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成玉
自从那个晴天霹雳般的秋天以来,妈妈的脚再也没有停下来,一直在奔走着。妈妈的心再也没有闲下来,一直胀鼓 鼓地装着她,因为女儿被囚在高墙深院。
那一年女儿刚刚20岁,如花的容颜,瞬间凋残。
女儿是因为恨才铸成了大错。女儿恨父亲,更恨那个夺走她父亲的女人,于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动了杀心。 女儿只是想让妈妈解脱,想再一次缝补好家庭的裂痕,让温暖重新裹紧她和她的妈妈。在她举起刀子刺向那个女人 的同时,也深深刺伤了自己。她的美丽年华在那一刹那,被她自己掐灭了。
妈妈每月一次的入监探视,便成了女儿的节日。监狱里的日子静如死水,但因为每月都有那样的一天能见到妈妈, 她心中便会不停地泛起微澜。那个日子阳光普照,那个日子鸟语花香,她认真地数着妈妈走后的日子,每天在她的 床头划道道,多少次在梦中提前过了她的节日。原本暗无天日的生命因为有了这个日子,而变得异常美丽。
妈妈又何尝不是如此。女儿带走了妈妈的阳光,抽干了妈妈心头的灯油。妈妈心上的那盏火苗,却因为这样一个日 子而没有熄灭。每次来,妈妈总是提前准备,她爱吃的小点心,喜欢的小玩意。只要是妈妈认为女儿喜欢的,就下 工夫做,舍得花钱买。从晚上回来开始,就琢磨着下次去该带什么,一直到下一月该去的时候才算是准备好。大包 小包一个又一个,在火车上还可以,下了车,还有5公里的路程没有车,只能是步行。常常是累得气喘吁吁,直不起 腰来。
多少次,管教总说不允许从外面带那么多东西。妈妈总是好说歹说:她姨,就留下吧,不是买的,是我昨天晚上才 做的咸菜和一点小点心,没有别的,让孩子留下吧。每每妈妈让管教无话可说,其实管教总是被感动,那个白发的 老妈妈,谁又能忍心再让她背回去呢?谁又能拒绝妈妈那颗善良的心,谁又能拒爱于千里?
她们一个在高墙内,一个在高墙外,度日如年。更让她疼痛的是,每一次见到妈妈,都发现妈妈又老了一些。每一 次,她都会为妈妈拔白头发,渐渐地,开始拔不过来了。她总是一边拔一边不停地抽泣,把妈妈的白发用一个小盒 子装起来。妈妈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每次来都先去染黑了头发。尽管如此,仍旧无法阻止妈妈的衰老。
皱纹同样过早地爬上了她的眼角。13年了,本是如花少女的她一路走来,转眼间,花已凋零,青春不再。铁窗高墙 阻隔了她的高飞远行,但阻不断她对妈妈的思念和妈妈对她的爱。她后悔自己的倔强和任性无知,在风雨之夜犯下 滔天罪行,手铐铐住的不只是她的手、她的身,还有妈妈的心,在一点点地被揉碎,还有妈妈的泪,被一滴一滴地 掏干。
无论严寒无论酷暑无论风雪交加更无论大雨滂沱,妈妈总是如约而至,从未迟延。每次来,她都会管妈妈要她的火 车票根,她那本漂亮的纪念册上面粘贴着一张张的火车票根,所有的票根都是Q地开往Z地的,整整13年,156个月, 3万多公里,那是母爱的路程。
156个月,但她的纪念册上只有155张票根,怎么独独缺少一张呢?
原来,出狱前的最后一次探视,是那个冬天最冷的一天,刮着凛冽的北风,下着大片大片的雪。她既担心妈妈被冻 坏而不希望她来,又不停地走动,焦急地盼着妈妈的到来,她的纪念册上就缺这最后一张票根了,然后,她就可以 合上它,重新开始她的生活。可是妈妈始终没有来,她开始忐忑不安起来,担心妈妈出了什么意外。直到第二天早 上,妈妈才蹒跚着来了。因为雪下得太大,不通车,妈妈是一步一步走来的,整整走了一天一夜。来的时候已经过 了探监的日期,但管教们破例让妈妈见到了她。她跪在妈妈面前,捧着妈妈那双冻伤的脚,号啕大哭。管教们跟着 动容,齐刷刷地跟着落泪。
她在纪念册的最后一页,那个本该贴上最后一张票根的空白处,画上了一双脚。那是妈妈的脚,一双冻伤的脚,一 双不停奔走的脚,走过的脚印里都是深深的母爱。
那双脚是她积攒的第156张票根,母亲的终点,她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