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将近两个月忙中有序的筹备,晓庆的婚期到了。这天早上,她四点多就醒了,十二月份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可她的心里却是暖洋洋的。她看到从门缝里投过来的一束灯光,知道妈妈已经起床了,并且隐约听到妈妈在客厅轻轻走动的脚步声。她静静地躺着,享受着这纯粹的幸福。
很多时候,如果让我们列举最幸福的时光,大抵都会回忆起小时候那单纯美好的时光,虽然当时可能缺衣少食,可好坏有父母撑着天,你可以心无旁驽地吃喝玩乐,即便是惹了祸也不过是一顿板子的教训罢了,疼过那一小会儿,留下的依然是开心尖叫的时光。
再长大一点,到了十几岁,学业的压力慢慢地压在肩上,就算你不专心致志,也自然也有其他原由让你心酸,比如说,面对喜欢的人的那种身不由己的自卑,还有那无穷无尽的自我质疑和否定。青年时代不过是少年时光的延续。
不知道为何,人们总是怀念童年,认为那时的时光漫长而美好。其实,你静下心来,沿着回忆的丝丝缕缕的细线去思量,就会发现从前并不是你记忆里那般美好,当然了,也只有你到了为人父母的年纪,拥有了更为成熟的目光,才会察觉到当年父母们无奈和心酸。
说到底,我们不过是平民之子,普普通通的家庭,平平凡凡的父母,社会动荡所造成的波折一样儿都不曾错过,由此带来的艰辛和困苦也并不比周围的人少。当然了,同时代大环境下的幸福也是家家相似,说不上有多不幸,也没觉得有多幸运,所有人不过都是历史长河社会浪潮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晓庆躺了一会儿,妈妈轻轻推开门走进来说:“庆庆,该醒了。一会儿车子就来接你去化妆了啊。”说着打开了灯。
晓庆从床上爬起来,打了一个哈欠说:“妈,你起那么早干嘛啊?又不需要整理什么东西。”
妈妈温和地笑着说:“怕忘记什么了,就起来想想啊,反正也睡不着。”
晓庆边下床边说:“妈,都说了你不要想太多了。啥事张斌都安排好了,你就换好衣服子等着就行了啊,其他的不用操心的。”
妈妈还是笑着说:也没起多早,我也是才起来。
晓庆不忍心戳破妈妈的谎言,转身出去洗涑了。洗涑完毕,她的手机就响了,拿起来一看是化妆师的电话,车子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她和妈妈赶紧换好衣服下楼去了。
十几分钟后,她们到了虞城最尊贵的婚纱摄影中心,张斌在那给她预定了最好的化妆师和婚纱,她静静地坐在化妆台前,挺直腰板,任她们在她脸上涂涂画画。妈妈在旁边看着,端详着,不一会儿眼角就渗出了泪水。晓庆看到了,心也跟着妈妈的泪珠颤抖了一下,但是她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把即将泛滥的情绪狠狠地压回去了。
女人结婚时,内心深处从来都不是欢喜雀跃的。脱离父母的温馨,和即将进入新家庭的恐慌,让她们心情复杂无比。婚礼上的每一个人或许都是发自内心的欢欣,只除了新娘和她的父母。多少泪水在心里泛滥,多少话语缭绕在心间,即使长跪不起,即使深深相拥,也不足以表达这份依依不舍的眷恋和深情的万分之一。
每个人都为新娘高兴,也都一致认为这天是新娘是最幸福的时刻,连新娘自己也尽力强忍着泪水挂上悦人的笑颜,如果媳妇真正开始了虚伪和做作,那么就是从这一刻学会的。
将近三个小时的描画,化妆师终于给晓庆擦上了最美的容颜。这时,晓庆的电话响了,晓庆拿起来一看是张斌,她赶紧接了:“庆庆,跟你说个事儿啊,今天的主婚人换成你们的院长陈永正了啊,跟你先打个招呼,免得你一会儿吓一跳。”
晓庆确实惊讶了:“怎么突然就换了啊?邓书记呢?”
张斌笑着说:“他临时有急事,回头再跟你细说哈。”他话还没说完,晓庆就听见有人叫他,就说:你赶紧去吧,我这儿没事啦。张斌笑着说:那行,一会儿见哈。说完就挂了电话了。
晓庆任化妆师接着摆弄,心里却在想:邓书记早就答应当证婚人啦,怎么突然变卦了啊。就是有事儿也应该提前几天说啊,不至于到婚礼开始才说啊。再说了,不管有什么急事,这个节骨点都应该推一推啊。就算是学校里通知开会,他也是可以找个理由请假的,或找人代替,这些大家都可以理解嘛。除非系里发生了什么紧急的情况,但是,昨天我在系里呆了一天,没听到什么流言蜚语啊。
晓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所以来,这个时候化妆师说,好了,可以来穿婚纱啦,她索性不想了,站着起身来跟着化妆师挪进内室。
其实,这时,邓书记就坐在自家的客厅里,一个人。脸上的伤已经没有那么疼了,可淤青还是触目惊心。不过他也不在乎了。媳妇前几天就跑了,临走前还把家里最后几万块钱一块卷走了,一句话都没有留下,他也是下班回家后,看到乱成一团的房间和她匆忙压在茶几上的纸条才知道的。
此时,室外一点点地明亮起来了,七点多了,阳光从阳台上照进屋里,随着阳光一起涌进来的还有越来越多的人车的嘈杂声,他心里越发压抑,索性走过去,划拉一声拉上了阳台上的遮光帘,然后又回身走到沙发那在昏黄的光影里静坐着。
他依稀回忆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下午六点,他在办公室接到一个陌生的号码:“是邓书记么?你媳妇欠了我们的钱,啥时候还啊?听说你媳妇已经跑了,要不你出来,给我写个保证书什么,不然我去系里找你也行。”
邓书记当然不敢让这人找到系里来,他赶紧说:“你放心,你放心,我一定还你。保证书一定写,写好了拿给你啊。”
那个人倒也爽朗:“晚上九点,在学校南边的小树林里见吧,把欠条拿过来就行。说完那人就挂了电话。”
邓书记想了又想,改了又改,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写好个措辞严谨的欠条,晚上九点他如约过去了。却不想,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大汉。他们簇拥着,一把把他拖进小树林的深处,他心惊胆战地说:“兄弟,欠的钱肯定会还你们的。”说着抖着手拿出了那张欠条,一边解释:“你们放心,给我一段时间,我出去借一借,然后再把每个月工资拿出来一大半,保证两年之内全部还完。”
为首的头儿拿过欠条,接着手机的光扫了一眼:“六十万?你开玩笑了吧。他妈的,你媳妇借了我四百多万,你还六十万。”大汉气的大手一挥,说:揍他。
不由邓书记再说什么,几个人蜂拥而上把他围在中间,拳打脚踢。邓书记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看起来高高壮壮,可常年坐在办公室的闲逸耗尽了肌骨的内力,只落下了一副空架子而已。不出几分钟,他就在几个人的粗拳大脚成了一瘫只会喘气的烂泥了。
为首的大汉喊了一句停,几个人才住手了,但是依然把他紧紧围在中间。大汉弯下腰撕扯着他的耳朵,之所以是耳朵,而不是头发,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几根头发了。随后上来两个人把他架起来,大汉凑近他的脸庞,哼了一声说:玩我?!
邓书记几乎半死状态,一句话的气也没了,大汉转身走了几步,然后回头,猛地冲他肚子踹了两脚,他疼的瞬间要蜷缩成一团,可身子却被那两个人死死地揪住了,所以只能像个蝼蚁似的晃动了几下。大汉气哼哼地走过来说:“你记住了,是四百六十万。你媳妇欠了我四百六十万。今天我暂且放你一马,一周后我来取钱,没钱,咱玩真格的。”
邓书记听到这个,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滚,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从嘴里吐出来一口带血的气说:“兄弟,能不能多给点时间?我确实不知道是四百多万,媳妇压根没跟我说。”
大汉笑了:“说没说那是你夫妻俩的事儿。难道你俩办事时还让我钻被窝听么?少他妈废话。一周时间,拿钱来。”
邓书记听到这话,心也凉了,索性说:”没钱,你杀了我得了。”大汉一听,暴怒,立马抬起脚来要再踹,旁边一个人拉住了他,偷偷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大汉扫了他几眼,邓书记心里开始发毛,他想到在北京上学的儿子,一时间腿肚子发软,幸好有人提着他的肩。
大汉走过来了,呸了一口气说:”钥匙呢?”
邓书记愣了一下:”什么钥匙?”大汉扬起手啪啪啪地狠狠地抽了他几耳光:“少他妈给我装蒜,车钥匙。”然后旁边一个人直接过来粗暴地翻他身子,他放下心来,任他们在身上乱翻。
拿走了钥匙,大汉拿着车钥匙在他眼前一晃:“车子在哪儿?”邓书记淡淡说了一句:行政楼前。大汉轻哼:“你就是贱,不打不乖啊!下星期,还是这个地方,记住,把钱拿过来。”说完,冲几个兄弟一挥手,扔下他就走了。
邓书记在地上躺了半天,十二月的天儿,夜晚温度已经到了零下,可是他并没有感觉到地面上的寒气,这个温度跟他心情比,实在是不值得一提。他觉得自己被深埋压在寒冰下,无法呼吸,更无法自救。这个世界上,你以为贴心贴肺的人,你把她揣在心窝里的人,一起走过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却在老之将至的落暮时节狠狠地朝他心窝捅刀。
他不记恨刚才揍他的人,相反,对他们,心底反倒生出来一些同情,毕竟人家赔了那么多钱。他心痛的是自己的媳妇,这么多年的相濡以沫,却抵不上金钱的诱惑和由此衍生出来的罪恶。可能她也是迫不得已的,或许她才是最可怜的,有家不能回,可是早知这样,又何必当初?
有几次他也曾劝过她,可是都被她一句话呛回来:月息3分呢,你懂啥?!如今看来,他自己也算是不负责任的二推手,可她贪就贪吧,为什么背着他搞这么多,四百六十万啊,毁了他一辈子的苦心经营,也彻底毁了这一家子人......
好半天,他才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用衣袖竭力拭擦脸上的血渍,然后尽量低着头,躲着人影,一步一蹒跚地走回家去。
走着走着,他又笑了,杀人是犯法的,他们又把他怎样?从现在起,他哪儿都不出去,不踏出校门一步,即使出去也找手下人跟着。这个校园里面到处都是监控,他们要是敢下狠手杀了他,不出几天绝对被抓获。
不敢杀,那就没钱,日子有时候就得咬着牙恶狠狠地过,看谁能把他怎样。想到这儿,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冰袋,轻轻给自己敷上了,然后很放松地靠在沙发上,这几天权当休假了,他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