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佳站在窗口发呆,看着天边一层薄暮色的雾气,雾气的下方就是虞城的郊区了。虞城本就不大,天晴日现时,随便爬个十几层楼,隔窗远望,就能看清远处山岭的曲线。
这只是一座平淡无奇四四方方的小城,毫无特色可言,每一天,都有人厌弃着它的单调贫乏而逃离;每一天,也有人回味着它的朴实平淡而归来。它到底好不好呢?各人有各人的说辞,而那些说辞,不过是人们心底欲望的反馈罢了。小城本无意,人心多变迁!
雷振东今天晚上就要到家了,晓佳却一点也不开心,她甚至无所适从,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他:大吵大闹地讨个说法?还是面若寒冰地不理不睬........不管他说什么,怎么解释,她都不会再信他了,也无法更改两人当前的现状----貌合神离!
如果说,前些日子里,晓佳还一度在悲观情绪里转圈,以至于整夜整夜地失眠,可现在,她却有些累了,犹如一头劳作好些天的老牛,只能勉强直立着慢慢喘气了。
手机响了,她接了起来:“爸,我在家呢.......小孩儿跟婆婆去楼上玩了.......对,我一个人在家......”
晓佳爸和蔼地问:“那你自个在家干嘛呢?”晓佳却说不出话来,只是静默着。
晓佳爸诧异地轻声问:“不开心么?有啥事儿了?”晓佳咬着牙,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
听着女儿压抑的啜泣声,晓佳爸有点慌了:“怎么了?发生啥事儿了么?有啥跟爸爸说说啊?”
晓佳依然咬着嘴唇,半天才挤出来一句:“爸,这日子一点都不好过!”
晓佳爸停顿了几秒,清了清嗓子,柔和地说:“晓佳啊,爸爸也不晓得你碰到啥事儿了,你不愿说就不说吧。不过,我倒想跟你说个事儿呢。”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小事儿,爸爸就跟你现在差不多大的呢,也是三十多岁,那时你爷爷找了几层关系,把爸爸弄到厂里上班了。厂里的人呢,都看不起我,觉得我是农村人,土包子一个,有啥好事儿了都蒙着我,烂事儿才推给我。”
“我记得那一回是快吃午饭了,大伙儿都提着餐盒往食堂走呢,组长叫住我了:小吕,领导说要清理后院呢,那儿有颗小树,吃过饭你去砍了吧,斧子去工具房里取,别耽误下午上工啊,说完就走了。我呢,也不敢不听,就赶紧吃饭,拿上斧子就去了。”
“那是八月初里一天,晌午头最热了,人家都说说笑笑地吃完了饭,一悠三晃睡觉去了,就我抗着个斧子去往后院了。我到那儿一瞅,吓了一跳,哪是小树啊?都快赶上我的腰粗了。可那也没办法呀,领导下的任务,让你一人负责呢,你能不干?!”
“我就拿斧子砍,一边砍一边擦汗,衣裳都湿了几回了,黏在身上不成样儿了,还有一堆蚊子轰着我,也只能咬牙干。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才砍出一圈一指深的豁儿,然后我就开始推,用脚踹,可它就是不倒。”
“眼看着下午上工的点要到了,我总不能影响工作吧?!咋办啊?又没一个人来帮咱,最后我实在没法了,就心一横,顺着树干往上爬,一直爬到树顶,抱着最粗的那根树冠往下打提溜儿,靠自个的体重生生把树压弯压折了,人也跟着掉了下来.......”
说到这儿,晓佳爸笑了:“你说,要搁现在,啥工具都有,是不是就容易多了?!可那会儿,你爸年轻,就跟你现在一样儿,不怕掏力气,也不知道害怕,愣是一把斧子降服了一株大树。”
“所以啊,晓佳,你也别怕,不管碰见啥事儿,方法总比困难多,实在不行了,咱就换条路走不中?!爸爸为啥后来不在工位上干了,半夜不睡也要考成人大学,就是要换个路走啊,既然混不到一块儿,那咱就再换条路。你啊,心性太急躁,是该磨一磨了!”
晓佳的泪止住了,赌气说:“爸,你说的哪儿跟哪儿,事儿跟事儿能一样么?!”
晓佳爸笑着说:“咋不一样啊?不都是事儿么?干啥,都要有耐心,也要有气性,你这个年纪,最不该有的就是懒和怯,也不要说啥没盼头,只要还年轻,甭管到了啥地步,都不会无路可走。别管干啥,先把自个弄透亮,行得正站得直,谁也咋地不了你!”
晓佳噘嘴:“爸,行了,不跟你瞎扯了,我要做饭去了。”
晓佳爸笑呵呵的说:“你呀,啥时候都不忘吃,能吃也是好事儿,去吧!”挂了电话,晓佳却没动,回身在床上坐下,心里翻来覆去:不怕,不怕........说到底,就是一个怕,如果人不再害怕了,对正在发生或将要发生的都无惧无畏了,就必定能过上幸福安心的生活么?!
寻常人家的孩子,并没有多少撞见警示良言的机会,即使身处人生的某些关键点。晓佳只能咀嚼着爸爸的那几句话,一会儿觉得是这个理儿,一会儿又觉得不靠谱,掂来捻去地跟自己过不去。
晚上,雷振东推开了家门,正在门口玩小车的孩子第一个瞅见了,扔了东西扭着小屁股飞奔过去,抱着他的腿大喊:“爸爸,爸爸,爸爸!”
雷振扔下肩上的包,一把将她抱起,亲着她的小脸蛋,嗅到孩子身上的奶香味,一时舍不得撒开手。婆婆从厨房里走出,笑盈盈地说:“回来了?!赶紧洗手吃饭吧。”
雷振东惊愕地发现,母亲竟然吃胖了些,原先干巴的脸盘上竟然散发出红润的光泽来,他点了点头,放下孩子,进了厕所。
从厕所里出来,正好撞见晓佳,雷振东不动声色地扫了她几眼,晓佳却毫不在意他探查的眼光,笑呵呵地说:“累了吧,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雷振东心里诧异不已,也不好说什么,就势在餐桌上坐下,一家人开始吃饭。
婆婆一边吃,时不时给孩子夹点菜,笑着说:“小海本来要等你呢,后又听说你今儿才回,拎着包就跑了。这一年,可把他憋坏了,想孩儿,想媳妇呢!”
雷振东淡笑:“离的近了,啥时候想回就回吧,你拘着他干啥呢?!”
婆婆一撇嘴:“哪儿是我拘着他啊,是他自己要上进呢。他说了,我哥好不容易给我找了这么一个地儿,师傅对我还这么实诚,我得攒劲儿好好干!”
雷振东有些惊讶:“师傅对他那么好?”
婆婆又一撇嘴:“哪儿啊,刚开始也不待见他,还不是后来晓佳给他师傅送了几箱东西,又说了好些话?!这年头,又不是亲戚,咋会白对你好呢?!”雷振东看向晓佳,晓佳只是淡笑着吃菜,一句话也不说。
雷振东也笑了,说:“我说呢,等过了年,我再请师傅吃顿饭,好让小海在那儿就踏实干,争取学个门道来。”
婆婆笑的合不拢嘴:“可不是哩?!你眼看着快毕业了,回来也是有头有脸的了,小海的事儿得上上心了。这些年,你爸不在了,我也管不好,都是他一个人在外边瞎闯荡,身边也没个提携的人儿。小海啊,心是不孬,就是差个人提点他,现在他是一心要学好呢,你可得扶着点。”
话头一转,婆婆又变了脸,一本正经地问道:“东啊,等你回来了,一个月能开多少钱啊?”
雷振东费力地嚼着一块牛肉,尬笑着说:“有七八千吧,加上其他,估计一万出头。”说着,他看了晓佳一眼,晓佳神态自然,不喜不怨地吃着饭。
婆婆喜上眉梢:“那可不少了,真不少了,虽说赶不上出去打工的,可好在你的活儿也轻巧呀!”
雷振东苦笑:“妈,你说这话,跟剜心似的!”婆婆却没听到,扭头哄着孩子:“妞妞,吃菜,不吃菜长的丑哦!”
雷振东又扫了晓佳几眼,看她还是安然地吃着饭,只是没话。雷振东故作笑颜,亲昵地问:“学校里咋样?有啥新闻没?”
晓佳低着头,淡淡地说:“就那样呗!”
雷振东追问:“那帮人还在闹么?巡查组呢?啥都没干就走了么?”
晓佳这才抬起头来,神色柔和:“早就不闹了,巡查组来了就没再闹过。”
雷振东点了点头,随口一说:“唉,都是走个过场吧。”
这时,雷振东的手机响了,他瞅了一眼屏幕,赶紧起身,干笑着说:“接个电话,导师找我有急事儿!”说着,就进了厨房。
晓佳看着那扇虚掩上的门,深深地叹了口气,若无其事地接着吃。雷振东跑到厨房最里头,才接听了电话:“干啥呢?刚到家!”
张媛媛气咻咻地说道:“你到家一个多小时了吧,连信息都不回,该不会在那儿装什么好人了吧?”
雷振东气的发抖:“总得吃饭吧,总得跟老人说说话吧?!”
张媛媛哼了一声:“一天了!”
雷振东咬牙:“晚上六点才到,你就算一天?!讲不讲理?!”
张媛媛却狠狠地说:“雷振东,只要过夜了,就算一天!这就是我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