商说:“我这样做也正是给子孙积财积福啊!”那个向县官告状的邻人,穷得跟乞丐一样,想求夏商,而心里又惭愧。夏商听说后对他说:“过去的事,是因我时运没到,所以鬼神借你的手使我发不了那笔财,你有什么罪过?”于是周济他。那邻人感动得哭了。后来夏商活到八十岁,子孙继承了他的产业和家风,一连好几代都不衰败。

异史氏说:“过分的奢侈浪费,王侯之家都难免倾覆,何况平民百姓呢!活的时候无度地浪费糟踏东西,死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没有,可悲啊!幸好夏东陵在临死时深深忏悔,教育了儿子,夏商能改正父亲的错误,在家里败落了七十年后,终于使家重新兴盛。如果不是这样,父亲的罪孽连累儿子,儿子又拖累孙子,不达到讨饭的程度就没个完。老女巫不知是什么人物,就泄漏了天机?唉!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