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佳一路上都是沉默寡言,雷振东时不时看看她的脸色也不敢多说话了。中间他主动挑起话头来示好,晓佳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雷振东心里有些纳闷,晓佳明明已经做出了谅解他的姿态,言辞上为什么还这么不依不饶,她到底想干嘛啊?
雷振东自己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晓佳平时则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偏偏这会儿,他怎么也看不透她的心理,就像一个本在清风朗日下走着的人,突然走进了沙尘暴中,完全分不清方向,更无目的了。他只得尽力地表现的殷勤些。
到了县城,两个人下了公交车,顶着呼呼的北风,晓佳先去封县最大的超市挑选起探亲的礼物。按说这些应该在虞城买的,或从他们家带些特产什么的,但是路途太远,又要坐车,过年时公交车上人都要挤成肉饼了,更别说拎着东西了,还不得撕扯成碎片,所以晓佳都是到了家门口才买。
雷振东跟在身后,不像往年一样给她提建议说要求,只是默默地跟着。晓佳要什么,他就赶紧拎着往购物车里放。晓佳挑了六样东西:一箱安慕希酸奶,一箱特仑苏牛奶,一箱良品铺子的坚果,一个果篮,一桶金龙鱼的油,还有一箱面包。这几样已经远远超出了雷振东往年给她定的标准,但晓佳此刻沉着脸,雷振东自然一声也敢吭地把钱付了。他们在超市门口打了出租车,然后直奔晓佳家而去。
到了家门口,雷振东赶紧从车上下来,一个人一口气把所有东西从后备箱上搬下来,尽管他肩上背着很重的双肩包,也不让晓佳动手。等晓佳下了车,雷振东已经拎了最沉的四样东西,龇牙咧嘴地站在大风里,对晓佳说:你拿那两个轻的。
晓佳看到他一手拎着两箱奶,另一手拎着油和水果,嘴角弯了弯,语气淡淡地说:换一换吧,我拎牛奶和油,你拎面包和坚果吧。说着就要去拿他手里的东西,雷振东稍微一侧身子说:不用,就几步路,不沉。
晓佳却执意地抢了过来说:我们家不是周扒皮,干不出压榨剥削人的事儿。说着拎着东西转身走了,雷振东听她这么说,心里一乐,赶紧拎起剩下两箱轻的跟着她过去了。
刚一进院子的门,晓佳就扯着嗓子喊:妈,妈!晓佳妈立马从屋里出来了,笑着说:哎呀,干嘛拿那么多东西啊?沉死了,老吕,快过来啊。
晓佳爸也从屋里探出头来,看见他俩过来,一副严肃的态度:回家就回家,不要拿东西,说过多少次了。说着接过雷振东手里的东西。晓佳进门就甩开了双肩包,立马跑到客厅的暖气炉那,坐在小凳子上前倾的身子取暖,晓佳妈在她旁边坐下,一脸的笑问:冷吧?说着扯扯她的衣服又问:怎么穿这么薄?
晓佳几乎把脸都快贴到炉子上了,头却歪着看着妈妈笑:一点也不薄了,这是最厚的羽绒服了。雷振东则在沙发上坐下了,接话:让她穿衣服不穿,非要穿这个,要是把那个蓝黑色的棉袄再穿上就不会冷了。晓佳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晓佳爸却从厨房走过来,递给雷振东一个剥好的苹果说:考博准备的咋样了?雷振东就跟岳父唠了起来。晓佳问妈妈:哥哥嫂子呢?妈妈叹了一口气说:本来你哥说要等你回来呢,谁知道昨天晚上公司里打了个电话,说是某个系统出问题了,你哥立马买票走了。你嫂子和冉冉在楼上呢。晓佳立马站起来说:我去看看他们。说着跑着上楼去了,晓佳妈笑着看她跑走。
雷振东跟岳父说:下个月中旬就要考试了,复习的都差不多了,最后这一个月还要多做些模拟训练题。岳父点点头,问:有多少人报考啊,录取比例是多少啊?
雷振东笑着说:往年情况都不一样的,不过我问了,前几年的只要过线了的,基本上都录取了,就大前年有一个过线的女生面试时被刷了。岳父又问:为什么刷她啊?雷振东耐心地说:这个我也打听了,好像是英语不太好。而且面试时候,态度也不好,因为一个学术问题还顶撞其中一位老师。
岳父点点头说:“那确实是个大毛病。你啊,好好复习,到面试的时候,不管会不会,态度一定要好啊。”
雷振东笑了:我知道。
旁边晓佳妈却说:你就是瞎操心,振东这孩子,说话办事稳着呢,用得着你交代?!
不待岳父回话,雷振东赶紧说:我爸说的对。
晓佳爸也轮了一眼媳妇说:你忙的你的,掺和我们说话干啥,我就是嘱咐嘱咐罢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怎么,不能说句话么?
晓佳妈立马回击:咋不让你说话啊?那么多话你不说,刚一进门就教育。你咋不问问他累不累?晚上想吃啥啊?不也是话么?非说那没用的……..
晓佳爸也急了:这怎么是没用的话,我是关心啊,他考博呢,我不得问问,提点提点。
雷振东看着岳父岳母要吵起来的架势,赶紧说:妈,我爸没说多,要不你问问晓佳看她晚上想吃啥。
听到女婿这么说,晓佳妈脸色缓和了:驴脾气,我懒得搭理你。回头对雷振东笑着说:天气冷,晚上咱们去吃火锅吧?
雷振东也笑:吃啥都行,一会儿问问晓佳吧。晓佳妈立马站起身来说:我现在就去问。
晓佳爸看她走了,继续说:“我跟你说啊,不光是去面试时候,就是读了博士,做人做事也得注意态度。你不知道,这人有没有能力是一回事,但是呢,态度也是一回事。”
“会处事的呢,不管事儿办得咋样,一开口领导就是讨厌不起来,这也是能力。就说我吧,你看,我在厂里干了那么多年,换了几任厂长了,没一个厂长挑过我的刺儿,都说:老吕这个人,会说话办事。为啥啊?因为我从来没有在正式场合和领导说过一句硬话,而且不管他们说啥我都头一个表示赞同,即使领导说的不合理,也是私下里慢慢沟通。”
“当然了,你得跟领导说成是汇报,汇报个事儿,其实就是沟通!雷振东点点头说:是的,是的,态度很重要的。”
晓佳爸继续说:“态度很多时候就能决定你办成办不成事。比如说,同样的人,能力都一样,为啥提拔他不提拔你啊?这就说明人家会说话,态度到位。”
“你们年轻人啊,虽然经常上网,懂得也多,但是礼节方面做的并不好,懂得多不代表你就无法无天了啊,凡事还得按照规矩来。不能由着性子跟领导挺脖子。所以,你面试的时候,要懂礼貌,态度要好。能力再高,也得服从领导,你说是不是?”
晓佳爸还是那种朴素的为人处世观,正如他一辈子勤勤恳恳的姿态,虽然能力一般,胜在态度优良,在那个不大的厂里,真正具备这样素质的人也没几个,所以一辈子深得领导欢心。
雷振东点头说是。
一会儿,晓佳妈从楼上下来了,笑盈盈地对晓佳爸说:“去,打电话预约川庄火锅吧。”
晓佳爸笑了:好咧。站起身来去打电话,半路却又扭头说:“你看看,要是刚才你用这个语气跟我说话,我能生气么?这就是态度问题,你说是不是?”雷振东笑了。
晓佳妈也笑:打你的电话去吧。老头子笑眯眯地打电话去了。
晚上吃过饭躺在被窝里,晓佳翻来覆去,哼哼唧唧地说:“太难受了,躺着也难受,歪着也难受,趴着更难受......”
雷振东笑着说:“谁让你吃那么多啊?你这样胡吃海喝,早晚会吃出来胃病的。”
晓佳只是来回翻动。雷振东看她那个样子,从被窝里伸出手说:来吧,我给你揉揉。晓佳斜视了他一眼没吭声,雷振东就给她揉起肚子来了,一边揉一边说:“怎么?还生气呢?”
晓佳撅着嘴说:“是的,本来想接着生气的,但是想想你也不容易。再说生气也挺不容易,要时刻绷着脸,怪难受。”
雷振东叹气:“你说你,还有啥出息啊?!连生气都绷不住?我看以后只能我努力工作养你了,指望你是干不了啥了。”
晓佳点点头:“是的,我实在不是个有气性的人。你说了那么伤人的话,我竟然也快忘记了。”
雷振东笑着说:就因为钱么?晓佳笑了:“不是,钱嘛,就生了一小会儿气。关键还是你说话太伤人,竟然说看错人了。你说,你看错哪点了?我吕晓佳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了?”这句掏心窝的话真的是又直又白,一下子把雷振东噎着了。
确实,在这件事情上,晓佳没有一点对不起他,是他把她想多了。但是,他为什么把她想歪呢?或许前半生浸染了太多悲观现实的思想,更有来自形形色色女人的脸色。所以当他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难免潜移默化地按照逻辑来编排晓佳,即使他后来回转过来觉得自己可能想歪了。
雷振东尴尬地笑笑说:“以为你是为了钱呢。”
晓佳哼了一声:“我如果为钱,就不在这儿了。”
雷振东诧异:“那你在哪儿啊?晓佳笑嘻嘻地说:正做个小富二代或者小官二代的阔太太啊,谁还跟你瞎叨叨啊。”雷振东又笑了,晓佳说的是实话。
雷振东继续给她揉着肚子轻轻地问:“你是啥时候不生气的?晓佳说:那天早上你用手机照我的脸的时候。”
雷振东诧异:为啥?晓佳笑着说:“话虽然伤人,但是也有可能不是出于本心,行动才是真意。”雷振东愣住了,他知道晓佳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偶尔也有心细的时候,但是不曾想到她竟然如此看透自己,一眼竟然看到他心底。他又问:那为什么还不理我啊?晓佳笑着说:等你道歉啊。你自己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难道还要我说好话么?
雷振东笑了,略微内疚地说:对不起啊,让你等了那么久。你昨天等着我道歉,结果我还说了更难听的是不是?晓佳笑着点点头,雷振东一把把她搂在了怀里说:以后不要吵架了,省的这么多误会。
晓佳却挣脱了:怎么可能不吵架,我爸妈吵了一辈子呢,但是两人还是很黏糊。雷振东也笑:“这倒也是,你说,这事儿还挺奇怪的。有些人吵着吵着离了,有些人却越吵越黏糊,为啥?”
晓佳淡淡地说:“吵离了的是不爱了,剩下的都是吵着玩的。”
雷振东又问:“那咱俩呢?”
晓佳一翻身坐了起来,指着雷振东的鼻子说:“你呀,记住,以后要知错就改,不要等着我来教育你。”
雷振东笑笑:知道啦,知道啦。所以这两天你冰着脸,就是等一句明确的道歉啊?晓佳只是笑。
晓佳和雷振东收拾东西就回虞城了。离考试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雷振东一心在书上,晓佳看他凡事都心不在焉,虽然自己还恋家,也只得打包回去了。
两人坐了公交车回到虞城,校园里寂静无人,一派清冷的冬色,两个人走在路上,晓佳笑着说:“等你考试完,咱们再出去几天好好放松一下。”
雷振东却一脸愁色说:“估计也放松不了,还得装修房子呢。”
晓佳噘着嘴问:“干嘛那么早装修啊?”
雷振东笑着说:“装修好了,我就可以专心读博了啊。怕你在家无聊,咱们可以要个小孩来陪陪你啊。”
晓佳却生气了:“生孩子,我一个人带,你倒轻松。”
雷振东赶紧说:“咱们不能光看眼前的,这都是早晚的事,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么?凡事早点比晚点好。以后生活还长着呢,咱们总得按计划一步步的来,要不然事事慢一拍,到最后处处受制约啊。”
晓佳不说话了,半天才说:“你总有理。”
雷振东神色得意:“你以为我之前受那么多气是白挨的啊?这就是积累。”
晓佳却瞪起了眼珠:“别用你那些经历和教训来看待我,我吕晓佳不是你之前认识的任何人。”
雷振东却笑了:“知道了,如果以后我再说难听的,你就把财政大权拿走,行了吧?”
晓佳一撇嘴:“我才不在乎钱。”
雷振东问:那你在乎什么?你说个惩罚措施吧。
晓佳眼珠子一转,笑了:再那样,就罚你背着我跑步。说着就要往雷振东身上跳,雷振东赶紧往前跑,一边喊:这不行,我腿细,你那么胖。晓佳还是追赶:那没办法,谁让你犯了错误呢。是你说的,做人要说一不二啊。