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国军
那一年,我初三毕业。母亲得了一场大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眼看着开学的日期越来越近,但我和哥哥的学费依然没有着落。父亲把旱烟袋抽得啪啪直响,但里面没烟,父亲抽的是无奈和焦急。
父亲只好去借高利贷。说实话,我是不愿意去读师范的,我想读高中,读大学,但在生活窘迫的那个年代,只是一种奢想。父亲希望我能早日出来工作,以缓解家庭沉重的压力。
入学后,家庭贫寒的我,很快成了大家嘲笑的对象。吃饭的时候,我只能跑到偏僻的教学楼顶层,啃着冰冷的馒头,唯一的菜肴是从家里带来的咸菜。班上自发组织的活动,我是从不参加的,因为没钱,我只能躲在寝室里,看书或者胡乱涂鸦地写些文字。
不过,我也有让大家羡慕的事,那就是我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还有我经常能在学校的校报上发表几篇“豆腐块”,它让我在别人如刀的目光中至少可以找回点自尊。
毕业那年,学校准备组织一批有书法功底的学生去省里参加培训。班主任推荐了我。考虑到我家的情况,班主任还特意向学校申请,减免了我一半的费用。尽管如此,剩下的钱,对我来说,依然还是一笔天文数字。
消息传到班上,很多人肆无忌惮地攻击我:“瞧他这个德行,穿的还不知是哪个垃圾堆里的臭鞋。还想鲤鱼跳龙门,500块,出得起吗?”
一直以来,我穿的都是一双雨鞋,被割掉一半的雨鞋。是入学时母亲给我做的,她说:“城市里的人都穿皮鞋,咱买不起,我就给你做一双,穿上,照样神气,不输给城里人。”于是,在同学们冰冷的目光里,我照样把鞋子踩得蹬蹬直响,一脸傲然。
我很想去参加培训,那些天,我一直都在做一个同样的梦:我站在雄伟壮观的展会大厅里,手捧着书法比赛的最高奖项,下面是那些曾鄙视和嘲笑我的同学们,他们羞愧地低着头,我的心飞翔起来。
父亲打电话过来,他还是那句话,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支持你。于是,我期盼着父亲能早早把钱送过来。等了三天,仍没见消息,离最终确定的日子,只剩下一周了。班主任再次找我,问我有什么困难?我咬咬牙,说没有。背后传来一阵冷笑,无知的坏笑。
中午时,突然有人叫我,你爸在门口等你呢。我反问你怎么知道是我爸爸,你又没见过他。同学摆出一个拇指向下的手势说,那还不简单,和你一样穷呗。跑到门口,果然是父亲,他手里提着一大袋黄米粉,说:“这是你母亲给你做的,香着呢。要搞好同学关系,好东西不要只一个人吃,所以你妈妈让我多带点过来。”我反驳说:“他们才不稀罕这些破东西呢。”我看见父亲本来笑容满面的脸一下子落寞了,良久,他才说:“儿子,咱家是穷,可也穷得有骨气。”
我留父亲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到走的时候,父亲依然只字不提500元的事,我忍不住提出来,父亲从身上摸出一小团烟草,塞在烟枪里,划了几根火柴,才点燃。父亲在青烟里平静了一下心情,沙哑着说:“孩子,只要你写得好,终究能出人头地,何必在乎一场培训呢。”然后,用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一句话补充:“如果你是鲜花,你总能朝着太阳奔跑。”
父亲的话,其实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还是哭了,为自己没有能在同学面前潇洒地抬一次头。班主任再次找我,我没有说是因为家里出不起钱,只是说我想写一本长篇小说,我有志于朝这方面发展。
就在培训团出发的当天,电视上报道,附近的一座黑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了,死了好多人。母亲着急的电话也来了:“你爸说去井下给你赚培训费,回来没有?”我顿时觉得天昏地暗。连忙朝门外跑,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跑过来,正是父亲。他脸上的胡须很长了,一件衬衫已经支离破碎,手上还有道道明显的伤痕。
父亲不安地说:“有没有耽误你的行程?你快去吧,我把钱带来了。”我一把扯住他的手,热泪满面:“爸,你怎么能去冒这么大的危险,要是你不在了,我可怎么办?”父亲搓着手说:“孩子,你爸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答应你的事,我就尽力做到。我运气还好,在爆炸之前上来了。”父亲说完要去找我的班主任,我说:“爸,我早想通了,我不去了。您不是说过么,是鲜花总会朝着太阳奔跑,我相信我是一朵傲人的花朵。”
那一刻,我才真正觉得自己长大了。后来,我参加了省里组织的青少年书法比赛,获得一等奖,还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当我捧着金灿灿的奖杯回学校时,所有的同学都对我刮目相看。
读师范学校的第三年,我凭着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湖南师范学院,再后来就是研究生、博士。今年,我又出版了我的第一本长篇小说。我真的在朝着太阳奔跑,是父亲给了我信心和勇气。
父亲,我的茎和根都在你那里,因为爱,我才能勇敢地朝着太阳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