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回家时开车的速度很快,一路上泪眼朦胧。她不想反应过激,可是她实在忍不住。丹尼尔连他自己的名字这样最基本的信息都对她撒谎,那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即使他改名是因为他不喜欢自己原来的名字,或者原来的名字让他感到尴尬——有时候艾米莉自己也会在谈话中突然出现这种情况。虽然她没有说出自己的全名——艾米莉·简,但是她毕竟还是跟丹尼尔提过这件事情。然而,即使在那种情况下,在那种有关姓名的特定对话中,丹尼尔也没有主动提到过并为此说些什么。这让她相信,他是故意对她隐瞒身份。
如果他连这都对她撒谎,那么那个女人说他以前曾伤过好些女人的心,这事情很可能也是真的。
她把车停在屋子外面,这时艾米莉看见丹尼尔正在花园里,修整着灌木从。听到艾米莉快速驶近以及紧急刹车的声音,他抬起头来,紧皱着眉头。她漫不经心地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把车停住,然后从副驾驶座位上跳下车,但是引擎还在运转着,车门大开。接着她疾步走过草坪,径直走向丹尼尔。
“你到底是谁?”她大叫道,并走到他身边用力击打着他的胸膛。
丹尼尔被打得往后趔趄,满脸的惊愕和困惑。“这算什么问题?”
“告诉我!”艾米莉大叫着。“你的真名不叫丹尼尔,对吗?你应该叫达希尔,达希尔·莫雷。”
丹尼尔的眉毛之间形成了一道皱痕。”你是怎么——?”
“我是怎么知道的是吧?”艾米莉大喊道,声音里充斥着责备。“我居然还得在跳蚤市场上从两个老妇人那里得知这个事情。是因为你没有勇气亲自告诉我。你知道我那时候有多尴尬吗?”她一想起这件令人羞愧的事来就血脉喷张。
“艾米莉,听我说,我可以解释这件事。”丹尼尔说着,双手放在她的肩上。
艾米莉把他的双手从肩膀上甩开。“不要碰我。你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对我撒谎。确实如此。你只需要直接告诉我你的名字是不是真的叫达希尔?”
“是的。但是这只是我以前的名字,我现在改名了。因为——”
“这真让我难以置信。那些女人呢?那全部都是事实咯,是吧?”她双手往上甩着,怒气冲天。
“女人?”丹尼尔皱着眉头问道。
“那些你伤害过的女人!你可出名了,丹尼尔。或者我应该叫你达希尔?”她转过身去,眼泪刺痛着她的双眼。“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了。”
丹尼尔激动地舒了口气。“你知道我是谁,艾米莉。我就是你一直认识的那个人。”
“可那又是谁呢?”艾米莉大喊道,一边用手指着他的脸。“一个把人打伤入院的暴力罪犯?一个离家出走的多愁善感的摄影师?一个把女人玩弄过后就丢一边的登徒浪子?还是那个沉默寡言、讲话结巴并在我这占便宜的看门人?”
丹尼尔目瞪口呆。艾米莉也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了。但是自从与他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她无法容忍,那么多人中,唯独丹尼尔欺骗了她。她跟他分享了这么多——她的梦想、痛苦、过往乃至她的床。她曾经信任过他,现在看起可能是自己太天真了。
“这太不公平了。”丹尼尔回喊道。
“我要你离开我的地方,”艾米莉大叫道。“离开我的车库。赶紧滚!把你那辆破摩托车也开走!”
丹尼尔注视着她,神情有些惊愕和失望。艾米莉从未想过他会用这般眼神看着她。看着他的眼神,想到这是她自己残忍的言语所造成,她感到像是有一把匕首刺向她的心脏。
丹尼尔没有多说一个字。他平静地走向车库,然后把他的摩托车推了出来,打着火,最后向她冷冷地盯了一眼,便开着摩托车离开了。
艾米莉看着他离去,双拳紧握,心潮澎湃,想着这是否会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他了。
*
艾米莉疲倦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房里。跟丹尼尔之间的争吵已经让她精疲力尽了。她很想跟艾米说说话,但她感到她的朋友最近一直在生她的气。她们之间的短信越来越短了,也没以前那么频繁了,而且即使没有她的消息,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如果她现在打她的电话,告诉她,自己正为一个男人而伤心,但是之前自己甚至都没有告诉艾米自己在约会这件事情,这很可能会成为破坏她们之间友谊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她穿过过道时,她忽然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被丹尼尔玷污过了。楼梯旁边的地板上洒落的油漆斑点,是他们对大厅进行喷漆的时候,他打喷嚏造成的。那个有些许弯曲的画框,他们当时花了大半个小时想把它弄直,最后还是放弃了,最终认为这是墙面晃动所致,不关画框的事。她每到一处,都能回忆起丹尼尔来。但是现在,艾米莉只想远离他,不仅仅是肉体上,还有精神上。这时,她突然想到这屋里还有一个房间她还没有进去过,也没有被丹尼尔玷污过。这个房间被完好地保存了下来,不是过去的二十年,而是二十八年。这个房间正是她和夏洛特以前一起住过的房间。
艾米莉痛苦地沿着楼梯往上爬。自从她来到这以来,她一直都在回避着这个房间。在夏洛特去世以后,她的父母从来没有进入过那里,她也沿袭了这个习惯。他们立马把艾米莉搬到屋子的另一个房间里去住,然后把那个会让他们想起自己过世孩子的房门关上,并且之后再也没有打开过。好像这样就可以轻易地把她的死亡所带来的伤痛彻底抚平。
艾米莉走到过道上,并向那扇门走去。她可以看到木门上微弱的划痕和凹痕,她和妹妹以前在玩捉迷藏的时候会粗心地使劲甩门而过,这些痕迹也是那时留下的。她把手掌轻轻贴在门上,想着现在进去是否有点不合时宜,因为现在的自己已经很脆弱了,或者她要把现在进去作为对自己的一种惩罚,因为这样会给她自身带来痛苦。但是她又想去接近自己的妹妹。夏洛特的死让她失去了一位可以倾诉的对象。她一直都没能向她倾诉关于男孩子的麻烦事或者男女关系的痛苦。现在她感到好像这样她就能够最大程度地接近妹妹了。想到这,她握住并转动了门把手,踏过门槛,走进了一个保存完好的房间。
走进那个房间就如出土一个时间容器或者置身于一张全家福照片里面一样。一股强烈的怀旧感立刻袭上艾米莉的心头。尽管被尘埃的气味掩藏着,房间中的气息还是勾起了艾米莉那些几乎淡忘的对过去的回忆和情感。她无法抑制住泪水。当她往房间里面迈出一小步的时候,她突然大声抽泣起来,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克制着自己不去想所有那些关于她妹妹的珍贵记忆。
两个女孩获得了这个屋子最大的房间。房间的一端有一个夹层,另一端则是巨大的窗户,从地板延伸至天花板,能看到外面的大海。艾米莉的脑海中闪过一丝回忆,回忆里的她正推着她的布娃娃爬上夹层的楼梯,装作这是一座大山,而她们则是无畏的探险家。想到这个过去久远的记忆,艾米莉凄然一笑。
她沿着房间的四周踱着步,不时拿起一些已经差不多三十年未碰的物品。一个熊状的钱罐,一个粉红色的塑胶玩具马。看着她和夏洛特在这房间里摆满的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玩具,她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女儿们把这个屋子里最漂亮、最时尚的房间摆满了彩虹章鱼,这肯定让她们的妈妈很抓狂。还有,摆在房间角落里的玩具屋,上面被贴满了贴纸和发光的饰物。
在房间的一边有一个大大的内嵌的衣柜。艾米莉在想,不知她们以前那些漂亮的公主服装是否还在里面。她们拥有整个迪斯尼系列公主服装。她最喜欢的是小美人鱼,而夏洛特的最爱则是灰姑娘。艾米莉走过去,打开了衣柜的门。她朝衣柜里面看,发现夏洛特的所有衣服都还挂在那里,自她死后都没有动过。
看着这些衣服,让艾米莉脑海中再次突然重现过去的一幕。而这次的回忆却比刚才绕着房间走动时所闪现的回忆片段都要清晰形象得多。这次所闪现的回忆让她感到真实,如亲临其境,而且危险重重。她扶着墙壁稳住自己,这时她在脑中清楚地看到她抓住夏洛特的手滑脱了,而那个小女孩消失不见了,她那艳红的雨衣被灰白的雨水所淹没了。
“不!”艾米莉大叫,她知道故事的结局,并且拼命地想要阻止那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那时她的妹妹掉到水里并被淹死了。
接着,幻觉突然消失了,艾米莉也回到了卧室,她的手掌渗出了微汗,心脏急剧跳动着。她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正紧紧抓着那件非常相似的雨衣衣袖,雨衣的圆点花样说明并没有弄错。她肯定是在极度恐惧的回忆过程中随手抓来的。
慢着,艾米莉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边看着手中抓住的小红色雨衣。
她在衣柜里乱翻一通,发现了夏洛特的靴子,上面印着瓢虫图案。
艾米莉一直认为夏洛特之所以会掉进水里淹死,是因为自己在暴风雨中松开了她的手。可是她的衣服还在这。除非她的父母在接回夏洛特的遗体之后把她的衣服洗净吹干并挂回到衣柜,跟她的其它衣服放一起,要不就是夏洛特在那天活着安全回家了。难道是艾米莉把两件事混在一起了?夏洛特的死是在暴风雨之后?是其它事情造成的?
她快速跑出房间,跑下楼梯,朝着她放手机的地方跑去。她一把抓起手机,从一堆号码中翻寻着,找到她妈妈的号码后便拨了过去。电话铃声不绝于耳。
“赶紧接电话,”她一边喘着气一边咕哝着,希望她妈妈马上接电话。
最后,她听到了静止的噪音,意味着电话通了,然后便听到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妈妈的声音。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打电话给我向我道歉,你一声不吭就离开了纽约。”
“妈妈,”艾米莉结巴着说。“这不是我打电话给你的原因。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来猜猜,”她妈妈说道,一边叹着气。“你需要钱,对吗?”
“不是,”艾米莉坚定地说。“我要跟你谈一谈夏洛特。”
电话那端沉寂了很久。
“你别谈这个,”她妈妈最后说道。
“不,我要谈。”艾米莉坚持道。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妈妈说。“我不想提起过去的事情。”
但是艾米莉却不让她再找借口。“拜托,”她请求道。
听到这,她妈妈似乎有点松口。但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生硬。“是什么让你决定突然要谈一谈她呢?”
艾米莉咬着嘴唇,知道她妈妈不会喜欢这个答案。“其实,是爸爸,他给我留了一封信。”
“哦,是他?”她妈妈说道,语气中明显带着怨恨。“他倒是很贴心!”艾米莉并不想再惹恼妈妈。她不想再引发关于她父亲的争吵了。“那么,关于夏洛特,信上都说什么来着?”
艾米莉双脚轮流跺着。即使离开被困惑的妈妈已经数月,但是想到又要像以往一样安抚她,这让艾米莉感到着急和不安。过了好一会她才打好腹稿,并把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啊,他说夏洛特的死并不是我的过错。”
电话的那端又是一阵沉默。“我过去都不知道你会认为这是你的错。”
“你当然不会知道了。”艾米莉说。“我们从没有谈论过这件事情。”
“因为我认为并没有什么值得一谈的,”她妈妈辩驳说。“那是一场意外,她死了,事情就是那样。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你该为此事而受责备呢?”
艾米莉又感到头有些眩晕。在沉默多年后,在疏远数月之后,她感到跟她妈妈之间的对话让她觉得如此陌生。她感到一阵痛苦,如鲠在喉,眼泪这时也流了出来。“因为我在暴风雨中放开了她的手,”她哽咽着。“我失去了她,而她在海里淹死了。”
她妈妈长长舒了一口气。“不是在海里,艾米莉。她不是这样死的。”
艾米莉感到她的世界要崩塌了。她过去一直坚信的事实都粉碎了。不仅仅是因为丹尼尔背叛了她的信任,现在似乎连自己的记忆都背叛了自己?
“你真的不记得了?”她妈妈问道,听起来既震惊又困惑。“艾米莉,你妹妹是在游泳池里淹死的。那跟你或者暴风雨都没有丝毫关系。”
“游泳池?”艾米莉恍惚中重复说了一遍这个词。
可话刚一出口,艾米莉就感到脑海中涌上一阵一阵的回忆。她丢下手机并跑到父亲的书房。她在那抓起那把在地下室找到的一串钥匙,上面有好多把钥匙。她从屋里快速跑出去,沉重的脚步声惹恼了那些小狗,让它们怒吠不停。
她径直跑到前门,连鞋都懒得穿上,就直接跑到车库那里去。瑞吉已经把屋顶上的断树移开了,所以她只需要跨过那些破木板就可以进去。她绕过被损毁了的漆黑房间以及多个箱子,箱子里面装有丹尼尔拍摄的相片,都已经被雨水弄坏了。然后她走到一扇门前,她第一次来这的时候就看到过这扇门,不知通向何处。她笨手笨脚地拿着那串钥匙,一把一把地试,最后找到一把对得上门锁的钥匙,便拧转钥匙并推开了门。
门被打开了,碰到了墙壁,形成一声巨大的回响。艾米莉往这个以前没发现的新房间里探视进去。就是这里了。一个很大的没有水的游泳池,夏洛特就是在这淹死的,而她的死也从此永远地改变了艾米莉生活。
她现在好像能看到她了,她的妹妹正穿着印有爱心熊的睡衣,脸朝水下面。记忆如同海啸般猛然袭来。
她父母告知她们姐妹俩他们要在避暑屋里建一个泳池。她跟夏洛特曾经一直猜想泳池到底会在哪里,也曾偷偷溜进不同的房间去寻找,最后他们在外屋里找到了。夏洛特曾想当时立即就要游泳,但是艾米莉知道她们在没人监管的时候是不会被允许这么做的,她还提醒夏洛特保守秘密,不要被别人知道他们已经找到了游泳池这件事。就在那天晚上,她们的妈妈外出未归,而爸爸则在沙发上睡着了。夏洛特一定是下了床偷偷游泳去了。有东西把艾米莉弄醒了,也许是夏洛特不在身边打鼻鼾所导致的出奇寂静。于是她出去找她,发现她在泳池里。艾米莉不得不把她那醉酒昏睡的父亲叫醒。
艾米莉甩了甩头,突然觉得有些恶心。她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是因为这件事情她才不记得的吗?是因为看见死去的妹妹让她心灵受到重创以致她完全把这件事情抛诸脑后?她那正在恢复理智的头脑,又把她当时弄醒父亲的内疚,变成了现在的另一种内疚,是变成自责吗?
并不是暴风雨的原因,也不是她的过错。这些年来,她无端生活在无尽的内疚之中——仅仅是因为她父母告诉她要忽略自己的问题,去忘却那些她不喜欢的往事。因为他们,她一直压抑着二十八年前发现夏洛特毫无生命迹象地漂浮在泳池中的那一幕所造成的内心创伤。她曾试图用理智去填补大脑的空白,去解释失去夏洛特的原因,去拾起那些最有意义的记忆。
这的确不是她的过错。
艾米莉一下子跪倒在泳池的边上嚎啕大哭起来。
*
莫格西狂乱的吠叫声终于让艾米莉回过神来。她抬头看了看,不知道自己在泳池边上呆呆地盯着空中坐了多久,但当她站起来回到车库的时候,她从屋顶的漏洞看向外面的天空,才发现天空是漆黑的。星光闪烁,月色朦胧。这时艾米莉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天空是被烟雾遮挡住了。她用鼻子嗅了嗅,闻到某种东西燃烧时发出的味道。
艾米莉心脏突然急剧跳动起来,她匆忙跑出车库,来到草坪上。她看到面前的屋子,厨房的窗户正浓烟滚滚。而莫格西及小狗们在里面吠叫着。
“天啊,不!”她一边大叫着一边跑着越过草坪。
当她接近厨房门时,正要伸手去抓门把手,这时一股力量突然把她推开。她踉跄跌倒,接着往上看。是丹尼尔,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
“这是你做的?”她大喊道,惊恐地想着,他居然会因为报复而纵火。
丹尼尔盯着她,被她的谴责给吓到。“如果你打开门,肯定会造成一股吸力。火焰将会冲向氧气,冲向你。我是在救你的命!”
由于惊吓过度,艾米莉没有为刚才所说的话感到内疚。她所想的是着火的屋子和被困在里面的狗狗们,它们的惊叫声不绝于耳。
“我们该怎么办?”她大喊道,惊慌地乱抓自己的头发,头脑一片空白。
丹尼尔跑去拿接在屋子一边用于浇灌草坪的软管。他转动了把柄,水就从软管开口处喷射而出。接着他用肘子撞破了厨房的窗户,并立马蹲下躲开了突然遇到氧气而蹿出来的火焰,火焰在他头上燃烧着。他把软管从窗户伸了进去,用水去扑灭火焰。
“去车库那边,”他向艾米莉喊道。“然后打电话给消防局。”
艾米莉无法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她感到头晕脑胀,充满了困惑和恐惧。她的屋子在着火。之前为此所投入的诸多努力,现在看起来一切都即将付之一炬了。
她竭力赶到车库,拉开了门,胡乱抓起话筒,拨打了911。
“着火了!”电话刚一接通那边的紧急话务员,她就对着电话大喊道。“在西街!”
她一传达完信息后就跑回到屋子那边。丹尼尔不见踪影,门大开着。艾米莉意识到他一定是进屋子里去了。
“丹尼尔!”她大叫着,恐惧占据了全身。“你在哪里?”
就在这时,丹尼尔从浓烟中冒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是瓜瓜在叫的小狗们,莫格西跟在他的脚后跟冲了出来。
艾米莉跪下来,把小狗们搂在怀里,它们都很好,这让她如释重负。狗狗们身上沾满了烟灰。她把雨儿抓住,把它眼睛上的灰擦拭掉,然后也同样对待其它小狗。莫格西舔了舔她的脸,摇了摇尾巴,看起来它好像能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这时,艾米莉看到草坪上映照着闪烁的灯光。她转过身去,看到消防车正沿着一贯安静的街道呼啸而来。消防车直接驾驶到了屋子前面,里面的消防员跳下车,并迅速行动起来。
“有人在屋子里面吗?”其中的一个消防员问她。
她一边摇头一边看着,惊吓得说不出话来。消防员踢开厨房的门飞跃了进去。
丹尼尔试探性地来到她身边。她从头到脚看了他一遍,他头发上沾满了灰,衣服也被弄脏了。
“我才刚刚把那扇门修好,”他说到。
艾米莉有点哭笑不得。“谢谢你回来帮忙,”她静静地说。
丹尼尔点了点头。他们转过身去,静静地看着屋子,浓厚的烟云逐渐变薄,最后仅剩下一片薄羽毛的样子。
再过片刻,消防员从屋子里退了出来。带头的那个向艾米莉走来。
“是什么原因?”她向他问道。
“像是烤箱坏了,”他说,一边拿起一个变形的物件。
“只是烟熏而已,是那些被烧熔的塑料造成的。你要先给这个地方通通风。烟雾有毒。”
“损失严重吗?”她急切想知道。
艾米莉一听到屋子只是受到一点烟熏的消息,她便如释重负,双手一把抱住了那位消防员的脖子。“谢谢你们!”她哭着说。“太谢谢你们了!”
“我们只是做好本职工作而已,艾米莉。”
“等等,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的?”艾米莉问道,她被吓了一下。
“我爸爸告诉我的,”那消防员说。“他很喜欢你。”
“谁是你爸爸?”
“比尔克,加油站的那位。我叫杰森,他的大儿子。你下回开晚会叫上我可以吗?我觉得那天晚上是我爸爸这辈子玩得最高兴的一次了。你要是真是那么好的女主人,我也想参加。”
“我会的,”艾米莉答道,有点惊叹于当晚发生的事情,也惊叹于这个小镇上人与人之间相互熟络的样子。
艾米莉跟丹尼尔站着看那些消防车离去,然后走进屋子,评估损失。除了满屋子的恶臭,墙上有一道被熏黑的痕迹,还有工作台上一个被烧熔的方形物件外,厨房还是完好的。
“那个被我打坏的窗户,我会赔钱的,”丹尼尔说道。
“别傻了,”艾米莉答道。“你是在帮忙。”
“这还说不上火灾。是我反应过激了。我只是不想莫格西和小狗们被烟呛到了。”他抱起莫格西,抚摸着它的耳背,它则舔着他的鼻子作为回馈。
“你做得对,”她继续说。“火势蔓延的很快。多亏了软水管,你在火势蔓延前把它遏制住了。”她看着丹尼尔低着的头和耷拉着的肩膀。“是什么驱使你回来的?”她问道。
丹尼尔咬了咬嘴唇。“你都没有给我机会让我解释清楚。我想跟你说清楚我的名字。”
想到他为她做了这么多,艾米莉感到亏欠他很多。“好吧,你说吧。说清楚你的名字是怎么回事。”
丹尼尔拖来一把椅子,在厨房的桌子旁边坐了下来。“达希尔是我出生时的名字,”他开始说道。“但那也是我父亲的名字。我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我离开他的家后我就通过法律途径把名字改了,因为我不想成为一个像他那样好吃懒做的酒鬼。”
艾米莉不自在地转了转身。她自己的父亲也是经常喝酒。这难道是另一个她跟丹尼尔之间的共同之处?
“那些镇里的人,”丹尼尔继续说着。“他们把我记成达希尔,因为他们希望我没有出息,希望我变成他一样的人,变成一个烂人。”他摇了摇头。
艾米莉在椅子上缩了缩身子,感到有点尴尬。“那些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耸了耸肩。“大家都有过风流往事,对吧?如今这个时代,作为一个年轻人,我不觉得我做得有什么不正常。那些女人怀疑我是因为我一直没有结婚,知道吗?她们就因为我跟别人约会并且保持长期的关系但是又一直没有安定下来,就觉得我是一个登徒浪子。艾米莉,我又不是和尚。我过去的确是有过相好的。但我觉得,要是我没有的话你会更疑惑!”
“没错,”她说,越来越觉得悔恨。“对不起,我不应该让她们接近我,不应该相信她们说你是个坏蛋。”
“你现在该明白我不是坏蛋了吧?相信我没有把人打伤入院?相信我不是那种没有任何责任感并退缩的人?相信我不是一边跟你在一起恩爱一边又放火烧你房子的人?
他大声说这些话的时候,听起来有点滑稽。“我现在明白了,”她有点羞怯地说道。
“你其实知道我是谁。我就是那个在一个暴风雨的夜里跟你一起照顾小狗直到它恢复健康的人。我就是那个在一个暖洋洋的春日里把你带到一个秘密的玫瑰花园里的人。我就是那个亲吻过你并跟你相爱的人。”
他向她伸出手。艾米莉看着他的手,手掌张开着,像是在等着她,于是她把她的手放到他的手上,两个人的手指缠绕在一起。
“别忘了,你还是那个把我从炼狱中救回来的人。”她补充道。
丹尼尔微笑着点点头。“是的。我也是那个人。一个永远不会伤害你的人。”
“好,”艾米莉说道。她往他身上靠过去并轻轻地吻了他一下。“我有点喜欢那个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