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八,晓佳独自出门了。雷振东是明天的火车,等他到家,肯定天都黑了,再说了,在车上晃悠几个小时已经够他受的了,怎么可能指靠他去采购年货呢。
校园内的超市前天就关门了,虽然婆婆提前买了一些蔬些,却没抢到肉,大过年的,总不能清汤寡水的吧。婆婆腿脚不好,不能走远路,更骑不了车子,值得庆幸的是,晓佳出月子了,虽然身子还是虚,采购这个活儿对她来说,还不算太为难。所以她一大早就起床了,奶好孩子后,裹紧衣帽,就要急匆匆地往外走。
婆婆在她身后嘱咐着:“别慌,路上慢点,裹上围巾,你这刚出月子,不能很受寒。”她顺手裹上了婆婆的灰色大围巾就出了家门。
走出校门,她扫了辆单车,骑上就直奔附近的菜市场,今天虽然气温零下,阳光却极好,晴冷晴冷的天儿上没有一片儿云彩,白花花的日光晃得人眼都睁不开。
虽然雷振东人没有回来,钱却先报道了,他前天就把自个儿最近拿到手的八千块钱打到晓佳账户上了。晓佳的年底绩效也涨了,所以这会儿,她卡里足足有两万多块钱,逛菜市场来,她格外地有底气。
她先精挑了各种的肉类,还细选了好几样以前不常吃的菜瓜,一副买东西不问价儿的架势,直到车前车后挂满了袋子,好像一个走街串巷的小贩,琳琅满目,特别喜人。最后她实在是找不到挂东西的地儿了,才吃力地推着车子往外挤,日上三竿,人越来越多,她不得不先拐到两个摊位的夹缝里,躲一躲这汹涌的人潮。
她的左手边,立着一对儿卖小板凳的老夫妻,脸上净是生活的洪水肆虐过的痕迹,该长皱纹的地方深沟暗壑,不该长皱纹的地方,随着表情的起伏,也是溪流淙淙,却带着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淳朴表情。
许是赶大集没来得及吃早饭,这会儿盘着腿席地而坐,一人一手个大黄馒头,就着块黑乎乎的酱菜疙瘩,正啃得起劲儿。
这时,有个蹬破三轮车的精瘦男子来买凳子了,夫妻俩赶紧放下手里的吃食,热情地起身招呼着。
男子点着手指头,鸡蛋里挑骨,左瞧右瞅,挑了六个黄色的小塑料凳子,又歪着脖儿讲价,一个凳子八块钱,男子扯着嗓子吼过去:“40,卖不卖?就40!”
卖凳子的大娘叹气,嗫嚅道:“您再给涨点,再给涨点.....”男子死活不肯,跟攒足了劲儿扯皮筋似的,一点儿张力也不肯放过:“40中不中?不中就拉倒!”
大娘看向一旁摆置凳子的大爷,大爷黑红着脸摆手,大娘点点头说:“行吧。”说着,就把凳子挨个帮他拎到三轮车上,放好凳子后,可能是怕凳子会颠簸下来,又从摊子后杂放一堆的编织袋里翻找出一根长长的细麻绳,将凳子一个个地串起来,捆勒了半天,最后用手依次又晃了几下,确定不会掉下来才罢手!
该收钱了,精瘦男人却挺着脖子说:“38,中不中?”
大娘的脸涨的通红:“大兄弟,你可不能这么欺负人啊,说实底儿话呢,六把凳子俺就挣了您两块钱啊,才两块钱啊。”
精瘦男子眼一翻,嘴一撇,脖子跟落枕了似的拧不过来:“38!爱卖不卖!”然后就从兜里掏出来一叠子钱,吐了口唾沫,从里面捡出最烂的三张十块的和一张五块的,又找出三个一块的,其中一个还破了个角,然后把钱往前一送,带着轻屑的笑说:“别嫌钱儿破,只要是真哩,到哪儿都能花!”
大娘气不知说啥,大爷瞅见了,嘴上那点花白胡子抖了两下,突然冲大娘喊了一句:“不卖!解下来!”
大娘涨红着脸,抖着满是冻疮的手去解早就打了死结的绳子,精瘦男子一看如此,也不觉得尴尬,哼了一声,收起了钱,对着周围的人潮,大刺刺地说了一句自我宽慰的话:“不卖拉倒!”然后一屁股坐在三轮车上,还是梗着脖子,吹起了口哨。
大娘费了半天劲儿,才解开了死结,又将凳子一个个地松开,挨个搬回去,晓佳看着这一切,只是静默.....生活到底有多艰辛,各人自有感受,说起来,每个人心底都有几把辛酸的泪水吧。只是,如今这世道,有些人挣两块钱却跟有些人挣两万一般艰难,钱数差那么多,心里遭的罪却差不多!
突然,晓佳想起出门前婆婆撵在她屁股后头的一串儿话:“别在外边呆太久了,你刚出月子,身子还虚,不能太招寒气。”她心里涌上来一丝感动,这一个月来,她和婆婆确实是唇枪舌剑的过着,几乎每次都是以孩子的哭闹而仓惶停战,但误会却是一场未消,一场又起。
只是此刻,越过那些重重叠叠的哀怨,她再回想那些话,才意识到婆婆有时候也是对的,或许她真的只是按照自己那边的习惯和风俗来做事,虽然很多时候没有提前跟她商量一下,心意却是不错的。最起码,每天三顿饭,她都能按时按点地吃到嘴里,而且很多时候,婆婆都是主动去照看小孩,让她先吃,等她吃饱了,回屋了,才慌手慌脚地吃下那些半热不凉的饭菜。
想到这儿,晓佳有些愧疚,她觉得自己误会婆婆了。一家人,能守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日子,就着实不易了,又何必拘守那么多规矩呢?想到这儿,晓佳挤出人流,骑上车子往家赶去。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奔向一个烽烟四起的战场了,而是去赴一个温馨幸福的所在。
雷振东在大年29的清晨挤上了火车,在车上晃悠的几个小时里,他回想着这一年来的日子,先是历尽百般辛苦才考上了理想的学校,又极度煎熬地度过了博一的半学期,好在付出有收获,才半年时间,他就颇得导师青睐。这次,导师非常宽容给他放了十天的假期,想到几个小时后,他就能见到日思夜想的几个人,心里越发松快起来。
说实话,这些年来,他心思不稳,疲于奔波,虽然时时牵念着家人,但是似这般苦苦惦记谁,却是头一次。这些日子里,白天忙碌的时候,他倒也无所谓了。只是到了半夜,回到那个狭小憋屈的宿舍里,瘫在窄窄的木板床上,眼前脑海里就自动浮现出一个面孔,他的女儿,虽然她不说,也不笑,只是一团只顾吃喝哭闹的小肉球,可就这几斤重的小肉球,远在千里之外,却扎扎实实地驻扎在他最柔软的心田上了。他想她,每天,每夜,想的发疯。
如果说,对女人来说,做母亲是一种阅历,一份成长,那么,对男人来说,做父亲则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从骨头缝里,从灵魂深处,潜移默化地开始筹谋一切,只为了将最好的奉献给她。
一个人的成长,不仅要浸染岁月的痕迹,还要历经世事的翻转,而这些里,最能让人深切地感受到近乎疯狂的热情的一件事儿,就是为人父母。从此,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开始学着脚踏实地地去生活,去经营,去筹谋,去奉献!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儿莫过于此,没有谁逼着你,一切都是自愿,刀山火海只是笑谈,沧海桑田也不会消退它一点一滴的意念。
大年三十,婆婆做了六道菜,雷振东哄睡了孩子,晓佳收拾好了茶几,一家人坐下来,安心地吃饭。晓佳笑着说:“校园里是禁止燃放鞭炮的,所以你不用担心她被吵醒。”雷振东也笑了。
婆婆顺着话儿也说:“学校这点就是好,鞭炮是热闹,可小孩真经受不起。”话音未落,阳台上突然噼里啪啦地响起了,一家人惊的相互呆看。
雷振东头一个冲进了屋里,抱起了大哭的孩子,一脸的怒气:“这是谁干的?他妈的!这是谁干的?”
直到晓佳走进来,他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到晓佳怀里,几个健步冲到阳台上,鞭炮声却戛然而止,雷振东大开窗户,将头探到漆黑冰冷的夜风里大吼:“学校里禁止放鞭炮,你不知道么?”
楼上显然没想到几声鞭炮就招来这般咆哮,一声不吭,啪地关紧了窗户。雷振东却依然探头大喊:“再放,再放,我非去后勤处投诉你不可!他妈的,放个屁的放啊......”
晓佳在屋里听到了,心里一阵惊悸:雷震东竟然会骂脏话!她低下头,看着怀里哭闹不止的孩子,柔声哄她说:“别哭了,你爸好凶哦,像个超级英雄一样!别哭了,你看,你爸真的很凶哦......”
这会儿,晓庆和婆婆在厨房里也忙活完了,张斌把客厅的餐桌擦干净,八个菜,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吃完饭,晓庆去厨房里把碗筷刷洗干净,等她忙完出来一看,婆婆和老公竟然坐在沙发上,在热闹非凡的春晚里同时打起盹来。
这个年,王超偏偏被安排了值班,李明带着气回到自己家里。王超值完班后,看着满屋的清冷,也黯然回到自己家去。李明虽然心里塞满了不如意,却也不愿跟父母兜底儿,因为她心底着实不甘,还固守着一个信念,所以面对父母的问询,只是找借口推脱。
直到大年初二早上,她看到王超准时开进家门的车子,才彻底放下心来,露出了难得的笑靥。
......
世态万象,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最明白。其实,生活本身就比较难捱,可怜的是我们还生着一颗腼腆脆弱的灵魂。利益纷争之下,词不达意,难免误会中伤;争强好胜之际,偏偏又耻于坦白,愈发倔强冷漠。最后,这个魂儿,时而通情,时而不达理。通情时,欢悦阵阵;不达理处,忧愁重重。愿身边人都能打破灵魂的桎梏,端起坦荡,放下偏执,心性得相通,人人得其愿!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