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庆伺候妈妈吃了晚饭,拿着饭盒和洗洁精走到病房楼一侧的大洗手间里洗刷着,这时手机响了,她赶紧擦了一把手,接了起来:“林叔叔啊,你说吧,是么?行,那你等我一下啊,我安排好立马过来,好的,好的,位置发到微信上了.....好的,我直接打车过去!”挂了电话,她快速冲洗几下,拿着东西就跑到诊疗室里去了,几个护士正在那儿吃晚饭呢。
一个年龄大点的护士看她冲进来,关切地问道:“晓庆,怎么了?”晓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打扰你们了,我想拜托你们帮我看会儿我妈,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她行动是可以自理的,就是怕万一有啥事,所以......”
晓庆一直是整栋楼里最有礼貌又规矩的病人家属,时常跟护士们聊天说话,能帮一把时也会搭把手,护士们对她印象都特别好。她还没说完,几个护士就笑着说:“没事儿,你去吧,跟你妈妈说一声,有事儿就让她摁铃儿,我们一准儿过去。去吧,我们看着呢,不会有啥的!”
晓庆连声说谢谢,又小跑到病房里,放下手里的碗筷,说道:“妈,我得回家一趟了,刚才主任给我打电话说有个精品课程的PPT 需要我做一下,上面着急要呢,我回去在家里的电脑上弄弄,一会儿就回来了。我跟护士说过了,有啥事儿你就按铃好了,她们会来帮你的。”
郝冰冰这会儿精神蛮好,笑着说:“去吧,没啥事儿的。我正想歇歇呢。”晓庆赶紧穿上外套,又叮嘱了两句就往楼下跑去。一直跑出医院大门,她招手打了一辆车子,急切地说:“师傅,幸福路上的祥和馄饨,麻烦快点!”
几分钟后,晓庆下了车。林叔叔就站在门口等着呢,晓庆快步走过去,问道:“还在里面么?”
林东胜小声说:“在呢,刚要了一碗馄饨,这会儿才上,正吃着呢,快点吧!”晓庆点点头,两人一起进去了。
林东胜用手一指,小声说:“那儿,就那个蓝黑色棉袄的老头,你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晓庆走了过去,在一张靠墙的桌边站定了,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头低着头正在吃热腾腾的馄饨。晓庆问道:“您好,不好意思打扰您了,这儿有人么?”老头抬起头来,一双迥目熠熠生辉,他看看周围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桌子,愣了一下,随后和气地笑着说:“没人!”
晓庆拉出凳子坐下了,老头笑着打量着她,眼神里虽然有点惊异,但是没说什么,又低头吃起馄饨来。晓庆停了一会儿,又开口了:“您好,您是李敬芳吧?”
老头抬起头,又愣了一下,点点头,晓庆笑着说:“我叫郝晓庆,我爸爸叫章友亮!”
老头彻底惊呆了,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看着晓庆,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放下了筷子,叹了口气,笑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晓庆也盯着他看,他倒也不回避,还是笑着说:“姑娘,我知道,我亏欠你们一家人!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只要我能做到,我都答应你!”
晓庆咽了口唾沫,说:“既然您这么爽快,那我也就不拐弯了。”说着,她从棉袄的夹层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纸递了过去,问:“这个您还有印象么?”
李敬芳颤抖着手接了过去,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是我写的那份,没错!”
晓庆轻轻地说:“李叔叔,您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我爸爸究竟是怎么死的呢?李敬芳一脸地凝重,开口了:
“那一年,我才22岁,当兵回来后,就安排到公安局里当了一个小兵。年轻嘛,心劲儿也大,总想着立功出人头地。有一天晚上出去追捕犯人,我打头先冲了上去,犯人见势不妙就死命往前跑,我就在后面狂追,谁知道路边有条河,犯人光顾着逃没看路,一头栽了进去,我们这就赶紧救援啊,结果拉上来人也半死了,磕着头了嘛,植物人!”
“按说呢,这也是意外,可谁知道那个犯人的家里是有些势力的,听说这事儿后,愣是再所里闹了好几天,又打又砸的,还去市里告了状,非要我偿命,最后没办法,头儿出面了,各种说和,最后让我赔礼道歉,再赔偿人家三千块钱了事儿。”
“可我哪儿有钱啊?只能借,就借到你爸这儿,你爸那会儿跟我关系特好,把我当亲兄弟看。二话没说就掏了三千块钱给我,还说不要欠条,我还是写了。
第二天我就拿着这钱给了家属,算是了结了。”
“头儿觉得这事儿影响不好,因为这个我们所还被市里点名批评了,就跟我商量说,让我先出去进修去,也避一避风头。第三天呢,我就坐车走了。谁知道,我走没几天,你爸就出事儿,那会儿我已经在广东了,也没个电话,也没人给我写信,半年后等我回来了,你爸也不在了。”
“其实,我也查了案底了,也问了几个当事人,可都没问出来啥,就有一点,办案的人说:当时抓你爸进去的时候,就没想着怎么去打他什么的,毕竟他是个老师,文化人嘛,顶多就是严厉地震慑了他几句。”
“可你爸的脾气啊,也是认死理,不知道你妈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爸是特别有傲骨的一个人!再加上他也念过不少书,有学问,他们问一句,你爸就怼一句,几个人愣是没辩过他,连讽带刺,你爸挨个把几个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要是搁在外边双方吵嘴吧,也没个啥,可这是在监狱里啊,哪容得了你这般争气斗嘴呢,审讯的几个人个个气的暴跳如雷,实在是没法了,人家才动了手。不动手还好,谁知道一动手,你爸更倔了,死活不说,怎么都不认错,更不退钱,张嘴就俩字:冤枉!”
“当时县里正是严厉查办这些事儿呢,风头正紧,上面的意思就是从严来办,最后结果就是按总钱数的三倍来判刑了,六年。判决书下来了,你爸听说后,怎么都不服啊,天天在监狱里乱跑乱喊,吵着着要告状,要报仇!”
“监狱里的人为了驯服他,又打了几次,连打带气,你爸精神就开始不正常了,白天晚上哭着喊着找娘,找娘,冤枉,冤枉啊.......有一次放风,他在那又蹦又跳,从四楼栽了下来,头朝地摔在水泥地上,死了。唉.....我害了你爸,一辈子,我都惦记着这事儿。原来我也曾想过,攒了钱偷偷给你妈送去。”
“可这事儿,你妈不知道啊,当时你爸借给我的时候,就说可别让我媳妇知道,不然非撕吃了我。再说,认真说来,这也算是赃款啊,万一你妈受了刺激,吵嚷起来,我也怕啊。我那会儿,也是年轻,心里压不住事儿,胆子也小,愣是没敢送去。”
“后来,也曾想过,逢年过节时去你家看看你和你妈,可我家那口是个醋坛子,我天天没风没影的事儿,她还跟我吵翻天呢,更何况你妈一个单身女人.....所以明知你妈不易,也只能默默看着。”
“闺女啊,这钱啊,我都攒着呢,一直搁床底下的报纸里藏着,就想着哪一天你妈或者你会来找我,这事儿,搁我心里,早就堵了个疙瘩。
今天,你可算来了,我二十三十倍地赔给你!也算了了我这大半辈子的心结......”
晓庆听着,泪水一滴滴地往下流。她看着李敬芳,看着这个雾气腾腾的馄饨店,恍如隔世。这是个开了几十年的老店了,夜已经深了,人也越来越多了,周围空荡荡的桌上坐满了人,个个面前都放着一碗原味儿馄饨,在热气缭绕里吃着说笑着。
来这儿吃饭的人,看起来也都是老面孔,这些人就像一座每次过整点都要啪地轻响一下的老钟表似的,每天都掐着点儿来吃一碗,这一天才算安稳过去了。
晓庆的心里慢慢平复了下来,她觉得,大多数时候,生活给人的感觉都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可这会儿,却有一种深陷静水流深的心境,几十年的时间,不过眼前一晃,有些感情,有些人犹如定格了似的,几乎一点儿没变,让她心里平添了几丝安慰。
晓庆擦擦眼泪,含笑说道:“李叔叔,我不怪你,你做了应该做的,不亏欠我什么,害死我爸爸的不是你,真要说凶手的的话,头一个应该是那个逃走的书店老板,也怪我爸那会儿时运不济。你不用还我钱了。只是,我想你请帮个忙!”
李敬芳点点头,两眼囧囧闪光:什么事儿,你说吧,只要我帮的上,就一定帮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