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前几天,晓庆回家了一趟,虽然她不敢把心里话全掏出来,可看着妈妈那疼爱的眼神和亲切的脸庞,还有那些贴心的话语,到底舒心了很多。娘俩亲亲热热地唠了好几宿,又一时兴起去纹了一模一样的眉毛,还做了一样儿的发型,这才意犹未尽地赶回来了。
一进门,她就看见张斌和婆婆在客厅聊天,她放下东西,洗了把脸,也过去坐下。婆婆笑着说:“庆庆,外边热吧?你妈妈身体还好吧?”
晓庆点点头,温顺的说:“挺好的,我妈也问你了呢,还说天热时候,风扇不能对着吹,会加重腿疼呢。”
婆婆感叹:“你妈也是不容易啊,一人把你拉扯大.....现在我都不能想过去的事儿啊,一想到我和斌儿小时候的日子,整天累死累活的,也没个人扒门缝看一眼,就娘俩那么一天天地捱着,也不知是咋熬过来的呢。”
晓庆默然笑着,但婆婆这一声声的叹息,难免让她回想起当时自己和妈妈那会儿的情景。
张斌却插话了:“妈,说这个干吗啊?你看,咱们现在过得不是挺好的么?回头忙完这段时间,天不热了,你就出去旅游,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咱现在不缺钱的。”
婆婆却摇头,神情落寞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要不你们搬到新房去住吧,那儿地方宽敞,有的是住的地儿,你妈也可以随时来看看你。”
晓庆愣住了,还没接话,张斌却急了:“妈,你说的啥话啊?要搬,就一块儿搬走啊,你一个人住这儿我们能放心么?”说着还推了晓庆一把:“你说是不是?庆庆?”
晓庆赶紧点头,柔柔地说:“是啊,妈,要搬咱们一块儿搬过去,四个卧室呢,就算我妈来了也有地儿住的,要不去都不去,一家人,分开多不好啊。再说了,咱们家本来人就不多,分开住多冷清啊?”她一句一句地说着,偷偷观察着婆婆的脸,揣摩她的心意,殊不知婆婆也直勾勾地瞄着她,晓庆有些心虚,赶紧转过了头看向张斌。
张斌一脸的焦急:“妈,你想什么呢?”
婆婆半天没说话,最后叹了口气说:“唉,说实话吧,我觉得跟你们年轻人生活不到一块儿,我习惯早睡早起,你们呢,都是半夜才睡。”
“还有,有时候我想吃些软烂的东西,你们呢,牙口好,一直跟着我吃吧,确实太委屈你们了。这些年我一个人也过惯了。”说着这话,她露出一脸的倦怠。
张斌不吭声了,婆婆接着又说:“斌儿是前年才转业回来的,大部分时候不在家,这些年我一个人确实也过惯了,不觉得有啥。你们搬走,我倒也清净清净。离得又不远,有啥事打个电话,几分钟你们也就过来了。啥时候想回来,打电话说一声就行。你们忙你们的,我过我的,都各自自由一些。”
晓庆听着这些话,琢磨着是不是上次自己大声关门让婆婆心里膈应了呢,越发惴惴不安起来。她不敢再多说一句,只是看着张斌,张斌却也不知所措,只是重复:“妈,你一个人,我不放心的,万一有个啥,我们不在身边......”
晓庆也赶紧附和:“妈,一家子,还分开住,人家要笑话的。”
婆婆却挥挥手,一副拿定主意的样儿:“我不在乎人家说什么,就想过几天舒心日子。你们想来就打个电话,不想来就算了。只要每个周末来吃顿饭就行,其他时间,随意吧。”
张斌还要说,婆婆却一摆手,站了起来说“:趁着还没开学,你们这几天有空儿,就拾掇拾掇搬走吧,省的开学了慌张。”说着进了里屋,留下张斌和晓庆面面相觑。
下午,张斌和晓庆开始收拾东西,张斌把衣服从柜子里一件件拿出来,晓庆则挨个叠好放进皮箱,张斌收拾着,小声说:“你觉得妈是因为啥让咱搬走啊?”
晓庆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你这几天惹妈生气了啊?”
张斌皱着眉头:“好像没有啊,我正常上下班啊,说的都是,都捡她喜欢听的,她也没啥不高兴啊。”
晓庆也不吭声了,只是把衣服使劲塞进去,然后用一个腿压着箱子,把拉链拉上。
张斌探头看看母亲的房门,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到什么,就一屁股坐在床上:“这也太突然了吧,早知道应该先收拾一下新房的。”
晓庆说:“没事儿,可以把东西搬过去,然后再打扫,打扫完了再开箱好了,一两天肯定弄不完的。”
张斌还是在那儿纳闷:“我妈这到底是咋了......”说着看着晓庆:“我跟你说啊,你以后说话小心点,我妈说不定又到了更年期,指不定因为啥就不高兴了呢。”
晓庆点点头说:“别坐着啊,把另一个皮箱拿出来啊。”张斌又说:“要不我去跟咱妈聊聊,看看到底咋回事?”
晓庆犹豫了下说:“今天先别问了,免得妈心烦,要不你明天早上再问问。”
张斌叹了口气说:“我妈确实不容易啊,就想着好好孝顺孝顺她呢,咋突然整这么一出。”
晓庆看他心神不安,知道也难收拾了,索性合上了柜门说:“那就先不收拾吧,明天再说。”
第二天早上,晓庆早早起来熬了小米粥,还炒了两个小菜,热了馒头,张斌则守在客厅,看见妈从房间出来,立马笑着迎过去:“妈,你起来了,吃饭吧。”
不料斌妈却不咸不淡地说:“东西收拾好了么?趁这会儿不热,往车上搬吧,我今儿有事,就不管你们了。”
张斌愣住了,晓庆也彻底惊诧了,小心翼翼地说:“妈,是不是我哪儿做的不好,要是错了,你就告诉我,我改还不行么?”
婆婆却淡笑:“哪有啊?我就是一个人住惯了,原来没跟你们说是觉得新房有味儿,现在新房的味儿也散的差不多了,各自随意挺好的,一家人,不说那么多客气话,想我就回来吃饭啊,这还是你们的家,随时都欢迎,事先打个电话就行。”
晓庆看向张斌,张斌犹豫着说:“好吧,只要妈您开心就行。”说话间三人吃了饭,张斌俩人继续回房收拾东西,婆婆站门口指点:“不用塞那么紧,箱子被撑坏了。大不了多跑几趟。”随后看了一眼时间,又说:“收拾累了就歇歇,不用赶趁。”说着就拎着手提包出门了。
她出门下了楼,看看外边晴朗的天,从手提兜里拿出帽子和墨镜,然后又打着遮阳伞走了出去。她顺着校园的小路,悠闲地走着,足足走了半个小时才到校门口。
学校还没开学,校门口也就没几个人,她一人站在公交站台上等车。过了一会儿,五路车来了,她收起伞,慢慢地爬上车,坐到前排的黄色塑料椅子上,依然看着窗外,淡然的表情上,看不出来有任何的情绪。
到了人民公园站,她下了车,穿过公园的拐角门,走过青草地,又走过枝叶葱茏的小树林,走向一株邻水而立的老树,远远看见一个人在大树根下等着了。
看到那个人,她心里一阵欣喜,那是个岁数跟她差不多大的老头子,头发花白,气色却很好,尤其是在看到她后,简直神采奕奕起来,他迈着轻快的脚步迎过来,和气里透着亲昵:“来了?快坐下来歇一歇吧。”说着指指树边的大青石,那石头上早上了两个棕色的小坐垫。
她跟过去坐下,老头伸手帮她拿过遮阳伞,放到脚边的纸袋里,顺手从里面拿出把蒲扇,笑着,摇起扇子,将风送到她身上,声音更亲昵了:“咋样?跟他们说了么?”
她淡笑着,略带点羞涩地低声说:“说了,这几天就搬走呢。”
老头笑眯眯地看着她:“辛苦你了,让你当坏人。”
她还是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呢,新房能住了就让他们搬走,让你等了那么久,以后,你再打电话,说话就方便了,有个头疼发热的,我也方便去照看你。”
老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辈子能遇着你,是我的福气啊,等多久我都愿意。”他这是实话,而且他确实也等了一辈子。
一个人,一辈子,究竟能与几人相知,即便有幸心性相通,又有几分把握能得偿所愿地相伴到老呢?谁也不知道,平淡如水的面容下,究竟深埋着怎样纠结心酸的过往;更不知道,寂静无声的深夜里,有多少梦魇在睡梦中缭绕?生活不易,爱情尤艰,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裹挟着浓郁的人间烟火,去苦苦追寻一份坦然通透的情感。
这会儿她并不热,但也不说什么,怡然而欣喜地享受着他送来的小风,这样的小温存,让她几乎回到了情窦初开的少年。沉浸在他柔情的目光里,她带着娇嗔剜了他一眼,小声地说:“以后,不许再气我了啊。”
老头赶紧宠溺地握着了她的手:“不敢,不敢了,您是老大。”说着话,俩人靠的越发近了。
这时不过早上九点,虞城的年轻人刚到单位,正着手一天的忙碌和烦乱,小孩儿要么被送进校园里,因此,他们周围没有一个闲人。
只有几只觅食的麻雀,从这个枝头飞向那个枝头,偶尔叫几声,犹如心底的那些过往,虽不曾彻底沉淀下来,却已不再惊扰他们了。两人守着这份清净,不说话,偶尔相视一笑,心安意美。
不管岁月流逝,还是物是人非,最终那些束缚或压制真情实意的条条框框,都会为一份真挚的情感让路。都说爱情这种东西,甲之解药,乙之砒霜,没有人能轻易参透。但经过流光的侵蚀,和纷纷扰扰的荡涤,只要我们能看清了彼此的心意,并心无旁驽的走下去,就能越来越深刻地感受到那绵密紧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