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路开花
中学时,我曾默默地喜欢过一位文静的女孩儿。当同龄的我们仍徘徊于“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等这类民间清新诗句中时,她早已一去千里,独自写着“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的伤怀宋词。
她很少言语,即便集体活动、出游,也是独自静坐在车厢内遥看风景,或是在人潮的欢笑中面无悦色。我一直觉得她是孤独的,因为那个年纪的我清楚地懂得,倘若没有人来理会自己,那再美的风景,也只能是极度了无生趣的旅程和乏味的打发。
有那么些次,我鼓足了勇气放慢脚步,渐然移至人后,与她并肩而行。我想悄悄地与她说上那么几句话,在那漫山的苍翠和花红中。可要用什么来开头呢?可绝不能让她觉得我心存轻薄或是毫无内涵。
崎岖的山路上,我思索了许久。流光散漫,夏花惊绽,微凉的风将我的头发吹拂。我佯装侧赏风景,一次次偏头,偷看她的一颦一笑。
最后,当我无从决定,欲抽身上前时,她主动开口与我搭讪了:“喂,听说你会弹钢琴?”她站在一丛茂盛的野草旁怔怔地看着我,等待回答。我刹那间气血翻涌,呼吸急促。
“嗯,六岁开始学的。”我冲着她笑笑。
“真好,我喜欢,但不会。什么时候你到学校琴房弹一段给我们听吧!”她全然不像在开玩笑。可“我们”指的是她和谁?
正当我迷惑时,她悠然解释道:“下周一不是有音乐课吗?到时你上去露一手吧!”
之后几天,我争分夺秒地练习技法,生怕那短短的几分钟会让她有所失望。
周一的音乐课上,当老师问班上哪位同学有这方面特长时,我自告奋勇奔台而去了。她坐在后排,把巴掌拍得通红脆响。
毫无疑问,那天我出尽了风头。课后,她径直朝我走来,说我的琴声感动了她。我不语,还有什么赞美之言比这句话更似和煦暖风呢?
再后来,我与她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第一时间分享着她内心的喜悦和忧伤,第一时间看她的诗句,第一时间感受她的内心所感。我想过向她表白,可回头盘算,表白了又能怎样?不也是维持着这样波澜不惊的校园生活吗?再者,万一失败了,那将意味着我和她的关系从此瓦解,两不相干。
我把这份早熟的情愫暗暗珍藏着,像她将自己内心的喜悦忧伤珍藏到诗句里一般,将所有的青涩思念、莫名欢欣都全然隐匿在漂浮的琴声中。
离别如期而至。毕业晚会上,她身着洁白的连衣裙,在一片惊呼和掌声中向我致谢。她说,我是她唯一的朋友,谢谢我这些年无怨无悔地容忍着她的小错误。
我咕隆咕隆喝了两杯啤酒,苦笑着朝角落里走去。她永远也不会明白,我的无怨无悔并不是因为我的开怀和大度,而是因为我喜欢她,那么热烈而又无奈地喜欢着她。
当夜,兴许是离别的缘故,我将积蓄多年的情感向她倾吐,在灯光凌乱的琴房内。我们都知道,不论结果怎样,都将会天各一方。
沉默像一张让人沉默的嘴巴,吞噬着我们奔腾不绝的泪水。最后,她吸了吸鼻子说,我以后会遇到更好的女孩儿,会更加大方地容忍着她的坏脾气,会弹一段又一段更为优美的旋律给她听。
我流着泪,拍着钢琴键,忧伤地看着她的眼睛说:“自你以后,我再不会为任何女孩儿弹琴了!”
记忆中,直至高考录取之后的临行前,我都未曾触碰过屋内那架棕色钢琴。它安然地躺在那儿,落满了灰尘。
时光辗转。两年之后,我在大学开始了另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将那个写得一首好诗,多愁善感,易流泪的她忘得一干二净。偶然翻开同学录,或看到曾历经的场景才会恍然想起,我的生命里曾有她居住的痕迹。
那时的我以为,年少的她会在我的心里住上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让我思念,让我感怀。可当我再度触摸冰凉的黑白键,彻夜苦练,为另外一个女孩儿准备一首生日曲目时,我终于明白,那时的山盟诺言,就像电视剧中的经典温情谎言一般,虽感人肺腑,却极易支离破碎。
不过,成长需要这样的谎言来给予感动和温暖,助其丰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