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两天,晓佳都对雷振东和婆婆爱答不理,饿了就自己做着吃,吃完洗净,一声不响地转身又躲进主卧。即使到了晚上要睡觉了,雷振东进来,她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将睡着的孩子往床中间一放,就像设了一道严格的分界线,然后拉条被子扒着床帮自顾自地睡去。
这天晚上,晓佳又从卧室出来,径自进了厨房,随后又跟一只骄傲的大鹅似的,仰着头当着二人的面走进卧室,还顺便关上了门。
母亲气的直瞪眼,拍着桌子冲雷振东低吼:“东啊,不是我说你,你瞅瞅,你瞅瞅,你把媳妇惯成啥样了?!咱们一个村里都找不出来这样的,大过年的,摔盘砸碗的,这是安心过日子的人么?”
“你见过二强家的媳妇没?那媳妇要多实在就有多实在,自打娶进门来,家里家外一把抓,二强出去打工,她一个人在家带三个孩子,还不耽误地里的活,你再瞅瞅你这媳妇,你这那是媳妇啊,这是供佛啊?!”
雷振东闷着头不吭声,划拉着手机,母亲见他这样,气手指头乱点:“你个憨娃,我看是念书念傻了!这次啊,你就听妈的,甭搭理她,听见没,看她能耐几天?!”
雷振东叹了口气,含糊地说了一声:“妈,你就别管了。”说完侧过身去接着划拉手机,气的母亲直叹气,最后哼了一声:“你呀你!啥叫我别管了?我不提点着你,你被人咋捏死的都不知道呢?!”
雷振东心里一阵烦躁,突地站起身来说:“妈,我倒垃圾去!”说着就往门边去了,拎起几袋垃圾,开了门走了出去。母亲看他如此,也只得摇摇头叹气。
雷振东扔完垃圾,没有直接上楼,反而绕着小区散起步来。他心里涌起一阵阵愁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学习和工作上的磨砺,对于婚姻里的波折,却从来没有深想过,这也不怪他,他从来没有遇到现在这种状况。此时此刻,他像一头麻木疲惫的磨驴,只是机械地走着......
夜色如墨,他抬头向上看,只见一排排亮灯的窗口。出气成雾,这样阴冷的夜晚,没有一个人在外走动,只有几缕冷风如影随形地追着他。
生活怎么这么难捱呢?!他想,工作上的煎熬倒也罢了,他毕竟是个男人,早就习惯了高压高频的节奏,可如今家事也这么磨人,竟没有一处让人喘息的地方。他想起刚考上博士的那个初夏:
一个风轻云白的周末,他和晓佳兴致勃勃地去附近的森林公园玩,那时晓佳怀孕俩月了,他们租了一辆双人自行车,一万多亩的槐树林啊,解天蔽日的高枝密叶挡住了初夏的微毒的阳光,他们骑着车子,追逐着林间的清风,走过了一条又一条的小路。他在前面蹬,晓佳则坐后边说笑,虽然看不到晓佳的脸,可是听着她那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还有一阵阵咯咯嘀嘀的笑声,想着她一脸张狂的模样,他心里满是欢欣......
逛游了大半天,两人都又累又饿,就下车钻进一家桃园去,桃子长势喜人,一个个都有拳头那么大了,皮儿却还是青的,晓佳跟果农讲了半天价,十块钱买了一大兜,他蹲在田边,凑着果园浇地的水管,洗了几个,两人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那桃子可真甜啊.......
想到这儿,雷振东砸吧了下嘴,心想:结婚这几年来,晓佳从来没有因为钱闹过,好几次眼看都吃不上饭了,有那么几天甚至不得不就着咸菜喝稀饭,她也不曾露出半点不高兴,相反还总特备兴奋地嚷着:能在这太平盛世里不出门就体验一把朝鲜人民的生活,好刺激,好刺激.......可这次,却居然这般翻脸,究竟是自己过度了?还是她变了.......
第二天,雷振东斜靠在沙发上,极度烦躁地拨弄着手机,想起了董舒,就给他发了信息:“忙不?晚上出来吃饭吧?”
董舒秒回:“行,六点去接你。”看到信息,雷振东扔掉手机,躺平在沙发上,长叹一口气。
晚上六点,董舒准时到了小区门口。雷振东上了车,董舒嘿嘿一笑:“正想找你呢,你抢先了。”正月初七,大街上的饭馆都还没开始营业呢,俩人开着车拐了好几条街,才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一家,进去一看,馆子不大,人却也不少,一个个在烟熏酒意下涨红着脸,喷着唾沫嚷的起劲儿。
他俩找了个墙角的位置坐下,董舒笑了:“还以为你走亲戚去了呢,想着你走之前见不了,怎么?没去么?”
雷振东淡笑:“晓佳爸妈不在老家,过年时我弟又出了点事儿,也没顾上抢火车票,所以就没走亲戚,你呢?”
董舒哑笑:“我这,天天就在岳母家住着呢,没啥走不走的。”
雷振东点点头,俩人点了菜,董舒瞅了他一眼,又笑:“说吧,啥事啊,一分钟叹三回气了。”
雷振东苦笑:“唉,也没啥,就是觉得,女人也是会变的,不管平时说的多好,到了事儿上了,一样蝇营狗苟的!”
董舒挑了挑眉毛,诧异地说:“你说的是晓佳么,这话我可不赞成。在我看来,咱们学院里可是没有比晓佳更单纯直爽的啦,谁蝇营狗苟了,她都不会!”
雷振东长叹气,把那些事儿跟董舒说了,董舒看着愁眉不展的雷振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说道:“你呀你,让兄弟我怎么说你好呢。亲兄弟,明算账,那是晓佳说的话么?”
雷振东扫了他一眼,闷声说:“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董舒还是笑:“你没骗我,可是,那也不是晓佳说出来的话。那是社会的话,整个社会都通认的理,晓佳只不过转述了一下而已。别跟我说,你没听说过这句。”
雷振东淡漠地吃了一口菜说:“社会通认的,就没错了?!”
董舒剜了他一眼,笑着说:“我看你真是读书读傻了,居然还让我来说你。你说,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这么帮衬你弟,在你这儿你觉得是该的,可你考虑过晓佳的感受么?就算那钱都是你赚的,可你俩是一家人啊,你弟弟是另外一家人啊,再帮也不能不分家啊。”
“你能帮着训几句话,能帮着照顾老人,能帮着借几个钱,可是能帮他们过一辈子么?这日子有头么?你要真这么下去,谁都跟你过不下去,要我说,晓佳能忍你到现在,也是太好性了。”
雷振东心里一沉,没说什么。董舒摇摇头,叹了口气:“你呀,竟然能把晓佳难为到这份儿上,也真行!你要是有钱倒也罢了,关键是自己还一屁股债,唉......”雷振东半天无语,只是默默地吃着。
董舒开始倒酒,喝了起来,雷振东瞪了他一眼说:“行了,上次那事儿我还没忘呢,你又想睡楼道么?”
董舒哼了一声:“睡楼道没什么,我也习惯了。现在我就是心里憋得慌,心里恨啊。去读书吧,我坐不下来,也没那心劲儿去搞科研,可这么晃荡着,心里确实不甘。我现在就琢磨着,能不能干点别的。”
雷振东惊讶:“你又想干啥啊?”
董舒凑过去,攀着他的肩膀说:“兄弟,我跟你说啊,最近学校里可是出了不少生意人,你知道咋回事么?都是在微信上做生意,你想啊,咱们学校的职工有一两千人吧,再加上家属,翻了几倍,四五千人了。”
“邓书记的媳妇,记得不?就那个放高利贷还不上账跑了又回来的那个,天天在学校里卖东西,听说都赚疯了,年前还提了辆新车,她这么一弄,其他的女老师也跟着弄,卖啥的都有,一个学校的嘛,不管推销啥,心里都放心,群里一咋呼,都是成箱成箱的要,这买卖特省事。我瞅着就眼红,可你说我这一个大男人,也只能干瞪眼瞅着,难道还能跟在这群妇女后边卖尿不湿去么?”
雷振东叹气:“我现在是没钱,也没精力,我要是有点钱啊,就再去买套房子。”
“啥?”董舒瞪眼“:就校外那房子,一平米三四千,坑不死你,你也不看看,校内住的好好的,谁要啊?前段时间,有个小区的开发商还来学校公关呢,说给老师们优惠,可没一个人去问,你还去买?!我看你真是读博读呆了!”
雷振东定定地看着董舒,说道:“我跟你说,别看咱们这儿房子卖不出去,可北京那都涨疯了,就这么说吧,四环,前年我刚去时,不过一平米两三万,可现在,你知道啥价么?翻了两三倍不止。这就是个讯号,房价要涨的讯号。”
“北京的房子涨成这样,很多想去买的人要么买不到,要么抢不到,这些有钱人可不会闲着,自然就会去别的城市买,这就叫资金外溢,经济学里常见的一种现象。我敢跟你打个赌,不出一年,咱们这儿房价肯定也涨,涨多少不知道,但绝对不会是三四千的价了。所以,趁这会儿买房,绝对是赚的!”
董舒愣了一下,切地一声笑了:“你小子,行!你说涨,那我就看看到底涨不涨。要不要打赌?”
雷振东瞪着眼说。董舒笑了:“行,赌就赌,输了你请我喝酒!”雷振东哼了一声:“吃饭,喝什么酒?!”
半夜,雷振东回来了,他推开主卧的门,晓佳已经躺下了,可还没睡。雷振东走到她跟前坐下,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轻声说:“晓佳,你别生气了。我想过了,这次振海的事儿,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去,他们都那么大了,应该知道啥叫后果自负。我也想通了,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咱们也没钱,过好自己就行。”
晓佳沉默了一会儿,爬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他们没钱怎么办啊?”
雷振东笑了:“可以刷信用卡啊,让他们多办几张信用卡,拆东墙补西墙呗,多少人买房都是刷卡买的呢,这种事儿多了去了,他们也能试试,等回来被银行催款,他们自然就知道日子该咋过了。早晚得学会这一课,是不是?!”
晓佳盯着雷振东,嗫嚅道:“老公,让你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