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二点多,王超盯着电脑屏幕,他不知道是酒喝的太多了,还是累过头了,怎么也看不清上面的数字,他用手使劲儿揉揉酸痛的眼,又凑上去看,还是看不太清,那些数字好像秋千上的小猴子,上蹿下跳的一刻也不安生。
不过,虽然数字看不准,可那几条线的走势他却看的分明,他盯着那几红红蓝蓝的线条,严重缺氧似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后脑勺如被重重地磕在了石板上,生出一阵阵的钝痛。
他觉得嘴里发干,嗓子也痛起来,就拿起旁边的水壶往杯子里倒水,水都溢出了,他才慌忙停下。伸手去抓水杯时,不知怎地又将它碰翻了,水撒的到处都是,杯子滚了几下,从桌边掉落,摔到了地上,碎成了玻璃渣。
他茫然回头,又看到那几条线,一阵恶心涌了上来,他赶紧起身往厕所跑,可却来不及了,哇哇哇地吐阳台口的脸盆里。吐完之后,他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倚靠着厕所门,笑了,咧着嘴,无声无息地笑着。可那笑容还没撑过几秒,就僵住了,眼睛紧闭,嘴咧的更大了,一声呜咽从喉咙深处传来,眼角有颗泪珠滑了下来。
他抽搐着,声音越来越大,在自己粗野的嗓门里,他隐约听见刚才酒桌上的风言暗语,还有自己敬酒时,几个人搭肩捂耳的不屑,以及幸灾乐祸的眼神.....
他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的一次经历,那时他大概才五六岁大,父母在外边忙碌,只有他和哥哥姐姐在家,他们自顾自地摆弄着玩具,嬉闹着,而他就站桌边高大的木椅子上伸头看着,突然,哥哥抓起一只塑料蛇,猛然冲他甩过来,他吓得赶紧往后躲,一下子连人带椅子倒栽过去了,后脑勺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眼冒金星,半天没爬起来,耳边却充斥着哥哥姐姐的尖笑:看那个笨蛋,真是笨死了,把自己摔下去了,对,摔的更笨啦......
现在,这个感觉又回来了,后脑勺一阵阵地钝疼,疼的让他意识模糊,眼前无光,只有耳朵里一阵阵蝉叫的噪音。他又笑了,眼泪却一滴接一滴地摔在地上,就这样,恍恍惚惚着......他歪躺在厕所门口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腿一抖,醒了过来,一阵剧痛攫取了他,肠子在翻滚。他挣扎着爬起冲到厕所,刚退下裤子坐上马桶,一股热流就喷射而下,而他只能带着未消散的睡意咬牙忍着。终于,肚子没那么疼了,他摇晃着起身回到屋里。环顾四周,如在梦里。
这个小单间是单位的值班室,自从半年前他主动请缨后,这里儿俨然成了他的小家,一米宽的小木床,一张老式书桌,还有个小储物柜,微波炉,以及一个只能塞下几罐啤酒的小冰箱,仅此而已。
每天,他都是在单位门口的饭店里随便对付一顿后,就蜗居在这个小屋里,对着电脑倒腾到半夜,才胡乱地躺下,天稍微有点亮光就又得起来。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只是捡了个不要钱的便利店住下了,等应付完这段人鬼不分的日子后,等他获得了支配的生活的权利后,随时都可以闪身离去。
而现在,他突然觉得,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家,如果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无处可去的话.....他又笑了,还是无声,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不只是一般的可笑,而是像游街的傻子一般令人避之不及的可悲......
不待他多想,肚子又一波剧疼,他往厕所跑去,坐在马桶上,想哭又笑,欲笑还哭,一时间表情肌肉错了位,胡乱地抖动着......
这一夜,他记不清到底跑了多少趟厕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昏昏睡去。待他口渴难忍地醒来,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幸好今天是周六,他精神恍惚地拿着手包,电脑也没带,抓着车钥匙就出门了。
虽然心里一片茫然,可就像归鸟回巢似的,他还是下意识地开到了金源世家,他开门进家,空无一人,他爬上二楼,在李明的卧室转了两圈,颓然地在床边坐下,抱头呆坐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去了自己的房间。
他茫然扫了几眼,转身要走,发现床头柜上多了几页纸,他拿起来看,文件第一行的几个大字,像大火爆炒过的朝天椒,刺的他眼睛生疼,他挤了几下眼,看了一次又一次,才确切懂了它们的意思了,他拿着又放下,随后又拿起,塞进了手包里。
他想打个电话,伸手去包里摸索,可又塞了回去,说什么呢,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他明知是这个结局,也没有做任何努力,只是任其发展,这是一个出乎意料却又合情合理的结局。只是此刻,他的精神却不能支撑了,心劲儿也到了极限。如果还有一口气的话,他要回家。
一进门,他看见母亲正在浇花,自从母亲出院后,过了俩月,保姆就被打发走了,这些杂活就落在了母亲身上。
王超本来是反对的,毕竟用了十几年了,保姆并无一分过错,做事一如既往地尽职尽责,说话也是惯常的俗言淡语,可母亲说,看着她就心里堵得慌,最后到底找了个由头打发去了,只找了个钟点工来做两顿饭。
王超走了过去,母亲看他过来,也放下水壶过来,笑着说:“超啊,快来看妈养的花儿,开的多盛。”
王超面无表情地看着母亲,母亲瞧见他脸色,吓了一跳,赶紧走过来:“超啊,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黄呢?”一边说着,拉他到沙发上坐着,伸手一摸他的额头,被烫了一下,母亲惊呼:“哎呀,你发烧了啊,快,快躺下,我去倒杯水。”
王超瘫在沙发上,看着母亲慌乱的样子,心里越发难受。母亲端着水过来了,送到他嘴边,王超喝了一口,母亲放下,拧着眉问:“超啊,你这是怎么了啊?”
王超看着母亲,这一年多,母亲好似缺水的植物,明显露出老态来,原来光洁的额头上平添了两道细纹,鬓角边也多了几根白发,王超的眼泪哗地下来了:“妈,我对不住你。”
母亲大骇:“什么对不住的啊,烧糊涂了吧,你这孩子。”
王超抽搐着,一字一句地把自己炒股的事儿跟母亲说了个底儿,母亲听完,半天无语。
王超看母亲也不说话,心里揪的生疼,刚要起身,可母亲一把把他按住,笑着说:“别怕,啊,有妈呢,啥都没怕。”王超看着母亲坚毅的神情,点了点头。母亲又说:“把水喝了,去楼上躺着歇会吧。”王超点点头,喝了水上楼去了。
母亲一人坐在客厅,半天也不动,最后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起身时,她无意地看到王超的手包里露出来几页纸角,就随手抽了出来,正是那份离婚协议,她越看越生气,尤其是看到那句“婚前财产归各人所有,婚后债务自负.....”气的眼睛冒火,忍不住大骂出口:“好个不要脸的小婊子,看我孩儿不好了,立马就踹。等着,我一定要给你好看.......”
此刻,李明正坐在冷饮店,齐勤将勺子递给她说:“尝尝,这一家的冰激凌味道不错,据说用的是草原奶,特别醇香。”
李明笑着说:“吃的你也懂啊。”
齐勤嘿嘿一笑:“当然,工作累的时候,尤其需要好好犒劳自己,甭管心里有啥气儿,吃的好的,总是舒心些,你说是不是?要不然人生无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李明笑着点头:“那倒是。”吃了几口,齐勤看着她,特别柔情地轻声说:“我这又忙了一个多月,总是加班啊加班,你不生气吧?”李明笑着摇摇头。
齐勤看着她,眼神越发疼惜。李明低着头,语气清淡地说:“多久都愿意等。”是的,只要一心人,多久她都愿意等。
齐勤眼里明显有什么在闪烁,笑意更浓:“赶紧吃吧,吃饭看电影去。”
李明也笑看着他,一脸羞涩地点点头。电影院里,屏幕一明一灭,李明看着身边早就睡过去的齐勤,心里的感动几乎溢出胸口:他做了大半夜的手术,下了夜班就飞奔而来,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坚韧和温柔,才会这么时时刻刻不顾一切地念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