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榭飞花
父亲,这个终生陪我走路的人,在光阴的面前瘦了、矮了。现在,我要把他的背影碾成墨,写出一份比海洋更深沉 的思念。
小时候,因为住在山沟里,所以上学要走很长一段山路。父亲日复一日,送我上学。父亲没有太多的话,一路上只 能听到他虎虎生风的脚步声。有一天父亲的脚崴了,他对我说:你都上五年级了,是男子汉的话就锻炼一下胆量。 今天爸爸脚崴了,你自己上学吧。我心里虽然害怕,可是不想让一家人嘲笑我,就一把抓起书包,豪情万丈地走出 家门。刚走出家门口,就开始胆怯起来,尤其是走过那片茂密丛林的时候,猫着腰,不敢发出声响,心也怦怦直跳 ,总觉得身后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跟着。我就不停地回头,就真的看到了一个人影,正一瘸一拐地跟着我。我看清 了,是父亲!我顿时昂首挺胸,一边走一边还故意哼哼起儿歌来。父亲以为我不知道他在身后,其实从那时起,我 就知道了,这一辈子,那山一样的父爱会始终在我的身后如影跟随。
高考落榜的那年冬天,外省的亲戚给父亲写信,说是为我找了份差事,让我去那边打工。送我走的时候,父亲一如 往常那样,在身后默默地跟着。我劝父亲回去,因为我不想在车站看到和父亲分别的场面,我是一个眼窝子浅的人 ,我怕我的眼泪决堤。父亲执拗得很,说,帮你把行李拎到站里去吧,怪沉的。到了候车室,父亲从棉袄最里层的 口袋里掏出一沓整整齐齐的零钱,我看见那些钱潮乎乎的,似乎在冒着热气儿。父亲让我把它们都带上,甚至没有 给自己留一元钱的回程车费。“我走着回去就行了。”父亲说,“也没多远。十多里的路,一眨眼就到家了。”
我非要让父亲带回去一些钱,父亲不肯。我和父亲推让着,谁也不肯妥协。我知道父亲的脾气,只好硬了心肠收下 那些潮乎乎的钱。父亲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把那些钱要了回去,对我说:“你等我一会儿,马上回来。”就看 到他急急忙忙地钻进人群中。父亲在大街上左顾右盼,不看红绿灯,险些被一辆轿车撞到。那个司机大声地呵斥父 亲,我看到父亲点头哈腰,对着人家满脸谦卑地赔着不是。
火车要开了,父亲还没有回来,我很着急,却也有些庆幸。我想这下父亲可以把那些钱拿回去,也不用遭罪走着回 去了。不想父亲一路跑着回来了,他跑起来的姿势很怪异,有点一瘸一拐的。我问他的脚怎么了,父亲一个劲地说 :“没啥,就是崴了一下。”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张崭新的百元票子和几张零块的。“我去储蓄所给你换了个整票的 ,这样带着安全。这些零钱你也带着在路上花,别饿肚子。”
我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大冷的天,父亲却跑得大汗淋漓,只为了找个储蓄所给我“化零为整”。
火车徐徐开动,我看到父亲一直站在那里,父亲渐渐地小了,小成一只不停地向我挥着手的“蚂蚁”。
那不停地挥着手的“蚂蚁”,在我的心底沉淀着,慢慢沉淀成一滴墨。
我这一走就是几年,回来的时候,父亲明显老了很多,背也有些微微的驼了。
记得更小的时候,老爸最爱举起我,放我在粗粗的树干上,看我摇摇晃晃的样子,就咧着嘴大笑。老爸,是我的菩 提树,一直呵护着我随心所欲地长大。待我真的长大了,却经常不在他的身边,偶尔在周末陪陪他的时候,他也会 说:“去吧,该干吗干吗去。累了,就回家。”然后就看见他拖着不再健康的身体,在黄昏里缓缓地踱来踱去。心 不自觉地跟着悲凉起来,不敢想象,这个在站台上,不停地向我挥手的蚂蚁,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地消失,像一滴墨 水离开一张纸,让我的世界变得一片空白呢!
父亲在黄昏里的背影是萧瑟的,但就是这个微微颤抖的背影,包裹着我所有的幸福。冬天,我在父亲的背影里取暖 ;夏日,我在父亲的背影里乘凉。
一个慢慢远去的人,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他是我生命中的一滴墨,浓浓的,饱含深情。
蘸着它,能写出一段感动灵魂的诗;蘸着它,能绘出一幅浓墨重彩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